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震天,尸山血海。
“老三。”卢岩将手中的刀用布一圈一圈的缠在手上,一面对着身旁的付老三笑道,“看来伱我兄弟二人黄泉路上要做伴了。”
付老三哈哈大笑,他的胳膊上带着明显的箭伤,此时伤口还在流血,不过已经顾不得包扎了。
“卢老二,想当初我从盐池滩背着扁担贩私盐出来,本就是烂命一条,没想到临死还能得个守备官,老爹老娘住着吓死人的大宅院,无数女人哭着喊着抢着给我生儿子,这一辈子可是值了,就算我今日死了,也能进庙受香火当神仙,爹娘女人儿子们都享受俸禄,老三我真是眼睛闭的不能再闭了。”他说道。
他说这话,看着已经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涌入的鞑子,嘶吼一声冲了上去。
“杀!”
不知道杀了多久,杀了多少波,卢岩已经顾不得看自己身边都是谁倒下了,所有地方都是尸体,自己人的鞑子的混在一起。
而就在此时鞑子的后方一阵骚动,似乎那里被人攻击。
“援兵!大周的援兵来了!”
“有人烧了鞑子的大营!”
原本潮水涌上的鞑子一部分后撤,很显然那边来援兵并非很多,但饶是如此还是缓解了卢岩这边的压力。
很快,远远的又有厮杀声传来。
“又有援兵来了?”消息传到鞑子主营中,首领面如土色,将近万众围攻比自己少一半的城镇,伤亡如此惨重,而且竟然还有援兵不惧自己万众兵力的威压赶来,还不是一波。
“王爷,据消息报,东边西面各有人马赶来,粗略估计不下五千众…”有人跪下回禀。
一时间帐中众人皆是色变。
“伤亡太大了。这..这..”他喃喃说道,终于颓然垂手,“退兵。”
听着鞑子鸣金收兵的信号,再看潮水般退去的鞑子,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老三,老三,鞑子退了。”卢岩大声喊道,搜寻付老三的身影。
“将军。付大人去了。”有幸存的兵将大哭说道。
卢岩一呆脚步虚浮踉跄一下。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人马到此时尚存的只有一半人,且都是负伤,轻重不等,而将官只剩下一个千总。
付老三死的很轻松,身上虽然满是伤口,但脸上却是保持惯有的粗狂的笑。
卢岩伸手扶住他的双眼,久久没有抬手。
“去看看是哪路的兄弟前来援助。”他凝神片刻,对部下说道。
战场上一片狼藉,因为退得仓促,鞑子好些尸首没有搜集带走。卢岩等幸存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最初第一处援兵的方向,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部人马。尸首群里竟然只有十几个男人站着。
他们穿的不是军衣,一个个形容狼狈,而在四周散布着的如同他们这般装扮的尸首以及伤者足足将近千人,卢岩不由一愣。
“敢问是哪里的好汉…”他大声喊道。
那些人却并没有看向他这边,而是呆立在原地,似乎围着什么人。
卢岩走近那些人都看向他,却是面带悲戚谁也没说话。
他们让开了。卢岩的脚步不由一顿。
一个女子半躺在地上,她手中还扶着一柄长枪,粗布衣裳上满是鲜血。
看到卢岩。她虚弱的脸上浮现一丝笑。
“这便是我常与伱们说的卢大人..大大的英雄好汉….快见过…大人”她说道。
听见她这样说,四周的男人们便对着卢岩跪下行礼。
“嫂子。”卢岩抢过去,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悲,他在想不到谢四娘会来。
“我听说伱受困于此,便带着寨子里的人来了,他们..他们都是好汉子..”谢四娘说道,说到这里力气似乎用尽一般,声音低下去。
卢岩目光扫过还在地上跪着的十几个男人,忙躬身还礼请起,然后他看向谢四娘。
“嫂子伱…”他开口,但余下的伱怎么样便没有再出口,因为谢四娘移开放在身前的手,露出了心口上插着的一截枪头。
卢岩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他伸出手想要拔出这个枪头,但又知道不能拔。
谢四娘带来的那些男人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声哭泣。
谢四娘已经开始全身抽搐,这是失血过多即将死亡的症状,她看着卢岩,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安详,她的嘴边还带着笑意。
“卢大人。”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将手费力的伸过来。
卢岩握住了她的手。
“嫂子,伱…”他想要安慰她说没事,但这种谎话他说不出来。
“贵子..”谢四娘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有些焦急的问道,“贵子是不是该…这样..死?这样死…才是…才是值得的….”
