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姿态,却不是熟悉的感觉。有那么一瞬,赵无忧是懵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模糊的世界里瞧不清楚简衍的模样。
唇齿间被强迫灌入的气息,让她心生排斥,她想推开他,奈何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实在推不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郎。
下一刻,一记清晰的脆响,伴随着所有举动的静止。
两双眼眸皆通赤,四目相对,却是无语哽咽。
简衍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我不该冲动。可是合欢,你纵然不爱我,也不该轻易决定我的人生。我知道我的存在会拖累你,但是我会尽量小心。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要陪着你而已。你不想给我机会没关系,可你不能剥夺我等你的信念。”
“我知道,我不会武功又没有你的智谋,不懂朝政时局也不知晓你们的权谋大业,对你而言我就是个废物。我会拖累你,会成为你的牵绊和累赘。可是合欢,我喜欢你难道也有错吗?你不要我,也别推开我,我是个人,不是物件。于终身大事,让我自己决定好吗?”
赵无忧不知该说什么,终究还是推开了他。抬头望着简衍面颊上鲜红的指印,微微敛眸,“你去洗把脸,我让人给你拿冰块敷一敷。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语罢,她拂袖而去,对于方才的事情,不置一词。
简衍站在那里,不知道赵无忧是不是生了气?可看她的样子又不似生气。他越发猜不懂赵无忧的心思,这般城府这般深沉,让人看不透也猜不穿。
可如果能轻易被人看穿的,那就不是赵无忧了,又如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生存?
赵无忧脚下有些急促,她不想再在这里多待片刻,却是一转弯便撞进了某人的怀里,被某人抱了个满怀。熟悉的气息从上至下,喷薄而来,她骇然抬头,眸色有些慌乱。
“赵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与简家儿郎秽乱宫闱,真当这里是你的尚书府吗?”穆百里冷笑着,语调有些缓慢,犹似压制着什么。
赵无忧看着他,怎么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的成分在内?
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快速环顾四周。
却听得穆百里俯身下来,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赵大人是不是觉得奇怪,怎么偌大的宫闱,此处一个人都没有?”语罢,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若是教人看见,也不知赵大人该如何跟皇上交代,跟简大人交代。”
赵无忧凝眉,“多谢千岁爷厚爱。”
下一刻,他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猛的用力一拽,直接将她带入怀中,两人严丝合缝的紧贴在一起。他贪恋的轻嗅,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梨花清香,想起方才她与简衍的那一幕,便下意识的捏紧了她的腰肢。
赵无忧吃痛凝眉,善意提醒,“你弄疼我了。”
“疼吗?”穆百里笑得妖冶,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宫道里明灭不定的微光,“知道疼就记住,今儿还好是本座路过,替赵大人解决了后顾之忧,否则——赵大人怕是身败名裂了。”
下一刻,她一把推开他,眉目间晕开少许寒意,“别动简衍。”
“此话若是换成本座来说,别动雪兰,赵大人又当作何感想?”穆百里反唇相讥。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雪兰之事权当是我的过错,但事已至此,还望千岁爷能往前看。频频回头的,总是输。”
“你是觉得本座会输?”穆百里步步逼近。
赵无忧节节后退,微微绷直了身子,“千岁爷输不起?”
“不是输不起,只是觉得输给赵大人,本座心有不甘。”穆百里笑得狡黠,“若是真的输了,赵大人该如何补偿本座呢?”
“输了便是一败涂地,千岁爷还想要补偿吗?”赵无忧的身子重重抵在墙壁处,冰冷的感觉让她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又被他捞回怀中抱着。
“这是皇宫!”赵无忧呼吸微促。
若是教人看见,成何体统。
“赵大人方才——”穆百里无奈轻叹,“怎么就没想着,这是皇宫呢?”
