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出伏牛山之后便化为百余只小队分散而行,毕竟上前兵马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会很快被朝廷发现端倪。分散为百余只十余人的小队,从不同的线路行进或者是间隔时间行动便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了。只要在规定时间抵达霸州城外的指定地点集结便可。
林觉白冰以及孙大勇和十余名亲随绕行偏僻道路,晓行夜宿,在六日前抵达了霸州郊外一处叫小东山的小山谷里,这里也是众人约定好的集结的地点。抵达之后只有七八只队伍堪堪到达,林觉让众人在小山谷中休整,等待后续的小队抵达。自己则带着白冰乔装成一对骑着毛驴进霸州赶集的普通农家夫妻进了城。
几经周折,林觉打听到了马青山的住所。当晚,林觉和白冰潜入了马青山的住所挑明了身份。
马青山对林觉的到来甚为惊讶,不过倒也颇为欣喜。林觉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殷勤见礼,客气周到。林觉也不多啰嗦,直接告知马青山他所知道的消息,关于杨俊的死,关于吕中天的企图,关于朝廷即将肃清杨俊党羽的所有消息,林觉都和盘托出告知马青山。巧的是,朝廷命马青山和韩刚去京城的旨意今午后刚刚抵达,联系林觉所说的情形,马青山顿时意识到这旨意来的不简单,自己和韩刚此去京城怕是凶多吉少。
林觉抓住契机和马青山聊了一整夜,终于,马青山对整个朝廷的局面,对自己面临的处境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原本马青山在上次和林觉的长谈之后心中便有了不小的波澜,对林觉所描述的大周的状况便颇为忧心。只不过马青山终究觉得林觉走的这条路他不太能认可罢了。但对于林觉想要挽救大周的倾覆的努力之心,他其实已经不再有误解。在和林觉的交谈中,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林觉对大周江山和天下百姓的关切之心,同时也意识到林觉并非为了个人的野心而如此。如果林觉有什么不轨之心的话,朝廷北征之时他大可率伏牛山中的兵马攻城掠地,搅乱大周后方。因为大周越乱对他而言则越是机会。他也不必去向大周北征兵马通风报信,提供帮助,他应该更希望朝廷兵马战败才是。这足以说明此人光明磊落,当真是在践行他自己的理念,只是希望推翻目前的大周腐败的朝廷和篡位的郭旭,建立起全新的大周朝廷,走一条挽救大周的新路。
马青山本就不是愚昧之人,他本就是接近醒悟的那一批人。在林觉的点化之下,他的心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很多以往觉得不可接受的想法都忽然觉得似乎也并非是不可触碰的禁忌。加之林觉告知的朝廷现在的情形也到了让他难以接受的境地。和辽人和议本就是怯懦而且错误的想法,更从林觉的话中听出了朝廷有可能是因为向辽人妥协达成协议而杀了杨枢密作为和议的条件之一,做出自毁长城之举。这说明朝廷简直已经愚蠢透顶,已经烂透了。
而且,那吕中天乘机攫取军权,且要清洗杨俊旧部意图彻底的掌控军队,军政财三权独揽之后,整个朝廷便将为他吕中天所控制,表面上是郭氏江山,实际上已经为吕氏所掌控。这窃国的老贼掌控的朝廷,自己还要效忠于它么?自己和韩刚难道还要去京城伸着头给老贼砍么?