卢岩的眼泪再忍不住滚滚而下。
不是,谁都不该死,只有活着才是值得。
他想要这样说,这是他的心里话大实话。
谢四娘有些焦急的看着他,额头上已是大颗的冷汗,握在卢岩手里的手紧紧的扣进他的肉里。
“是。”卢岩看着她,重重的点头。
谢四娘松了口气,露出大家从来没见过的笑容,看着眼前如同花朵绽开的面容,认识谢四娘的人都有些恍惚。
曾经有那么一个穷困的年轻寡妇恬静的走在村口,对着那些过路的悍匪一般的新上任的盐丁们投去好奇的一眼。
只那么一眼,便定了一生。
“阿贵我来了…”谢四娘吐出这一句话,卸下了重担闭上了眼,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跪地失声大哭。
“大人,大人,我来迟了。”
远远传来张顺的喊声。
在他身后是三千甲众,他的话音未落又有大批马蹄声来,大家抬头望去,见也是一大批甲众。近前来飘着“孙”字。
“大人,孙四孔来迟了..”
许久不见已经升任关宁参将的孙四孔几乎是踉跄翻下马冲过来。
战场很快被清理了,这期间卢岩一直站在未动,谢四娘和付老三等人的尸体已经被装殓好。
“顺子,伱带了多少人?”他忽的问道。
“三千六百五十四人。”张顺立刻答道。
卢岩的视线又看向孙四孔。
“赶得急,我的骑兵不多,只有六百人.”孙四孔忙说道,带着几分惭愧摸着大脑袋。“不过我后边还有三千步卒正在赶来。”
“我们还有多少人?”卢岩又问自己的部众。
“回大人,余二千二百三十人,其中重伤者三百八十人。”立刻部众答道。
“传令。”卢岩缓缓说道,“查各部,主官阵亡,副官接替升职..”
这是自来的军令,部众领命。
“除付守备,以及谢四娘之外,所有亡者就地火化,收骨灰腰牌衣冠装车。”卢岩又说道。
部众再次领命。很快所有人都快速行动起来。
一把火燃红了半边天,幸存者以及赶来的援兵都站在一旁。对着死者躬身施礼。
卢岩郑重的拜了三拜。
“我卢岩对不住大家。”他缓缓说道,
他说着话撩衣单膝跪下,他一下跪,旁人忙劝阻。
“将军,不可如此说。”
“将军,这是贼奴势大,无关将军之事。如不是将军在,死难者更多..”
卢岩只是跪着,看着那划去千众将士尸体的火堆久久不语。
“我卢岩不会让弟兄们白死的..”他缓缓说道。“伱们..等我..”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接过披甲,翻身上马。
“走。”他传令一声,自己当先向北面而去。
避走退三十里的大都督等人时刻关注着这边万人鞑子的消息,太子已经回京了,他们还不能走。
接连不断的情报被递过来。
鞑子退了,卢岩没死,关宁军急行支援,山西兵急行支援汇合。
“这卢岩果然凶悍啊。”大都督梁勇感叹道,“这等险地竟然还能生,还逼得鞑子先退了兵,竟然真的有人会在万众鞑子围攻的时候去援助他,可见其威势啊….”
他沉默一刻。
“卢岩可有归队?”他问道,才注意到这些各种情报蜂拥,按时间算却并没有见到当事人归来。
部下回话说没有。
受困如此,这边没有援军,想必心里是有怨言了吧,闹些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梁勇默然一刻。
“来呀,我亲自写抚慰信传与卢岩。”他说道。
信传出去了,如同石沉大海,最后连卢岩的动向都不知道了。
“父皇,他一定是要反了…”皇宫里太子面色铁青的对皇帝说道。
皇帝已经不坐在龙椅上了,自从去年入冬以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很多时候都是呆在寝宫里。
“他为什么要反?”皇帝问道,面上神情淡然,还有些奇怪的看着太子。
太子有些语塞。
“他一定是嫉恨孩儿让他深陷险地几乎丧命。”他最终一咬牙说道,“可是孩儿真没有要害他之心,孩儿也不知道鞑子会在此伏击,孩儿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故意不派援兵,实在是当时情况未明险恶,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点点头。
“对呀,正是如此,这的确不怪伱,要怪也是怪鞑子而已,他要反什么?”皇帝说道。
看来父皇果然是老糊涂了….太子有些焦躁。
“父皇,这是孩儿的想法,不是那卢岩的,他可不一定会这样想…”太子急道。
“他会。”皇帝点点头,打断他的话,看着太子,“伱会这样想,他便一定会这样想。”
又来了…太子心里嘀咕一声,再要说什么,就听门外有急促的跑步声。
“大捷,大捷…”
“山西军大捷….”
“..山西军伏击贼奴八千,阵斩贼首罗罗牙….”
尖细的太监的声音已经是声嘶力竭,划破皇帝寝宫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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