第65章 第六十五章(1 / 1)



远处长明灯幽光熹微,难以刺穿浓郁且厚重夜色,一片昏暗之下,只能遥遥望见群山如巨兽蛰伏般连绵影子。

狂风不断发出低哑呜咽,夜雨被吹得四处飘飞,经过颓圮墙壁,落在裴寂高挺鼻尖。

宁宁问题太过突兀,像把钝钝刀敲在他头顶。

裴寂从没听过、更没想过会有人向他问起这句话,一时间虽然有些怔忪,双眼却径直向前望去,目光定定落在跟前小姑娘脸上。

这一望,反倒让他自己先是心头一乱。

就像大脑还没把丝丝缕缕情愫解析完毕,身体与神经就已经做出了最诚实反应。

当宁宁提起“喜欢女孩子”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眼睫,不偏不倚,恰好把目光投向她。

这是不是说明他——

裴寂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总觉得一切都是雾蒙蒙,不真实也不清晰,仿佛置身梦里。

承影仍然在他心底装死,一动不动安静如鸡,他心下无端烦闷,破天荒地想听一听它聒噪如破锣声音。

没有那道声音转移注意力话……

他一定会在宁宁面前脸红。

仅仅因为她一个问题就如此狼狈,他真是没救了。

站在他身边宁宁同样慌张,在与裴寂对视瞬间转开脑袋,更加用力地捏紧了搭在身上外衫。

当她再度开口,语气干涩得好像千年木乃伊:“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特别想要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裴寂低沉微哑、如同氤氲了水汽声线:“你——”

宁宁指尖悄悄一颤。

承影终于连装死都做不到,如同临死之人猛地吸了口仙气,发出干瘪绵长气音,四肢像溺水小狗一样胡乱扑腾。

可惜吸气到一半,便又双腿一蹬白眼一翻,差点与这个美丽世界说拜拜。

裴寂语气还是很淡,木着脸把这句话补充完:“你问这个做什么?”

承影:……

承影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再冻成冰块狠狠砸在这臭小子脑门上,当场委屈得疯狂跺脚:“逆子!木头!白痴!气死我了这机会多好啊啊啊!你这样回答是要干嘛!我要和你断绝关系!立刻!马上!”

“之前走在路上时候,你不是说乔颜和她暗恋青梅竹马重逢了吗?”

承影气得死去活来,作为当事人宁宁却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答得一气呵成:“我突然想起他们,便顺水推舟问问你情况。”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理由,宁宁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说老实话,其实对于“裴寂究竟喜欢怎样女孩子”这个问题,她曾经仔仔细细思考过一段时间。

毕竟他在原著里从头到尾都是孑然一身,哪怕日后成了杀伐果决、神挡杀神大人物,也还是对各路女修有意接近视若无睹,成天不是升级就是比剑,就差在脑门写上四个大字:断情绝爱。

然而偷偷摸摸地私下想是一回事,当着人家面问出来,那就是截然不同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问题出口得毫无征兆,连宁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如今努力回想,只记得自己当时唯二两个念头。

她好像并不抗拒与裴寂之间靠近与接触。

以及,想知道更多关于他事情。

无论如何,她真是被暴雨冲昏了头,才会稀里糊涂问出这句话。

“啊,对了!”

在铺天盖地雨声里,宁宁忽然低呼一声,从怀里拿出储物袋,低头开始寻找什么。裴寂一言不发地等,望见从袋子里滚出一个圆润白球。

居然是她帮林浔悄悄买下那颗夜明珠。

“我本来打算试炼结束后送给他,没想到自己要先用一遭。”

宁宁用两只手将它捧起,手指和脸颊都被映成雪亮,想起裴寂怕黑,便伸手将夜明珠递给他:“可惜我星痕剑不知去了哪里,要是有它在身上,我还能让你看看星星一样光,很漂亮。”

这个动作很是正常,裴寂却不知为何眼底微沉,长睫低垂着闷声道:“我不用。”

“唉。”

承影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一切。又开始了抑扬顿挫小作文朗诵,这回说得哀怨不已、差点就声泪俱下:“看见那颗夜明珠,是不是觉得心里好酸好疼,闷得喘不过气?别难过,爸爸我懂你,裴小寂!孩子胸闷老不好,多半是吃醋了啊!”

紧紧抱着剑黑衣少年右手暗暗用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承影虽然烦人又唠叨,但最令裴寂头疼是,它口中话绝大多数都符合事实。

比如现在,当他见到宁宁重金为林浔买下夜明珠,心口确确闷得厉害,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隐隐酸涩,一股脑全堵在胸前。

承影最喜欢他这副想揍它却又被戳中心事模样,继续嘿嘿笑着打趣:“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啧啧,啧啧啧,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顿了顿,话语里调侃意味更浓:“裴小寂,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你恐怕是彻底栽了。”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奇怪。”

它还在嘚瑟个不停,宁宁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裴寂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她亮盈盈双眼。

他们之间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那层外衫笼在头顶,让他连后退都做不到分毫,属于夏夜热气在狭窄空间里慢慢堆积,把少年人白净耳垂染成薄红。

他本来最擅长忍耐,如今却觉得心下燥热非常,喉头微动,轻轻摇头:“或许是受周遭魔气影响……并无大碍。”

“魔气?”