音落,赵无忧快速抬手,这一巴掌险些落在穆百里脸上,所幸被穆百里当即扣住了手腕。他不是简衍,论反应的敏锐力自然胜过常人。
“你干什么?”他冷了眉目,这丫头竟然敢动手。
“你不是像学简衍吗?那我也得奉陪到底。千岁爷看到简衍吻了我,可曾看到,简衍也挨了我一巴掌。若是千岁爷想尝一尝这巴掌的滋味,但说无妨,我赵无忧一定不会客气。”她咬牙切齿,狠狠收回手。
小丫头刻薄寡恩,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在这宫闱里如此放肆,着实是他的不是。他该知道她的脾气,一贯的谨小慎微,一贯的如履薄冰,他这么一来若是给她惹下祸事,只怕她今后真的不会再理他。
无奈的轻叹,穆百里松了手,赵无忧快速脱离他的魔掌,狠狠剜了他一眼之后,站在距离他数丈之远的安全范围内。
殊不知,若他真的想动手,你这数丈之远,也不过是他的弹指间。
“爷?”雪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赵无忧笑得清冽,“千岁爷的未来夫人在找你,还是赶紧回去温存吧,免得她初来宫中,会迷路!一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去了永寿宫,那可就是千岁爷的损失了。”
雪兰疾步上前,“爷,你怎么在这?宫宴即将开始了,快走吧!”却见赵无忧冷然伫立,当下凝了眉目,“赵大人也在。”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权当没看到我。”赵无忧揶揄轻笑,带着几分调侃,“美人眼中只有如意郎君,看不到我也是正常。”
这话,是说给穆百里听的。
穆百里挑眉看着她,“赵大人这话说得,一股酸味。”
“千岁爷为何不说,是血腥味?这样的美人,没能入得我教坊司门下,还真是可惜了。”赵无忧哼哼两声,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堵得慌,“告辞!”
她已不愿再多呆片刻,掉头就走。
“赵大人!”雪兰上前一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真想知道?”赵无忧回头,眸光凉薄的望着穆百里,“那就问问你的千岁爷,让他好好指教你吧!当然,但愿雪兰姑娘还记得我当日与你说的话。”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百里,“若雪兰姑娘想通了,不想一辈子守活寡,不妨来尚书府,我赵无忧随时欢迎。”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雪兰袖中拳头紧握,眸色幽冷无温。一回头,穆百里已经走出去甚远。心下一愣,雪兰疾步跟上,“爷?”
“本座让你跟着,不是让你在宫中肆意妄为的。”穆百里音色温和,可这字里行间,却带着一丝冷厉。
“赵无忧对你不利。”雪兰随行,“你为何处处纵容?”
“她是一品大员,是礼部尚书,是太子少师。你是谁?本座又是谁?”穆百里冷了容色,“雪兰,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便能做的,身处宫闱,身处朝堂当处处小心。高处不胜寒,不是你所见那般恣意。”
雪兰敛眸,“对不起,我——”
“罢了!”穆百里拂袖而去,“彼时在外围饮宴,不必跟着!”
陆国安上前,瞧了一眼神色黯然的雪兰,无奈的轻叹一声,“兰姑娘有所不知,千岁爷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的擅作主张。千岁爷做事,惯来运筹帷幄,你若是打破了千岁爷的计划,自然会惹他不高兴。兰姑娘若是真的为千岁爷好,烦请以后三思而后行,莫要再莽莽撞撞。”
“现下有千岁爷护着,倒也安然无妨。来日若千岁爷不在身边,你当如何自处?人总归是吃一堑长一智的,若是故步自封,原地踏步,只怕——存留不得。”
说完,陆国安俯身作揖,紧随穆百里而去。
雪兰面色泛白,定定的站在原地。
她历经风月场所,是真的不知这宫闱规矩,不知这朝堂厮杀。但凡知道一些,她觉得自己不会像此刻这般鲁莽,惹他不高兴。
“我自会小心。”她顾自低语。
宫宴开始之前,这御花园里已经热闹非凡,虽然都是文武百官,可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见着赵无忧进来皆快速敛襟,面露恭敬之色。
这里不免有些老臣,最是见不得赵无忧这样的魅主之色。年纪轻轻却耍得一手的好手段,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博得了高官厚禄,位居一品大员。
可赵无忧不管这些,今儿她与穆百里才是主角,所以没必要在乎任何人的脸色。
位居高堂,是她自己的本事,跟谁都没关系。看不过眼的,滚蛋便是。想在朝堂立足的,就最好敛了他们的心思,否则别怪她不客气,她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穆百里也赶来了,两大巨头对峙,原本喧嚣热闹的御花园,顷刻间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落针可闻。
