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炭火跳动,映照着长子的面色晦明晦暗,他双手捧着茶杯,缓缓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实话说吧,我最近有些不大安分。”
“哦?”沈默端详他一阵,点点头道:“确实到了想女人的年纪了。”
长子差点把杯子掉到地上,慌忙解释道:“不是那么回事。”说着眉头逐渐皱起,吞吞吐吐道:“我不大想当一辈子商人。”怕沈默生气,他又赶紧解释道:“不是你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会一直干下去的。”
沈默毫不意外的笑笑道:“谁也没让你干一辈子,现在咱们已经熟悉这里头的道道了,谁也糊弄不了了,可以找个能干的掌柜顶着了,不碍什么事的。”说着话锋一转,笑眯眯的问道:“那你想去干什么呢?”
“我想……”长子低着头,小声道:“当兵去。”
沈默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好半天才缓缓道:“还有别的志向吗?”
长子摇摇头,紧咬着下唇道:“我就想去当兵。”
沈默也摇摇头,板下脸来道:“你可以去问问你爹,看看他答不答应。”
长子的头更低了,小声道:“就是怕他不答应,才先找你商量的嘛。”
沈默放下手中的茶壶,探身与长子对视,刚要说话,门却开了。一个穿着绿色绸子大袄的青年走了进来,一看见他俩便嘿嘿笑道:“背着我密谋什么呢?”
沈默翻翻白眼,重新靠回椅背上,没好气道:“你来的正好,快帮着开导开导我们的长子吧。”
来人面相十分喜感,自然是沈京沈四少,一听沈默这样说,他便大惊小怪道:“长子,你怎么像根蔫黄瓜?”
“说正经的。”沈默笑骂一声,指指长子道:“这位老兄想要去当兵,你快帮我劝劝他吧。”
沈京的嘴巴登时能塞上个鸭蛋,瞠目结舌道:“我没听错吧?你要去……当兵?”
长子点点头,闷声道:“当兵怎么了?徐达常遇春不都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吗?”
“你那是老黄历了。”沈京挥挥手,拖条板凳过来,坐在长子的对面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啊!你要是当了兵,你的儿子、孙子、孙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都会怨死你的!”
长子被他一阵数落,一下子更蔫了,垂首道:“为什么要恼我?”
沈京又要奚落他,被沈默摆手制止,叹口气道:“其实我们何尝不想学那汉唐将军,醉卧沙场、马革裹尸?可这个世道让我们不能够啊!”沈默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可这个世道就是这么重文轻武,整个大环境下,军人的社会、政治、经济地位,都是离谱的低。
沈京接过话茬道:“是呀,只要你当上兵,在世人眼里,就跟身世不清、出身低贱、粗鲁不文划上等号了。就算当上千总,也一样抬不起头来。”
长子终于有些动摇了,他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沈京趁热打铁道:“想听听我们俩给你规划的未来吗?”
长子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沈京便清清嗓子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国子监一个监生的价格是一千两,照咱们现在的买卖,只要省着点花,最多三年便能买到两个名额。到时候咱俩一人一个,去北京玩上三年,咱们也不求再进一步,只图安安稳稳的毕业。”
“然后回来参加一次乡试,便算是做足前戏了。”沈京唾沫横飞道:“虽然现在不可能像国初那样,直接做大官了。可凭着监生的身份,咱们还是可以去南京吏部活动一下的,他们虽然职权有限,但在南直隶还是好使的。”
“而且他们还有一桩好处……天高皇帝远,便于玩花样。到时候咱们先去个上的县里,做个县丞主簿之类的佐贰官,过得几年玩得转了,再谋划个下等县的知县当当!等坚持熬过一任,说不得就转回上等县去,当个肥美的县太爷快活!”说着拍拍长子的大腿,语重心长道:“只要能当上县令,阖县谁敢说你是科贡官出身?都得小心奉承着呢!”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长子听得两眼发直,木木点头道:“我还是老老实实卖盐吧……”说着便起身道:“我得去打扫厅堂了。”沈默点点头,让他先走。
待长子走了,沈默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沈京端起长子的茶碗,咕嘟咕嘟喝下去,呸呸几声道:“真苦啊。”
沈默笑骂道:“是茶苦还是差事苦?”
“当然是差事苦了!”沈京愁眉苦脸道:“你想想,大年根的我在南京城里求爷爷告奶奶,”说着甩出昆曲唱腔道:“苦煞吾也……”显然在是秦淮河上玩多了。
“好了好了,算你辛苦了。”沈默赶紧安抚道:“快说正事吧。”
沈京这才收起嬉笑的脸色,点头道:“老叔的事情我能不费心尽力?都办妥了!”便向沈默一五一十的讲述他去南京的事情……
这事还要从沈贺身上说起。话说他进会稽县衙当差,先从六房的‘贴书’做起,按照儿子教的,与人为善、慷慨大方,不到半年时间,便广结善缘,人人称颂,都说他是‘急公好义的沈相公’。
结果去年年底的时候,那位周经承到了致仕的年龄,知县按惯例挽留,可周经承看几位上官都比他年轻,实在是没有盼头了,而且这些年吃了原告吃被告,早就捞足了,便决意回家含饴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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