这一夜的长谈,终教马青山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而林觉也并没有逼着马青山加入落雁军,林觉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那便是,他马青山和韩刚其实是大有可为的,他们要勇于走出一步,唤醒天下人,鼓舞天下人。哪怕是死,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林觉希望马青山说服韩刚整军出战,这既可破坏朝廷和辽人达成的和议,打破辽人分而治之的阴谋,又可为他们自己正名。林觉甚至向马青山保证,只要他们敢出兵,涿州必被攻克,且将是一场大胜。
林觉离开之后,马青山纠结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所以当午后觉察到不对劲的韩刚将马青山约到北城城楼上商议朝廷命令他们回京的动机的时候,马青山终于亮明了态度,说服了韩刚。他说服韩刚的那些理由其实都是昨晚从林觉口中得知的,也是林觉说服他的理由。
当然,马青山隐瞒了不少内容,他担心韩刚会生疑,会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的消息。但其实只是稍微的劝说了一番,韩刚便已经同意整军出征,要以死明志了。这说明其实韩刚自己也已经早就心中有了别样的想法,马青山的劝说只是推波助澜而已。当得知马青山跟自己也有类似的想法之后,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了。只不过,韩刚的想法是,攻涿州以死明志,他可没去想着一定会攻下涿州,取得一场大胜。而马青山心里却是有些底的,虽然他对林觉的保证不敢全信,但林觉的话多少给了他信心。
马青山之所以没将林觉在霸州的消息告知韩刚,那也是林觉提出的要求。林觉认为韩刚是个执拗的人,只能以事实来说服他,他是领军将才,但在大局大势上却并不明理,所以没必要去告诉他一些事情,否则他反而会逆反,反而会拒绝马青山的劝说。马青山深以为然。林觉没去找韩刚谈,而是直接来找自己谈,这说明在林觉心目中自己比韩刚重要的多,也明理的多。他不惧危险来自己住处找自己的举动,也说明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些举动都透露出他对自己是认可和尊重的,马青山为此而感到欣慰,甚至有一种‘人生得一知己’的欣喜。
在马青山和韩刚整顿兵马的时候,林觉已经率领集结完毕的上千人手潜入了涿州境内,事前便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和探查。韩刚和马青山率三万兵马到来时,林觉等人加入马青山的帐下,一整套攻城的方案已然摆在马青山的眼前。
可以这么说,攻涿州的作战行动表面上是马青山的指挥,但实际上马青山只是个传达林觉意志的将领,通过马青山之手,拟定了三面攻城奇袭,封锁北城全歼城中兵马的计划。马青山虽然有所疑惑,但林觉的口气不容置疑。
大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马青山也只能选择相信林觉的计划能够奏效。当晚,战斗打响之后,马青山所有的疑惑便烟消云散了。林觉说,辽军城头没有守军,只需射杀夜巡辽兵便可攻上城头。林觉说,辽军战力不高,都是些疲惫的步兵,人数也很少,根本无需担心。种种的引起马青山疑惑的这一类的讯息都被证明是真的,是正确的。基于此做出的决策都是奏效的,这时候马青山才真正明白,为何林觉敢大包大揽的保证绝对能攻下涿州了。
攻下涿州之后,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的马青山对林觉已然极为佩服。他甚至觉得,林觉的领军谋略比之杨俊也不遑多让,他的思路更清晰,目标更明确,作战的胆略和气魄也更大。马青山隐隐觉得,若是当初领军的不是杨俊而是林觉的话,怕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林觉又提出下一步攻击析津府的计划,这一次连马青山都觉得过分了。但他并没有质疑,他心中已经将攻析津府的计划当做对林觉最后的检验。他暗自决定,如果林觉真的能攻克析津府再取得一场大胜的话,那说明林觉就是那个自己一直在找的人,能跟着他和辽人对抗的人,那么自己将毫不犹豫的加入落雁军,扭转心中最后一丝的不情愿的想法。因为这样的人值得自己追随,值得自己去改变想法。
韩刚对马青山提出的继续进攻的想法倒是并没有什么异议,涿州之战没有战死,取得大胜已经是意外。韩刚想,死在析津府城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若是能再杀一批辽狗便更够本了。对于马青山提出要让其他被逼迫而来的将领自由离开的想法,韩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涿州已经被攻下,析津府之战是必死之局,何必带着这些人去送死,所以,他表示同意。至于会议上众将死活不肯走,倒让韩刚觉得意外。他甚至差点说出了真相来劝说将领们不要跟着送死,但这些将领们依旧坚持己见,韩刚当然也没傻到用刀子逼着他们走。毕竟虽然攻析津府是自不量力的送死行为,但是兵马越多,胜利的几率便越大。即便是微小的胜利的希望,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弃的。韩刚不敢想象,倘若在析津府一战中能取胜,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轰动。
