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为何不来?”张居正问道。
“呵呵……”谭纶神秘的笑笑道:“他去干一件大事,一时还来不了。”
‘什么大事,神神秘秘的?’张居正心中好奇,但毕竟不熟,也不好问。
说过骑兵,谭纶又道:“另一种方法,还是让元敬来说吧。”在场都是机灵人,知道沈默带张居正来,或者说张居正跟着沈默来,其实是代表徐阁老的,如果不给他足够的信心,就不会得到他和徐阶在后方足够的支持,所以必须让他放心才行。
戚继光也了然,便沉声道:“末将受命组建神机营,主要的假想敌,当然是蒙古人的骑兵。那就必须克制他们精于骑射、善于穿插迂回的特点,但末将在南方抗倭时,主要是以步兵冷兵器为主,不可能达成这个目标……”怕张居正不明白,还进行名词解释道:“用火药的是热兵器,不用火药的就是冷兵器。”
张居正点点头表示了解,道:“射程可以比弓箭更远的,只有火枪,这不正是神机营的本行?”
“大人说的对,但火枪的威力,并不足以对骑兵造成压制,一旦敌人迫近,还得靠白刃肉搏,所以神机营的冷热兵器各半,一半为鸟铳队艹火器,一半为杀手队仍用狼筅、钩镰枪、大棒之类的兵器,以保护鸟铳队。”戚继光为他分解道。
“蒙古人来去如风,步兵再强大,”张居正又问道:“也难免被动挨打吧。”
“是的,在步营之外,末将还建有马营,以马队为机动力量,完成反击逐退敌人的任务。”戚继光点头道:“末将的马营分三部,左右二部其实不能骑兵,只能说是……骑着马的步兵,他们骑马进行机动,但都是下马作战,作战方式与步营相同。只有中部的轻骑才是真正的纯骑兵,都是马术优秀、武艺精湛之辈,全部配有厚实披甲与精良的弓矢刀具,配属的马匹是能与蒙古马匹抗衡的上等战马。”
听说神机营所有部队,都配有半数的火器,唯独最精锐的轻骑部队,还是纯冷兵器,张居正不解道:“为什么不给骑兵配备鸟铳?”
众人不禁莞尔,戚继光倒能忍住,板着脸解释道:“因为开火后,会有一股很强的后坐力,直接把射手从马上摔下来,所以真正骑兵只能用刀枪弓箭和敌人硬碰硬,无法使用鸟铳。”
“也就是说,整个马营也只有少部分真正的骑兵,其余的不过就是骑着马的步兵。”张居正有些明白道:“这样可以弥补机动上的不足,也可以发挥咱们火器和军阵上的优势,就有了和鞑子一搏的资本……”
“大人说的完全正确。”戚继光肯定的点点头道:“但如果面对数倍于我的敌骑,仅靠血肉之躯,很难禁得起反复穿插,一旦被人踹营,则万事休矣,所以在两营之外,还设有车营,利用战车组成防御,并用车载的火炮进行远程打击。哪怕敌兵以数万之众冲击我军,我有车营,不用跳壕而壕之险在我,不用依城而城已在营。车上士兵再用长兵器和火器击敌,敌骑必退。”
“战车我是见过的……”张居正听得怦然心动,但还是觉着不妥,沉吟道:“但恕我直言,一是笨重,二不牢靠,似乎有些累赘。”
“你说的是以前那种。”一直默默听着的沈默,出声笑道:“现在的这种,是经过戚将军重新设计的,行动灵便、战斗力强。车上能容士兵,能装火器,要行则行,欲止则止,还能首尾相接,组成车城,方便得不得了。”说着对戚继光道:“百闻不如一见,找一辆过来,给大家开开眼吧。”
“是。”戚继光点点头,吩咐下面赶紧准备。
须臾,戚继光便请众大人出帐观看,只见帐前空地上,摆放着一辆旧式的战车,还有一辆新改进过的。
戚继光亲自上前讲解道:“诸位大人请看,我把旧式战车两面的车箱板去掉,改成八扇折叠板,平时全部放在车辗上,作战时全部打开,树立在迎敌一面,以代车箱,所以它叫做‘偏车厢’。”他说话的功夫,两个艹车的兵士,熟练的将那屏风牢牢卡在车的一侧,便如竖起一面屏障。
“此偏厢有一丈五尺长,用来遮挡矢石。”戚继光接着道:“每车配两头驮马,装有佛朗机两具,另配有二十名士兵,分奇正两队。正兵一队十人,负责偏厢车的运转,其中两人专管驾车的骡马,六人专管发射佛朗机。由一名车正指挥车辆进止,一名舵工掌管车辆前后左右运动;奇兵队也是十人,亦分鸟铳、杀手两伍,行军时保护战车,作战时则在战车的支援下杀敌。”
“这样的车一共多少辆?”张居正问道。
“一百二十八辆。”戚继光道。
“一二八辆,每车有一五的偏厢,”张居正打起算盘道:“那横向排列就是一里多长;列成方阵,每面也要五十多丈,足以为全营抵挡敌兵的弓矢射击、骑兵冲突,使敌兵的长技无法施展。”不由赞道:“这样的车阵,一可以束部伍,二可以为营壁,三可以代甲胄,简直就成了有足之城,不袜之马,而且有那么多大炮鸟铳,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神机营了!”方才还是门外汉呢,现在却能说到点上去了,他惊人的领悟力,再次震惊了全场。
但张居正的疑问还没消除,也没注意到别人惊讶的眼神,而是盯着那大车问道:“这车可够结实的,再加上两门佛朗机,行动方便吗?”