她站在那儿,面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因为是宫宴,大家都不必穿官服,她还是一袭素色,不改书生旧模样。
“赵大人!”穆百里不冷不热的开口,凤眸若有所思的凝在她脸上。
赵无忧扬唇似笑非笑,“九千岁。”
高手对决,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让所有人都从尴尬而紧张的氛围里解脱出来,在场所有人扑通扑通都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皇帝黄袍加身,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穆百里身上。
赵无忧抬了眼角,瞧着皇帝这般神色,便知道他是在找人。至于找谁就不必言说了,想想就知道,皇帝食色找的自然是美人。娇滴滴的大美人,倾国倾城的异域女子,当然——肯定不是穆百里。
心头冷笑,赵无忧扭头看了穆百里一眼,眸色无温。
穆百里倒是不以为然,随着众人一道起身,毕恭毕敬的模样一如从前为奴为婢的时候。他对皇帝的恭谨丝毫不逊色于赵无忧,两个谨慎的人凑在一起,那就是格外谨慎。
在百官面前,穆百里生杀在握;在皇帝这儿,穆百里只是个听话的奴才。
“都坐吧,今儿是宫宴,是朕为赵爱卿和九千岁穆百里设下的庆功宴,从今往后两位爱卿须得相互扶持,助朕治理大邺,以保国泰民安。”看得出来,皇帝还是很开心的,虽然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张脸。
不过今儿妃嫔坐了一堆,却没有见到傅玉颖和夏季兰,可想而知这二人怕是有些难处。谁不知道,宫里两位婕妤都身怀有孕,是故也都没有在意。
皇后没有带着秦安出来,坐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穆百里,最后将眼珠子滴溜溜的落在了赵无忧的身上。
赵无忧这两天经过调养,身子稍稍好转,是故气色也不似回京之时的苍白。
这病怏怏的少年,站在明亮的烛光里,一身素衣翩翩。与身旁的穆百里相互辉映,愈发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她站在那儿,身上散着淡淡然的优雅,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如同璞玉雕琢,不染世上半点尘埃。
这样的男儿,是足以让女子倾慕的,何况还生得一张极是俊俏的容脸。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些消瘦有些单薄。
她与穆百里往那一座,简直就是完美的两个极端。
一个如妖如孽,一个仙风傲骨。
皇后看得有些入迷,但碍于这是宫宴,底下还有文武百官。在静仪的悄悄提醒下,不甘不愿的敛了眉目,收了这份心思。
皇帝本来就不喜欢拘谨,是故道一句“随意”,底下便又开始热闹了。歌舞升平,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在宫廷内外悠扬。
赵无忧的身子刚刚好转,自然是不会饮酒的,所以她的案上虽然放着酒,可杯盏里却是白水。眸光温和的扫过在场众人,她不喜欢这样的嘈杂。是故酒过三巡,她便借故离开宫宴,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躲清静。
奚墨上前伺候着,“公子身子不适?”
“没有。”赵无忧轻叹一声,“东西送去了吗?”
“奴才已经将冰块交到了简公子手中,想来他也会明白公子的心思。”奚墨低低的回答。
赵无忧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坐回。”
“可这——”奚墨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是皇宫大内,谁敢造次。”赵无忧道。
“是!”奚墨行了礼,乖顺的退下。
月色正好,她一袭素衣站在月光里,瞧着那银装素裹的宫墙,负手而立。风过微凉,她轻咳两声,面色微微潮红。
却听得身后有清晰的脚步声,而后传来的竟然是夏季兰的声音。
“赵大人。”夏季兰站在她身后,月色里显得有些憔悴。
“兰婕妤?”赵无忧躬身作揖,“婕妤娘娘不该在宫里养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若是教人瞧见,怕是要生误会。告辞!”
赵无忧又不是傻子,她吩咐傅玉颖不要接触夏季兰,又怎么会让自己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赵大人在担心什么?”夏季兰站在原地。
“担心皇上找我,所以透口气赶紧回去。”赵无忧不想停留。
“听说赵大人吩咐底下人,置办了万民书。”夏季兰直入主题。
便是从这一句话,赵无忧已经听出了夏季兰的意思。
冷哼一声,赵无忧幽幽转身看她,“婕妤娘娘身处宫闱,却还能第一时间得知外头的境况,看样子这国公府门第已经打定了主意。即是如此,婕妤娘娘又何必来找我?”
