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以来,女真大军南侵的消息便传遍京城。各种真的消息,假的消息,小道消息,添油加醋的,绘声绘色的,指天发誓的,咬牙切齿的消息层出不穷。京城的百姓们天天如坐针毡,越是听着这些消息,心里便越发的慌张和恐惧。女真人在流言中的各种凶恶的形象,疯狂的杀戮,毫无人性的行为,都在京城百姓心目中留下了极大的让人恐怖的阴影。多日以来,女真人即将攻打京城的消息就像是一片乌云,一柄悬在头上的刀一样,成为所有人心头恐惧的来源。
当头顶上悬着一柄刀,你不知道它何时落下砍断你的脖子的时候,那其实才是最让人恐惧的时候。而一旦这柄刀真的落了下来,虽然也还是恐惧,但在情绪上却少了未知的焦灼,反而有些释然了。当京城百姓们终于看到了云集于城下的女真兵马的时候,他们便有这样的感觉。
女真人终于来了,看到他们在城下云集的身影,百姓们反而安静了下来,反而变得有些豁达了。
“跟他们拼了,左右是一死。”
“朝廷能救我们么?京城守得住么?”
“我大周不会亡的,女真人一定攻不下京城。”
“女真人有狼牙棒,我有天顶盖。”
“……”
“……”
众生万象,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一样的想法。在这种时候,一种声音占据上风成为了主流。
“无论如何,为了家人和自己的性命,得帮助朝廷守住这座城,不能让女真人攻破京城。”
不为朝廷,不为江山,只需要这一个理由,便足够让京城的百姓们团结起来,开始自发的为守城做准备。家中的门板木料,街角的青石方砖,家中的油料柴禾,骡马大车等等。总之,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百姓们默默的自发的加入守城的行列之中,带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去为守城尽一份心力。
郭旭在女真大军抵达汴梁北城外的午后时分和吕中天等朝中大臣登上了汴梁北城封丘门的城楼。站在高高的城楼往北城外的女真大军营地看去的时候,郭旭和部分文武官员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对方的军营连绵十几里,黑色的帐篷密密麻麻分布的白雪皑皑的旷野之地上,仿佛是雪地上一块块的伤疤一般。无数的旌旗在空中招展,无数的兵马在营地中奔行来去。剑气森森,刀光耀眼,一股强横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女真人……兵马不少啊。”郭旭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是啊,据说有三十万兵马,其中还有不少是……我大周投降过去的兵马。”有大臣在旁应道。
郭旭缓缓吁了口气道:“然则,这汴梁城守得住么?”
“……”群臣沉默着,这沉默其实便已经是答案。
“皇上洪福齐天,我大周国祚深绵,区区女真人想灭我大周,岂非痴心妄想。皇上这个问题其实都不该问。”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吕中天父子在陈玢朱之荣王隽等人的簇拥下正快步进入城楼之中。
众大臣忙上前去行礼,吕中天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来到郭旭身旁,沉声道:“皇上怎么来城楼上了?这种时候,皇上还是不要来添乱的好,免得耽搁将士们准备守城之事。”
郭旭强忍怒火,带着笑道:“外祖父,朕实在心忧守城之事,所以来瞧瞧局势。”
“瞧了又如何?”吕中天淡淡道:“瞧了又如何?瞧了只会让皇上更加的不安。守城之事,老臣和禁军诸位指挥使会尽心尽力的,皇上还担心什么?皇上还是回宫去吧,老臣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皇上在这里,老臣什么也做不成。”
“吕中天,你也太嚣张了。皇上亲临城楼视察,鼓舞守城军民士气,怎地到你嘴里,就成了碍手碍脚了?吕中天,莫忘了你的身份,莫乱了君臣纲常之礼。”一名官员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朝着吕中天喝叫道。
所有人都吓呆了,工部侍郎钱改之这个书呆子怎么这么胆大包天,现在还敢这么对吕中天说话,那是不想活了么?