……
丘陵起伏的广阔大地被夕阳笼罩着,析津府之地在秋天景色绝佳,因为树叶变黄变红,长草也变了颜色。起伏的丘陵之地就像是一片彩色的锦缎一般,景色壮美而开阔,让人赞叹。
析津府以西,西京大同府通向析津府的官道上,一只长长的车队正缓慢的在官道上行进。装载的满满的大车足有三百多辆,绵延了里许之地。赶车的车夫和随行保护的兵马足有两千人,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机械的缓慢赶着路,希望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前方的丘陵之间的宿营点。已经有兵马在前方找到了适合宿营的地点,就在数里之外。
这只车队便是大周和辽国和议达成之后,用来当做赔款银子的抵押之物而从大周运抵辽国的粮食物资车队中的一只。大周那里能一次性拿出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赔款,所以辽国便要求他们以粮食和物资相抵。而这也正是辽国所需之物。以大周的赔偿的粮草物资作为剿灭女真人的资本,这正是辽人打的如意算盘。
第一三六二章
由于辽人要得很急,和议达成之后,辽国便要求大周在年底将这一大笔的赔偿和进贡的银两兑现,所以,大周朝廷在日前下达了圣旨,派出专门的人员去往大周各州府组织粮食物资车队直接发往辽国。通过计价汇总的方式进行分批的兑现。正因为如此,大周发往辽国的车队是从好几个方向进入辽国境内的。
东边从保州雄州一线进入辽国。霸州边镇就在八九天之前已经有一批数百辆大车组成的车队从城下经过,经边镇关卡进入辽国境内。西边边镇一带则是经由辽国西京大同府境内进入辽国。还有零星的从边镇城池进入辽国的车队。这些车队源源不断的将大周百姓们辛苦劳作的收获送往辽国,维持着大周朝廷自以为得到的和平。
辽人不但要大周的粮食物资,而且更过分的是他们要求大周将所有的粮食物资送到中京大定府才算是正式完成了交割。所以,所有这些车队的人员不得不赶着大车长途跋涉往中京交割,其中辛苦和屈辱可想而知。当然在进入辽国境内之后,押送的大周兵马更换成了辽国兵马,大周的押送人员除了赶车的车夫之外,便只能有随行的交割和计价的官员跟随。
眼下这一只运粮队伍便是由五百名西京大同府的辽军骑兵护送而来,车队是从河东路太原府出发进入大同府,之后再经由大同府绕行桑干河北岸的崎岖官道,往东前往析津府他们抵达这里已经是艰难的跋涉了近五百里的路程,然而几十里外的析津府不是终点,他们的终点远在析津府东面的六百多里之外的中京大定府,才算完成这趟屈辱的旅程。
官道丘陵之间有一片平缓的坡地,南北是小小的丘陵,东西两侧是茂密的杂树林。这里确实是理想的夜宿之处。夜晚的冷风多少会被山丘和树林遮挡住,虽然半夜里任旧免不了寒冷,但总比暴露在风口要好的多。
夕阳快要落山了,辽国士兵们大声吩咐着大周的官员,让他们下令让所有的车马都停到缓坡之上。众车夫吆喝着骡马进沉重的大车赶往坡地上,不久后,混乱的局面终于平静了下来。数百辆大车在坡地上围成三层大圈,中间是方圆不到百步的空地,这便是今晚的简易的宿营地了。
辽国士兵们下了马,领军的辽军将领叫萧全,是驻扎在西京大同府的辽国南枢密院所属的守城兵马中的一名副将。对于这个护送车马的苦差事,箫全本就不愿意接。但军令如山,他不得不走这一趟,所以心里颇不开心。这一路上,他四处找茬,已经鞭打了数十名赶车的大周车夫了。
萧全皱着眉头揉着被马鞍磨得有些疼痛的
大腿,看着即将西下的夕阳吩咐身边的辽军士兵道:“去叫那些大周的猪猡们去给我们砍柴生火做饭喂马。今晚老子不想吃干粮,拆一包粮食。大周的稻米好吃,咱们今晚吃大周懦夫们送来的白米饭。可惜无肉,若是再有些牛羊肉便好了。”
一名辽军校尉在旁笑道:“箫将军想吃肉,那还不简单。马肉不好吃,骡子肉可美味。咱们宰一匹南人押车的骡子不就得了?将军吃肉,兄弟们还能喝几碗汤。”
萧全愣了愣道:“能成么?那可是拉车的牲口,宰了骡子,大车如何行动?”
“怕什么,一架车两匹骡马呢。宰了一匹还有一匹。实在拉不动便让车夫们去拉,他们闲着也是闲着。”那校尉笑道。
“说的对,就这么办。去办。”萧全大笑着摆手,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拿起水壶喝水。辽军士兵们四散而去,大声呵斥着疲惫的大周车夫们去割草砍柴生火做饭。
那名出主意的校尉带着几名士兵在牲口旁转了一圈,挑了一匹肥壮的骡子牵来中间的草地上。那骡子的主人扛了一捆柴回来,看见了这一幕忙上前询问。
“你们拉我的骡子作甚?我骡子还没吃饱草料呢,它也辛苦了一整天了。”骡子的主人道。
“不用喂啦,它明儿不用拉车啦。”辽军校尉道。
几名辽军士兵在旁哈哈大笑。骡子的主人不解的问道:“军爷们什么意思?还有几百里路要走呢,我家大花还得起码辛苦十多天呢。它不拉,谁拉车?”