宁宁闻言环顾身旁,果然见到薄雾一样血红色气息。它们似乎被雨水沉沉下压,尽数堆积在低处,看上去比平日更浓几分,像是散开血花。

“这秘境里怨气深重,魔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她说着想到什么,正色望向裴寂:“对了,秘境里魔族都如何了?”

“你睡着时候,我们去了瀑布旁。”

他知无不答,缓声应道:“魔族修士在大战中灵力受损,识海与经脉至今未能痊愈,因而无法承受此地浓郁煞气。我们赶到那里时,已有不少陷入昏迷,如今全部被关押在村落里,想必时日无多。”

魔修们居然会被同族死后留下魔气重伤,这应该算是某种程度作茧自缚。

宁宁安静听他说完,轻轻把身子往后面墙上一靠,微仰着头道:“魔族……裴寂,你怎么看他们?”

她没有注意到是,身旁黑衣少年目光愈发阴戾几分。

裴寂答得很快,近乎于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冷得像冰:“穷凶极恶,罪不容诛。”

这是一件非常讽刺事情。

自从拜入师门,他了解到许许多多仙魔大战时候往事。无论是鹅城事变,还是如今灵狐一脉险些灭族,魔修从来都与杀戮、暴虐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令人难以自制地感到厌烦和恶心。

然而可笑是,他自己就是不折不扣魔族后裔,打从生下来便沾染了污秽与暴戾血脉。也难怪曾经外门弟子会成群结队找他麻烦,这样卑劣血统,哪里有什么辩驳理由。

就像儿时娘亲把他关在地窖里打骂时说那样,生来就是不干不净,不人不鬼,真够恶心。

裴寂并未收敛神情里自厌与自嘲,扭头看向灰尘遍布墙角。在闷雷和暴雨双重夹击里,他听见宁宁声音。

她语气居然称得上是“轻快”,在开口前甚至短促地笑了声,像是被夜风摇动清脆铃铛花响:“哪有这么可怕?”

裴寂一愣。

“虽然确有很多魔修犯下过罄竹难书罪行,但除此之外,魔族也有不那么可怕一面啊。”

宁宁目光很认真,一本正经地说:“比如琴娘,情愿付出一切,只为保全乔颜这个非亲非故小女孩性命;又比如祁寒,明明只要自行破开水镜阵法,就不会被我们抓到任何把柄,却为了保住同族性命苦苦支撑,最后落得个失败退场。”

她说罢停顿须臾,思索片刻又道:“哪怕是魔,也是有情,并没有绝大多数人想像里那么凶恶。所以——”

裴寂听见她声音清晰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宁宁把脸颊转到了他所在方向。于是少女清泠声线穿透层层风声雨声,啪嗒一下落在耳膜:“不要把其他人过分话放在心上,裴寂。魔族血统又怎么样,你和我没差。”

——她说了那样大一堆话,原来是想要安慰他。

原著里曾提起过魔族后裔处境,无一不是如履薄冰、受尽歧视,裴寂从小到大没受到过什么肯定,身边只有源源不断恶意与责骂。

但其实他与其他仙门弟子并无不同,同样是意气风发、涉世未深少年人,心里没有太多弯弯拐拐曲曲折折,如同未经玷污白纸,纯粹得过分。

至于此番来到秘境,灵狐族对魔修更是深恶痛绝。

乔颜曾咬着牙告诉他们,要与所有魔族不死不休;“琴娘”亦在闲聊时无意间提起,魔物生性残暴,必然不会遵循善道,也不知当时裴寂听罢,究竟是怎样心情。

宁宁语气云淡风轻,裴寂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迟疑好一阵子,才抿着薄唇看向她。

夜明珠光华柔和细腻,像潺潺流水静静流淌,穿行于雨丝、发丝与说不清道不明情丝之间,给女孩圆润杏眼蒙上一层莹白亮色。

他们两人站在同一件衣物下躲雨,由于身处狭小幽暗空间,彼此间隔自然也就微乎其微。

属于宁宁栀子香气四散蔓延,伴随了冷冷夜雨寒凉,却又隐约带着她身上温和热度。

像丝丝缕缕线条交错勾缠,与他气息交融在一起。

“不管怎样,你和那些罪大恶极坏家伙都是完全不同,没必要把自己跟他们划等号。”

宁宁说着挥了挥拳头,信誓旦旦地抬起脑袋:“要是有谁再讲你坏话,师姐会帮你好好教训他——你自己也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她抬头时候,正对上裴寂目光。

宁宁头一回见到这样目光。

漆黑瞳孔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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