郭旭也愣住了,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转头斥责道:“钱改之,胡说八道什么?吕相所言是为了守城好。朕……朕来此确实带来了混乱,将士们不得不回避,无法为守城做准备。吕相说得没错,你却来胡说什么?倘若不是吕相是宽容之人,此刻便要治你的罪了。还不住口退下。”
钱改之红着脸不说话。吕中天抚须呵呵笑了起来,摆手道:“皇上不必责怪钱侍郎,老臣实在态度也有些不对,老臣也不会计较此事。皇上来视察城楼对于我将士的士气也确实有鼓舞之用,钱侍郎也没有说错。老臣也没那么小鸡肚肠,呵呵呵。”
郭旭松了口气,点头道:“外祖父豁达宽容,自是不会计较。朕不允许任何人对外祖父无礼。钱改之,念你是初犯,朕也不责罚你。退下。”
钱改之面色铁青的躬身退下一旁。
吕中天收敛笑容,沉声道:“皇上适才问汴梁城是否能守得住,老臣来回答你。虽则女真人兵马近三十万,看上去气势汹汹要吃人的样子。可皇上莫忘了,我京城禁军也有二十万之巨,且我全城军民同仇敌忾,百姓纷纷请求加入军中或者协助守城。我们守城的军民可达五六十万之巨,女真人又能有何作为?我们现在以逸待劳,军民同心,粮草充足,外加天降大雪,气温寒冷,加之我汴梁城城坚墙固,这正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利,焉有不胜之理?老臣坚信,汴梁城必固若金汤。皇上,这个回答可满意否?”
郭旭吁了口气道:“外祖父既然这么说,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愿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愿真的如外祖父所言,汴梁城固若金汤。可是外祖父,现在对方兵力多于我守城兵马,朕想问的是,西北大军何时来救援京城?袁振乾到底在哪里?”
吕中天淡淡道:“袁振乾的兵马还在攻太原,他们未必能赶得到。但即便赶不到又如何?老夫已经说了,汴梁固若金汤,这难道还不够么?”
郭旭沉吟半晌,点头道:“既如此,朕不必再操心了,朕还是回宫等消息吧。一切摆脱外祖父和诸位将军了。”
吕中天拱手道:“恭送皇上。”
郭旭点点头,举步朝着城楼西侧的下城阶梯处行去。一群跟随他来的臣子们忙紧紧跟上。郭旭刚刚走出城楼西侧来到城墙之上,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借着有重物落地之声传来,像是摔了个破口袋一般,响声沉闷。
郭旭忙转头看去,见身后众臣子面色煞白,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呆立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适才什么声响?”郭旭问道。
“皇……皇上……钱侍郎他……他掉到城下去了。”一名官员结结巴巴的道。
“什么?钱侍郎……掉城下去了?怎么可能?这城垛这么高,钱侍郎不是站在朕的身后么?怎地会掉下城?钱改之,钱改之呢?”郭旭大骇,大声叫道。
无人应答,身后的大臣们都神色古怪的站在那里。钱改之连个银子都没有,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钱改之呢?钱改之呢?”郭旭快步奔到城墙外侧探头往下看去,城下地面上有一滩鲜血,一具血糊糊的尸体倒在城下的雪地里。
“皇上,钱改之死了,他自己跳下城墙寻死的,诸位大人可做证明。”殿前司指挥使陈玢沉声说道。
“寻死?他为什么寻死?”郭旭骇然叫道。
“可能是……大敌当前,吓破了胆子了吧。这个胆小鬼死了也罢。”朱之荣似笑非笑道。
郭旭当然不信,转头问神色古怪慌张的群臣道:“你们都瞧见了么?钱改之坠城自杀了?”
群臣惶恐不安,眼神躲避着郭旭的目光。陈玢冷声喝道:“诸位大人没听见皇上的问话么?干什么不回答?钱改之是不是跳城自杀了?”
“是是是,钱大人他……确实是跳城自杀了……”群臣连忙应答,一个个脸上冒汗,神情恐惧。
郭旭惊愕半晌,茫然转头,缓缓走向阶梯,缓缓往城下而去。群臣默默跟随在他身后,沉默的如同一群羔羊。适才他们都亲眼所见,钱改之跟在郭旭身后离开的时候,经过殿前司指挥使陈玢身边时,陈玢伸手一把揪住钱改之的官袍,只一提溜,钱改之便消失在城垛之外,摔死在城下。所有的官员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都惊的目瞪口呆。他们也立刻明白了钱改之为什么会被陈玢推下城楼摔死,还不是因为之前钱改之对吕中天的斥责。
皇上就在这里,陈玢几乎是当着皇上的面杀了钱改之,这简直胆大包天了。而这一切发生在吕中天的面前,吕中天像是没看见一样,足见已经得到了吕中天的默许。吕中天等人已经嚣张到这等地步,简直不可思议。很显然,他们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做,其目的便是让群臣看到他们处置对吕中天不敬之人的手段,杀鸡儆猴。众官员谁还敢有半点言语,只能屈服于他们的淫威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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