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醒来的时候,面色仍是惨白如纸。睁眼看着双目通红的素兮,她也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些着急罢了!”
素兮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能说话,能笑,那就还好。方才还真是把素兮给吓着了,自从蝴蝶蛊开化之后,赵无忧可从未吐过血,这一次……
老头收了针包,“气急攻心,没事了。”
胸腔里的那一口气总算吐了出去,赵无忧白了一张脸,勉力撑起身子,扫一眼跟前的雪兰和老头,“敢问老先生是何人?”
老头眉心一皱,“荒野守店人。”
“既然先生不愿说,在下也不勉强。先生的救命之恩,赵无忧无以为报……”
还不待赵无忧说完,老头无趣的摆摆手,“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老头子可没想过要救人,是你自己命大死不了而已。还有,什么金银财帛的许诺,老头子都不敢兴趣,你若真要诚谢,不如就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小老儿最喜欢听故事!”
闻言,那老头还一副好学宝宝的姿态,干脆搬了凳子坐在了床边上等着。
赵无忧低头一笑,“能否容我去看看我夫君,彼时我将如实相告。”
老头点点头,“无妨。”
轻叹一声,赵无忧起身。素兮搀着她,重新进了穆百里的房间。
坐在床沿上,赵无忧眸色温和,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冰凉而无温,再不似昔日的温暖。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她对他的欢喜与爱,“方才只是太着急了,你莫担心。”
若换做此前,她吐血晕厥,他必定焦灼不已。
可现在,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虽然不愿理我,可我还是你拜过天地的娘子啊!”赵无忧哽咽了一下,艰涩的扯了唇,笑得微凉,“穆百里,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说过,你若是负了我,我必定不会放过你。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当知晓我的手段。”
她垂眸,音色沙哑,“你若负我,我必定血洗东厂,杀尽你在乎的所有人,要你生不如死。”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老头坐在一旁,微微眯了眼睛,这女子果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般执着,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聪慧有余,灵气更甚,只不过被执念误了一生。
不由的轻叹一声,老头抿一口水,“他听不到。”
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垂眸不语,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陆国安的踪迹。
赵无忧恢复了最初的云淡风轻,素白的脸上溢开少许笑意,“我知道他听不到,可我还是想说给他听,权当是给自己一种希望。”
老头轻叹一声,“自古执念误终身。”
“一辈子能有个执念可以无怨无悔也是极好的,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那我就告诉你!”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终于落在了雪兰身上。
素兮的身子微微绷直,她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何事?陆国安现在何处?是失踪还是……
雪兰面色发青,“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如……我们出去说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赵无忧眸色微沉,看了一眼身子微微绷紧的素兮,瞧着她握剑的手背,有青筋微微凸起,赵无忧便知道素兮在担心什么。
穆百里已经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陆国安的行踪也是赵无忧所不解的。
陆国安来找穆百里,按理说雪兰都还活着,就证明他找到了他们,并且也该活着才是。否则雪兰一人,怎么可能救下穆百里。
可所有的答案都在这座孤零零的石碑前,从昏暗走到了明朗。
素兮手中的剑无声无息的落地,那石碑上的发簪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赵无忧望着素兮那没入黄沙的手中剑,当下便明白了。定定的望着风沙中的石碑,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这底下……”
“这是陆国安陆千户的葬身之所。”这便是雪兰的确切答案。
那一刻,素兮全身的气力顷刻间抽离,一下子跌坐在黄沙里,嗓子里发出几声干涩的笑,“想过千百种结局,却原来始终都逃不开这生死之劫。昔年如此,今日亦复如是。”
赵无忧俯身蹲下,“素兮?”
“我没什么事,只是他应过我……”素兮突然泪流满面,“我又被骗了。”
赵无忧哽咽,“他没有骗你,终是闭上眼睛,也要你陪着他。”
那枚簪子,他始终不曾放下。
“当时金陵城的战局格外紧张,形势十分不容乐观,是以千岁爷决定前往敌营斩杀赫峰等敌军主将,想借此来力挽狂澜。”雪兰娓娓道来,犹记得当时的激烈交战局面,至今仍心有余悸。
老头也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些都是大有来头的,千岁爷……金陵城……大邺前阵子的动乱,他在南抚镇也是听说过的。说是金陵城一战,何其壮烈,诸国围城,破城上京。
却没想到,今儿自己救的竟然是大邺的千岁。
那这赵无忧……大邺的一品大员?
