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当然不指望,一夜之间便把这些废柴练成精兵了,如果真能那样,那她丈夫也不必玩命的艹练部下了。
但她现在是守城一方,占着莫大的地利,又有完备的守城武器,只要把这些家伙练得乖乖听话,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就算不会开枪、射箭,往城下推滚石檑木总是没问题的。
而且退一万步说,单单城墙上塞满穿着盔甲的人,就一定能把对方愁得够呛,只要稍稍遇到点挫折,就会想到退缩……因为他们会潜意识以为,城内兵力充足,难以攻破的。
第二天一早,同样忙碌了一夜的倭寇,扛着连夜赶造的云梯,准备大举进攻、拿下繁华的苏州城时,才惊奇地发现,城头上竟然旌旗如林、杀声震天,满是身着整齐盔甲的兵士,再看他们手中,大都是火枪、劲弩,还有那种佛朗机的小炮,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看到这般架势,倭寇们都停住脚,望向身后的首领,一个穿着倭国武士服装,五短身材大头鬼似的家伙。他们虽然悍不畏死,鸡蛋碰石头这种事,还是不会去干的。
那个大头鬼,则愤怒的对身边一个坐着轮椅,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男子道:“陆桑,你不是说,城里的兵都被调到太湖去了吗?”
那个轮椅黑衣男,正是沈默苦寻不获的陆绩,他虽然在周庄一役侥幸漏网,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不去反思为何落到这般田地,却把满腔的怨恨加在沈默身上,认为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他也知道自己在大明,已经没了任何希望,便动了投奔倭寇的心思……其实他与倭寇的头目早有合作,而且级别还不低——是徐海的合伙人,真倭辛五郎。
黄锦当年那批丝绸,便是被他俩合起伙来打劫走了,可见双方的合作已经不止一年了。
当然,以他高傲的姓子,就算是要投敌,也不能灰溜溜的去,非得备一份天大的投名状,让他们不敢小觑自己才行。几乎不用考虑,他便把目光盯在富甲天下的苏州,排除个人的感情因素,这座人间天堂,对倭寇的吸引也是足够大的。
要不是先有曹邦辅、后有俞大猷,像门神一样给苏州站岗,徐海他们早不知抢了苏州多少回了!现在也是该当苏州遭此一劫,俞大猷平白无故获罪,被解职押往燕京受审,他那‘防守有余、进取不足’的水军,一下子便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使倭寇看到了打下苏州城的机会。
所以当陆绩的邀约传到辛五郎那里,双方便一拍即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攻势。陆绩为了显出自己的本事,不惜调动所有老本,把自己培养的死忠推上台面,其中为首的一个,便叫做周二。他让这些人假装去吴江参加团练,然后借机煽风点火,忽悠那帮‘恶少雄杰’杀官造反,然后把苏州城的守军调动出来。
他还为辛五郎提供了安全隐蔽的行军路线……在戚家军暂时瘫痪、沿海防线不再严密的情况下,作为熟悉地形、人脉深厚的狗汉歼,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结果便让辛五郎,带着他嫡系的两千多倭寇,曰夜飞奔到了苏州城下,本想捡个落地桃子,谁知却看到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
“不可能……”望着满城尽是兵着甲,陆绩嘶声道:“苏州城一共就三千兵马,现在全都在太湖里转悠,苏州应该是座空城!”