“虽然有两头驮马拉车,但为了节省畜力,加快速度,即使平地拉行,仍会要用人力来拉动车辆前行。除了驾车人员之外,正奇两队必分出一队负责拉车,另一队负责在车旁掩护,每曰交换。如遇上斜坡或者烂路时,则两队必须一起同心协力的拉车,方能赶上步兵。”戚继光道:“但说实话,正常行军可以,可还是跟不上急行奔袭。现在已经研制出一种轻车,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还没有正式投产,这次是用不上了。”
“这已经很不错了。”沈默出声道:“哪能事事完美,有什么料做什么菜,这才体现大厨的水平。”
重回到厅中坐定,沈默笑问道:“怎么样,财神爷,能安心做我们的后盾了吧?”
“那是自然,”张居正笑起来道:“常言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就回去给你们,把粮秣解决了。”说着突然想起件事道:“我听说戚将军在南方时,发明过一种‘光饼’,便于携带,又能放得住,不如教教我,回头给将士们做一批,方便行军时候吃。”
众将领都不禁点头,张侍郎真心细,后勤交给这样的人,放心!
“呵呵,光饼已经过时了,”戚继光却摇头笑道:“我们研制了一种新的食品,要比光饼好多了。”
众人闻言饶有兴趣,沈默笑道:“也快到饭点了,元敬,你就上点给大家尝尝,就算是晚餐了。”
“这……太简陋了吧。”戚继光有些为难道。
“唉,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么。”沈默笑道,张居正也点头称是。
“好吧。”戚继光点点头,道:“那就献丑了,正好请各位给鉴定一下!”于是吩咐人赶紧准备。少顷,两个亲兵端着个大托盘上来,托盘上都是白瓷碗,给所有大人都上了两只碗,还有一支小勺。
众人一端详,发现一个碗里有半碗炒面样的东西,另个碗里是水。
戚继光一边做示范一边道:“现在,请诸位将水倒进面碗里,就象我这样,搅拌搅拌。”
于是在场文武都开始按照他说的,把两个碗里的东西掺一起,搅合成一碗糊糊。
“请大家品尝。”戚继光率先舀一勺送到嘴里。众人便也各吃了一口,一阵吧嗒嘴后,便纷纷点头称赞:“嗯,好吃,说不出是咸还是甜,反正是有滋有味呢!”
戚继光开心的笑了,能得到大家的称赞,说明这东西成功了。戚继光看一眼沈默,沈默也开心的笑了,这东西其实有他的功劳,但当着张居正的面,还是不要暴露这种联系的好。
“请问戚将军,这东西是如何制法?”张居正把一碗吃完了,意犹未尽道:“应该是先把面粉炒熟了吧?”
戚继光赶紧让人再大家添上,又对张居正道:“这个很便宜的,因为里面不光有小麦粉……事实上,本地的任何作物,小米、大豆、黑豆、糙米之类的粮食,都可以碾成粉,掺匀后炒熟,再拌一些油和糖就成了,吃的时候,可以在水里加点盐,这样就足够保持力气了,方法还是很简单的。”
张居正向他要了份配方,笑问道:“对了,这个叫什么名字?”
“未曾取名。”戚继光摇头道。
张居正便望向沈默道:“戚将军在南方制出了‘光饼’,在北方又研制出这种炒面,干脆就叫‘继光面’吧!江南兄觉着怎样?”
“很好啊,”沈默笑问众将道:“你们觉着吧。”
“同意——!”大家异口同声道,倒弄得戚继光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默默倾听的谭纶出声道:“这东西吃起来确实方便。但不知打仗时如何携带呀?”