老头眯了眯眼睛,如此年少有为的女子,真当是了不得。
雪兰细细的说着,说起来当日的情景。
穆百里快马狂奔,雪兰在后头截杀追兵,她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若然能活着,那便是幸运。若然死在当下,能救得穆百里一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恶战持续了很久,到了最后,雪兰已经分不清楚身上的血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军的。等她杀绝了那些追兵,自己也是精疲力竭。
那阴暗的夜里,冷风呼啸而过,大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下。
她几番艰难的爬起来,将自身置于马背上,也不知这马要把她驮到何处。当时她想着,走到哪就算哪儿,横竖还有一口气,不能留在这满是鲜血地方。
此后到底昏迷了多久,雪兰自己也不知道,就凭着胸腔里的那一口气硬撑着。昏昏沉沉里,她梦到了那一场地宫里的新婚夜。也是在那里,王少钧给她种下了生死蛊,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
临死之前,会让你想起很多往事,很多你从不曾在意过且被你忽略过的人。
如果是王少钧,估计宁可他自己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她倒不是后悔穆百里的弃之不理,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万般的不甘,没能好好的爱一场,也没能在乎那被人疼爱的滋味。
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刚好落在那山脚处。身上凉得厉害,血液的剥离,让她濒临了死亡之地。微微破开一道眼缝,血染的视线里,她看到了穆百里的脸。
然后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上,陆国安在驱车狂奔,而穆百里一脸青白的坐在她身边,看上去神情并不好。
“千岁爷?”雪兰低低的开口,只觉得有气无力。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她轻轻抚过周身,“我、我没死?”
马车有些颠簸,穆百里气息奄奄的靠在那里,“还能喘气就是没死。”
雪兰勉力撑起身子,她记得自己当时伤得很重,这……
“是陆千户救了我?”雪兰深吸一口气,用力的吸几口气,感觉身上好多了,“也多亏了你。”
穆百里笑得凛冽,“是王少钧救了你,他把所有人都骗了,包括你。”
雪兰愣愣的盯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车停了下来,陆国安喘着气撩开了车门,“爷,歇一会吧!卑职去准备一些干粮和水,面色半道上没有半点准备,到时候都得饿肚子。”
穆百里点点头,陆国安便进来小心的搀着穆百里下了马车。
马车停靠在林子里,不远处有个村落,他们不敢进村,毕竟一个个身上都带血,穆百里又伤得很重。陆国安深吸一口气,在雪兰昏迷的这段时间,他疲于应付追兵,已然精疲力竭。
“爷,若是你撑不住一定要告诉卑职,卑职就算拼了这口气也不会让你出事。”陆国安的胳膊上有伤,那是被追兵的冷箭所伤,箭矢还在肉里扎着没能取出来,只是胡乱的包扎了一下而已。
穆百里点点头,无力的靠在树干处,“本座的内力虽然暂时没有恢复,但是这毒要想重新复发并且蔓延,还是需要一段时日的。”
陆国安颔首,又听得穆百里道,“本座教你布一个阵,此处林深茂密,能暂且避一避。”他的内力还没有恢复,所以无法坐镇,这阵法的威力自然不大。但若是防一防那些穷追不舍的追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遇见个内家。
按照穆百里的吩咐,陆国安在这林子里布下了阵法,然后让雪兰与穆百里一道留在阵中。若然真当有事,雪兰也能带着穆百里及时从生门离开,也算是尽量争取时间逃离。
“卑职速去速回!”陆国安有些不放心的看着穆百里。
雪兰始终没有说话,方才穆百里的话还萦绕耳畔,她迫切的想让穆百里继续说下去。
眼见着陆国安离开,雪兰才哑着嗓子问,“你方才说,是王少钧救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穆百里望着她,“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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