“老子说不用它拉便不用他拉,因为,今晚它便要进了我们的肚子啦。瞧瞧这一身的肉,一定很美味。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骡子是马驴杂交所生,味道一定不会太差。”那校尉伸手拍着那骡子的脊背位置,那里是里脊肉的所在,他知道那里的肉一定很好吃。
“什么?你们……你们要杀了我家大花吃?这可不成?这是我的骡子,再说它还要拉车呢。你们莫不是开玩笑?”骡子的主人惊愕道。
“谁和你开玩笑?一边去,莫要扫了老子们的兴。”那校尉一边喝骂一边抽出了弯刀。
骡子的主人见校尉抽出了弯刀,终于明白他们不是玩笑,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于是乎大声叫嚷了起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干?张大人,陈大人,您快来瞧瞧啊,这些辽人居然要宰了我的大花去吃肉。您还不来劝阻他们么?”
两名大周的官员正好走来,骡子的主人连忙向他们求助。那两人忙小跑着过来,听完骡子的主人三言两语的叙述,看见辽国士兵正磨刀赫赫的样子,知道所言不假。那名政事堂派往下边州府充当催缴押运官的张大人忙对那辽军校尉拱手。
“几位莫要开玩笑了,你们怎可杀骡马吃肉?这可是拉车的牲口,吃了骡子这些物资如何拉往贵国中京?再说了,这骡子是私人之物,也不是赔偿给你们辽国的,你们想吃骡子肉,也得花钱买来。而且也得人家主人卖才是啊。”
“我不卖,我一家大小指望着大花拉车养活呢,卖了我们喝西北风么?再说他们是要杀了吃肉啊,我家大花是通人性的,怎么能卖给被人当肉吃。”骡子的主人在旁叫道。
辽军校尉皱眉不语,萧全从远处走来,看着那骡子笑道:“吵什么呢?这骡子不错啊,瞧这胸脯大腿上的肉,就这头了。宰了便是。”
那校尉忙附在萧全耳边低语了几句,萧全眉头皱起,瞪着两名大周官员道:“张大人,陈大人,你们适才说什么?我们大辽军人吃你们大周一匹骡子还用花钱买?你们也不想想,若非我大辽仁慈,现在大军已经打到你们汴梁了。慢说是一头骡子,连你们的妻儿姐妹都要成为我们大辽将士的财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们这些南人不思感恩,吃一头骡子还吵吵闹闹的,可太不应该了。”
张姓官员赔笑拱手道:“箫将军,话不是你这么说的,咱们两国已然交好,和议也定了。这便该一码归一码。骡子不在此次押运的交割清单之内,再说也是要拉车的,箫将军难道希望耽搁车队行程么?”
萧全大笑道:“吆喝?你还振振有词起来了。我可真替你们大周人感到害臊。这么大的朝廷,自称什么中原上国。现在当我们大辽面前摇尾巴的狗,便该乖乖的夹着尾巴。主人慢说要吃一块骡子肉,便是吃你们身上的肉你们也得割。不服气么?不服气叫你们大周的兵马跟我大辽的兵马开战啊。还不是三十万兵马被杀的差点全军覆没。抱头鼠窜。回头又要求我们饶命。我若是你,大白天都得找块布蒙着脸走路,羞也羞死了。”
这话说的极重,两位大周官员脸上通红,怒目而视,但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大周战败了,大周是求和的一方。自己现在做的便是押运赔偿之物的差事,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自傲的事。别人揭你的伤疤,你也无话可说。
“无论箫将军如何辱我们,这骡子还请放过,毕竟差事要紧。箫将军也不想因为口腹之欲而耽搁了押运行程吧。”张大人沉声道。
“老子还不管了,今儿这骡子是吃定了。查校尉,还不快动手?本将军都饿了,天也快黑了。”箫全喝道。
那辽军校尉答允一声,举起弯刀便动手。毕竟是军中之人,出手又快又狠。弯刀斜斜劈下来,寒光闪过后,那匹骡子的头颈被砍断,轰然倒在草地上,断头出鲜血喷溅,四肢兀自挣扎弹动。
“啊!”两名大周官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回数步。他们没想到辽人居然说动手就动手,而且虽然是一匹骡子,但被斩首于眼前,还没死透冒着血挣扎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
“你们这帮天杀的狗贼啊,你们居然杀了我的大花……我跟你们拼了。你们这帮辽狗……”骡子主人先是惊愕,旋即疯了般的大叫起来,张牙舞爪的冲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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