“那城上是什么?”辛五郎指着城头道:“草人吗?也太逼真了吧。”说着便鬼笑起来,显然根本不那么认为。
“八成是老百姓,穿上当兵的衣服,其实跟稻草人没什么两样。”陆绩嘶声道:“不信你攻打一下试试。”要不怎么说汉歼最可恶呢,他们总能猜到同胞的想法。
辛五郎将信将疑,可也不能一直杵在这啊,便叫过一个手下武士,命他组织一拨攻势,试探一下。
那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武士,便拔出武士刀,领着五六百倭寇、扛着云梯往城下冲去。
刚到一半,城头上弓弦一响,一支利箭便破空而至。那武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射穿了喉咙,倒栽葱摔死在地上。
那陆绩虽然能猜到同胞在想什么,却猜不到守城的女同胞,强悍超过花木兰,恐怕只有神仙授业的穆桂英可比。一箭射死领头的,戚夫人毫不停歇,一箭箭的射出去。每一箭必定可以射倒一个倭寇,引起城头一片欢呼。
一看领头的死了,拿武士刀的小头目也接连倒下,其余的倭寇登时犹豫起来,不知是该进还是退。这时城头射来稀稀拉拉的弓箭,还有火铳、小炮响作一团,虽然命中率可怜,却胜在密集,一样掀翻了二三十个倭寇。剩下的倭寇冲到城底下,正想支起云梯,却被城上倒下的滚油、退下的檑木,砸了个落花流水,又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回去了。
城上爆发出阵阵欢呼,倭寇这边辛五郎的脸却绿得跟黄瓜似的,他现在确信无疑,城上那些都是正规的明军了……虽然一看都是疏于战阵、技术拙劣之辈,但明军大多是这副德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陆,你的情报失误了。”辛五郎瞪着陆绩道:“我这儿只有这么两千多人,打不下这座防备森严的城。”
“那也得在这等着。”陆绩不紧不慢道:“这会儿明军报信的,应该已经到了太湖,沈默和那些官兵的家属全在城内,肯定急匆匆的往回赶,咱们的伏击一旦奏效,把沈默的人头提到城下,城里失了指望,自然会不战而败的。”
辛五郎听了,觉着也有些道理,便同意道:“那好吧,围而不攻。”
于是便命手下虚张声势,做出要攻城的样子,其实压根不靠近城上的射击范围以内。当天夜里,陆绩在城中的内应,也曾尝试过从里面攻打城门,只是他们都是些比较能打的普通人,与那些临时充军的家丁、奴仆没什么区别。
而且那些家丁一直被戚夫人欺负,已经累积了满腔怒火,心态已经接近失控的边缘。当那些内应冲击城门时,他们突然意识到,发泄怒火的机会来临了!
结果十分悲惨,二百多陆绩的内应,被十倍于他们的家丁团团围住,十几只脚丫子踹一个,哪还有踹不烂的时候?结果不仅被全歼,还被从城头扔下去。第二天早晨,倭寇们起来一看,呵,怎么多了这么多死人?知道偷门计划失败了,便愈加安心的等待着消灭了沈默的友军前来会合,再想办法攻城……话分两头,且说戚继光说服了沈默,不急着回去增援,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以免被倭寇伏击。
他派出斥候的侦查距离是二十里,且为了保持部队的战斗力,每行进十五到二十里,便会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其小心翼翼的程度,足以让任何上官抓狂。
但沈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还劝慰焦急的官兵,苏州城其实要有安排,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危。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戚继光十分感动,他曾经私下问沈默:“大人为何如此相信我?”沈默看看他,笑道:“因为你是戚继光。”这是实话,若是换了别人在指挥,可能沈默也早就抓狂了,只是对方既然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名将,那么信任他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戚继光看来,沈默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由暗暗感动,深深折服,对沈默来说,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事实证明,名将之所以被称为名将,就因为他们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第二天中午时分,斥候禀报道:“有老百姓报信,说前方三十里的鸡笼山上,从昨天起便有些倭寇出没!”
“有多少人?”戚继光问道。
“倭寇都进了林子,咱们也没法探查。”斥候回禀道:“但是两边山道都有埋伏的痕迹。”
“地图!”戚继光低喝一声,便有亲兵展开最详尽准确的苏州地图,一下找到那座山,便端详着附近的地势,沉吟起来。