听得这话,夏季兰当即给赵无忧跪下,“赵大人,就当是我求你,请赵大人务必收了万民书,不要呈递君前。只要赵大人能放夏家一条生路,季兰感激不尽。”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么?”赵无忧问。
夏季兰抿唇,月光里的面色惨白得厉害,“我知道我爹当日嚣张跋扈,我姐姐亦是不知收敛,可他们已经受到教训,还望赵大人能高抬贵手。”
闻言,赵无忧俯身蹲下身子,意味深长的笑着,指尖轻轻挑起夏季兰的下颚,瞧着这一张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我今日高抬贵手,来日就得粉身碎骨。婕妤娘娘,您觉得我会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换娘娘的一滴眼泪呢?”
夏季兰落泪,“赵大人,我爹他不会再——”
“婕妤娘娘聪慧过人,知道以退为进,懂得男人的心思,知道他们都会怜悯弱者。可你看错了本官,我赵无忧虽然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可我还是恩怨分明的。你爹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清楚吗?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童?嗯?”赵无忧尾音拖长。
夏季兰的眸色有些惶然,“赵大人,只要你收了万民书,我们夏家一定会安分守己,再也不会掺合朝堂之事。”
“这话是你爹说的?”赵无忧冷笑。
夏季兰不语。
“你信吗?”她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夏季兰。
夏季兰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言语。
赵无忧轻叹一声,徐徐站起身来,“连你都不信,你如何能教我相信?我又不是第一天接触你爹,你爹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朝堂之事,但凡东山再起,就一定会成燎原之势。你觉得我处理一个火苗来得容易,还是扑灭一场大火来得简单呢?”
语罢,她抬步便走。
“赵无忧!”夏季兰起身低喝,“你为何要咄咄逼人?”
“是你要自取其辱,与我何干?”赵无忧回眸看她,“你若安分守己,我能许你老死宫闱,富贵至死。这是给你的忠告,也是最后通牒。少耍花样,才能保全性命。至于你爹,那就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成王败寇,跟你这个后宫妃嫔,没有半点关系。”
夏季兰流着泪站在原地,她很清楚赵无忧的意思,也明白事已成定局。以后除非没了赵家,没了赵嵩与赵无忧,否则她国公府再无翻身之日。
这种念头,其实很可怕。
然则入了宫的女人,除了依附家族与皇帝,已无退路可言。
赵无忧走得有些着急,她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跟夏季兰站在一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还会以为她秽乱宫闱跟妃嫔有染。这种不必要的烂摊子,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前面,有恶狼拦路。
赵无忧揉着眉心,真是走哪儿都能碰见这煞神。
穆百里坐在那栏杆处,陆国安见着是赵无忧,旋即带着人退了下去。
“你又想怎样?”赵无忧问。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她抬步便走过他跟前,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腕,“赵大人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千岁爷是说你这千岁之身,如香似玉?”赵无忧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果然与她的父兄姐妹不一样。”穆百里别有深意的望着她,“看样子赵大人以后的路,不太好走。这宫闱深深,终究遇见了敌手。”
赵无忧冷笑,“难不成千岁爷也是来劝我,高抬贵手,以便夏东楼能东山再起,与你东厂联手灭了我赵家?穆百里,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死灰复燃这种事情,不适合出现在我面前。”
她狠狠抽回手,冷眼看他。
浓墨重彩的脸上,那双凤眸依旧清润无比,不管她如何尖酸刻薄,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始终保持着温润,“这万民书往皇上跟前一送,无疑是用天下百姓的力量,来证明夏家当初的错误是何等的不可饶恕。民心所向,夏家妄图以一己之力而享乐宫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真是该死。”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千岁爷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该来劝我。”
“本座不是来劝你的,本座是来看热闹的。”穆百里笑得凉薄,“这夏家与赵家,一荣一衰,保不齐今日的夏家,便是来日的赵家。”
“有千岁爷在,万事皆有可能,所以——”她缓步上前,俯身凑到他耳畔低语,“我得想个法子,永绝后患。”
穆百里捏着她精致的下颚,温热的指腹不紧不慢的摩挲着她的唇瓣,冷热交替的触感,果然是极好的,“不知赵大人该如何永绝后患?杀了本座,还是——”
“总不至于像后宫女子一样,用孩子困住你吧?”赵无忧笑得嘲讽,“千岁爷想得太多,太不实际。”她直起身子,“告辞。”
“你就不想问问,简衍吗?”穆百里凉飕飕的开口。
赵无忧顿住脚步,“你敢动他?”