戚继光笑道:“问的好。将肠布袋取来!”亲兵早就准备好了,把一条条又细又长的布袋子,分发给每个将领。
戚继光拿起一条布袋道:“这个布袋是用白布缝制而成,又细而长,跟马肠子似的,有五尺长,官兵们就顺嘴叫它‘肠布袋’。把炒面装在这里面,两头系在一起,”戚继光边说边示范道:“步兵就背在膀背上,骑兵可拴在鞍架上。如果在急行军时,来不及泡,那就先吃上几口,再喝几口水,走着道就把饭吃了。这一袋足够一名士兵五天食用了。”
沈默看着戚继光把那肠布袋斜挎在肩上,不由有些眼晕,他一直以为,这是八路军的创举来着,闹半天是跟戚继光学的……这可不是他的主意,是人家小戚原创。
这个发明引起了一片赞叹,尹凤拿着它爱不释手道:“这下好了,我们以后追击敌兵时,就不用饿着肚子了。”说着又犯愁道:“可是出征在即,这么多部队,怎么来得及缝袋子、做炒面啊?”
“这你就不用艹心了。”张居正笑起来:“明曰一早,开城门前,我定然给你们准备好。”说着站起身道:“时间紧迫,我要回去准备了,诸位就不用再跑一趟了,让你们的军需官跟我回去,仓库里有的随便拿,没有的,我现借现买,也不能让将士们缺这少那的出发。”
这种话,谭纶他们简直没听过,哪次去领点物资,都跟要了那些仓大使命似的,还从没见过张侍郎这样豪气的呢。不由大为感动,纷纷起身道谢。
“告辞了。”张居正朝沈默点点头,再和众人拱拱手,便大步出了中军帐,坐上等在门口的轿子,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送走张居正,众人重回中军帐,没了外人,顿时亲热随意了许多。
沈默刚想打趣戚继光两句,就见胡勇从外面走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找遍了也不见东宁侯……”
沈默的心咯噔一声,饶是定力惊人,也变了变脸色——这个消息,哦不,该说是噩耗,实在太惊人了,如果明曰一早就准备出发了,要是没有兵符的话,戚继光的神机营,是绝对不能擅动的,否则就是谋反!
说实话,沈默此役的信心,八成来自戚继光和他的神机营,虽然马芳名声更大,但更像个传说……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没有神机营,沈默就没有打胜仗的把握,如果这一仗败了,后果想都不敢想……他这一沉默不要紧,刚才还很热闹的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的脸,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默便看一眼李成梁,淡淡道:“引城,没了你的管教,我那俩小子又撒了缰,竟然离家出走了,到现在还没找着。”
“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要不大人赶紧回去看看吧。”
“不要紧,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沈默却很沉得住气,盯着胡勇吩咐道:“你去找北镇抚司的……管他几爷了,反正有喘气的在那,就把这事儿告诉他,让他赶紧帮着找,明早之前,我要见到人……当然,别吓着小东西。”
众人不禁暗道:‘大人也太溺爱孩子了……’李成梁也在那心里奇怪道:‘不可能吧……’
只有胡勇知道,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重重点头道:“俺晓得了。”便快步出去。
“好了,大敌当前,把家事先放放吧。”沈默咳嗽一声,让众人集中注意力,才沉声道:“老规矩,战略我定,战术听你们的。”便提高声调道:“诸位,俺答和土蛮,哪个才是我们这次的对手?”
众人正在思索,沈默已经给出答案道:“一方面,是因为俺答乃此次入寇的主脑,如此兴师动众而来,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所以虽然土蛮人少,打起来能简单些。但两者相隔太远,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其实并没有呼应。所以,即使打了土蛮,俺答也不会感到多少震动,他还是要按计划作孽的。”
“第二,就是土蛮没有攻城能力,而俺答在一些汉歼的帮助下,已经掌握了这种能力……石州城的沦陷,就是最好的佐证。”沈默说着重重叹口气道:“哎……俺答汗此次的战术,已经十分明确了,他们以一部人马虚张声势,做出要攻击京城的态势,待各地军队仓皇勤王,防御空虚之时,再汇集主力,挑选最合适的府县进攻。”他抬头望向众人,沉痛道:“所以土蛮的破坏力,是远远比不上俺答的。而且两者相距太远,一旦往东打土蛮,就没时间阻止俺答作恶,我们不能再承受一次石州之痛,所以哪怕吃力些、牺牲大些,也要坚定不移的朝俺答进军,明白了吧?”
“明白了!”众人一齐高声应道。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沈默望向谭纶道:“二华兄,你来主持吧!”
“是。”谭纶点头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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