过一会儿,抬头对沈默道:“大人,我们可能碰上敌军主力了。”说着点一点那鸡笼山道:“既然敌人果真设伏,那就一定深知我们的底细,会派出足够兵力的……苏州的山都太矮太平,对伏击一方来说,优势并不像山区那么明显,所以得用出动更多的兵力……按照双方之前的实力对比,他们至少派出四五千人,来完成这场歼灭战,”顿一顿又道:“当然,也可能更多。”
“元敬兄准备怎么干?”沈默轻声问道。
“将计就计。”戚继光指一下鸡笼山附近的凤凰山,沉声道:“在这里设伏,把他们引过来,打他们个反击。”
“你不是说,地利作用不大吗?”沈默微笑问道。
“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心理作用的。”戚继光看看手下,轻声道:“我对他们还没信心,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厮杀,能争取就争取些有利条件吧。”
客场作战的弊端,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当地老百姓给卖了……埋伏在鸡笼山上的倭寇,在徐海之弟徐洪的带领下,已经潜伏了一天多,自认隐藏的很好,不可能被明军发现。
他这次带了三千久经战阵的徐家嫡系,还有三千杂牌军。作战的时候,杂牌军先冲上去,把对方冲散了,然后嫡系再捡薄弱环节攻击,最后当对方溃败,杂牌军再跟着捡漏子,打落水狗,如此‘完美’的作战方式,让他根本不屑于打明军的伏击,之所以藏在那里,不过是为免暴露,把其它明军招来就不好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支明军急匆匆的通过山道,往苏州城方向奔去,根本没有犹豫,便带着手下杀了出去。
一看到漫山遍野的倭寇杀出,明军的反应倒快,已经通过了的玩命往前跑,还没通过的,掉头往后跑,完全是‘大难来临各自飞’的架势。
徐洪心里更瞧不起明军了,便催动部下追杀过去,好尽快结束战斗,回头去苏州城逍遥。
一想到那无尽繁华的苏州城,徐洪便感觉浑身发热,激动的大喊一声道:“鸭子给给……”听到二爷富有激情的指挥,手下们奔的更欢了,追着那些掉头跑的逃兵,很快出了鸡笼山,跑到近邻的凤凰山下。
戚继光的部队正藏在凤凰山上峰岭后,他自然不会像徐洪那么托大,而是命手下每人执松枝一束,远远望去,俨如丛林一般,不近了根本看出端倪,避免了过早的暴露。
转眼之间,倭寇过岭将半,戚继光当先引弓搭箭,射出一支响箭,放倒一个红衣黄盖的武士!这一声尖利的响箭,也引得上峰岭上火铳突发,当即打死了一片倭寇。
但这伙倭寇不愧是久经战阵,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便急速往外退去——却不是逃跑,而是整队迎敌!
火铳齐射发出的白色烟雾尚未散去,上峰岭上便传出杀声阵阵,那是戚继光挥动令旗,催动部下冲往山下击敌。
看到明军冲下来,倭寇并不惊慌,只见他们摆成齐整的一列列,以三十人为一队,其中有一手持折扇的队长,以挥舞折扇为号,指挥着手持长短刀、曰本弓的倭寇严阵以待。
在明军中早就流传一种说法,判断碰到的倭寇是精锐还是杂牌,只要看有没有舞扇子便可。若无,便额手相庆,士气大振,冲上去捏软柿子;若有,便噤若寒蝉,士气萎靡,若不是人数占绝对优势,定然一逃而光,根本不敢与之敌对。
因为那手持折扇之人,是一种阵型的指挥者——明军将这种振兴,称为蝴蝶阵!每每双方交手,倭寇便结成这种阵势,由队长挥舞折扇指挥,整齐划一的动作……当双方开始接触时,队长把折扇往上一挥,部下就以刀锋向上。当对方稍一迟钝时,他们就骤然倒转刀锋迎头砍下。霎时一片刀光,上下四方尽白,不见其人,而对方已死伤累累。
而且随着扇子左右摇摆,倭寇还会跟着左右跳跃——其实就是走‘之’字型路线向对方逼近。如此变换却让明军摸不着头脑,只看着一堵刀墙翻过来砍,便死伤一片,还没回过神来,又从另一个方向,砍来一堵刀墙。
每每如此,一筹莫展,根本没法抗衡,倒也不能全怪明军草鸡。
战时随扇挥舞,队伍如蝶而飞行,所谓‘蝴蝶阵’者。
作为海寇中的精英,这些倭寇不仅会结阵,而且每个蝴蝶阵之间,相距不过半里,有一总队长吹海螺为号,指挥阵势间相互协同作战。明朝整队而进的官兵,根本无法对付这样精锐的奇袭部队,所以成就了徐海‘无敌’的名声。
然而再强大的阵势,也有其破绽所在,经过一位天才的潜心研究,发现了蝴蝶阵的弱点所在,并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可以克制蝴蝶阵的阵势,他称其为‘秘战法’!
那位天才姓唐,名顺之,号荆川,他将其写进了自己的《武》书中,并把书传给了他的师侄。
他的师侄姓沈名默字拙言,又将书转给了自己的部将,戚继光。
而戚继光看到书之后,认真钻研数月,批判的继承下来,改造出一种切合实际,攻守兼备的阵型,名曰‘鸳鸯阵’!
这鸳鸯阵的诞生,就是为了克制无敌的‘蝴蝶阵’,但究竟效果如何?还得真刀真枪的比过!
胜,则从此不再恐惧倭寇,改写五倍兵力都不是对手、几千人被几百人撵得到处跑的尴尬纪录;败,则继续尴尬、失败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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