“本座有什么不敢?”他口吻凉薄。
她回眸看他,眸光冷厉无温,“穆百里,你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唯独一样,别碰简衍。他跟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关系,你我的恩怨无谓连累他。”
“你很在乎他,这便是关系。”穆百里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看着她,“赵大人可曾想过,你动雪兰的时候,终有一日本座也会让知道,什么事心痛的滋味。”
“雪兰姑娘是千岁爷的心头好,我会请皇上赐婚,不会再为难她,满意了吗?”她敛眸,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黯然,转身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穆百里站在那里,眸色幽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复。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想着她大概是去找简衍了。他一句话,她便提心吊胆,如此担心简家儿郎,还真是情真意切。
如果她没有这一身官服,估计这般年岁,早已嫁给简衍为妻。这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生得男才女貌,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心头这样想着,穆百里便觉得莫名的焦躁,总觉得有东西在心上爬来爬去的,让人不痛快。他不痛快,他就得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隔着大老远,陆国安也能察觉到来自穆百里身上的戾气,光看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陆国安便知道自家爷——生气了!生了大气!
穆百里越平静,这心里头的怒气就越盛。
陆国安想着,完了完了,这会真的要完了。心下揪了揪,陆国安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赵无忧本来是想去找简衍的,她也着实担心简衍,生怕穆百里会对简衍下手。可转念一想,这是皇宫,穆百里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对简衍不利,否则便是扫了皇帝的兴致,来日追究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简衍毕竟是简为忠的儿子,这简为忠如今又是瀛渠清淤的功臣,皇帝还等着论功行赏。
“公子?”奚墨不解,“怎么不走了?简公子就在外围,走两步过了这道门便是。”
“你去看一眼,我回席上去,出来太久难免会教人起疑。”赵无忧掉头便朝着宴席而去。
奚墨先是一愣,而后环顾四周,心头便也明白了少许。毕竟是宫闱重地,是该避避嫌的。
回到席面上,皇帝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见着赵无忧回来便冲着她招手,“赵爱卿,你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说着,伸手便将怀里的美人推了出去。
赵无忧敛襟,端起自己案上的杯盏缓步朝着皇帝走去。
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赵无忧笑得温和,“微臣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只能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愿吾皇万岁,国祚绵长。”
皇帝笑了,“赵爱卿莫要扫兴,朕今日与你庆功,你岂能滴酒不沾呢?你的身子,朕是知道的,来来来,咱君臣二人也不贪杯,你只是陪朕高兴高兴。”
小德子已经奉上了酒盏,赵无忧有些犹豫。她的身子刚刚有所好转,温故叮嘱过,实在不宜饮酒。常人饮酒伤身,而她饮酒无疑是在慢性自杀。
可皇帝是君无戏言,谁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拂逆皇帝的意思?
端起酒盏,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道,“在喝酒之前,臣有本奏。”
皇帝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滞,“有什么事,赵爱卿还是等上了朝与诸位大臣商议便是。如今这是宫宴,实在不宜——”
“不,皇上,这是好事。”赵无忧笑道,随即有人上前将一卷红纸送上,“京城内外的百姓有感君恩浩荡,特意修了万民书感恩君王,瀛渠清淤,利国利民。皇上,万民赞颂皇上乃是旷世明君!”
皇帝当即放下杯盏,小德子高高兴兴的铺开红卷,这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看得皇帝是眉开眼笑。可这眉开眼笑过后,皇帝的面上微微一紧。
皇帝是一心得道成仙,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相反的,皇帝其实很聪明。
他不会傻到打自己的脸,承认自己曾经的错误。皇帝无错,永远都不会有错。想当初为了芙蓉渠与瀛渠清淤之事,皇帝算是重责了赵无忧,还让赵无忧挨了板子。
如今这万民书到了自己跟前,他若是受了便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当然,如果他不想承认错误也无妨,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把错误都归咎在夏家身上。
当初是夏琼芝撺掇自己修建芙蓉渠,如今皇帝想要独善其身,而又被万民赞颂,就得让天下人都觉得,昔日是被妖妃祸国,而非皇帝自己本意贪图享乐。
皇帝望着万民书,心头感慨万分,不过这样一来也正是说明了赵无忧这一心为国的天下大义。如此大义之人,必定会对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文武百官皆下跪行礼,高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笑,反正他没错,错的是夏家的女儿。这样一来,夏季兰的提议便只能胎死腹中。皇帝想着,夏家女子是再也没脸提议,恢复夏家的位份了。
无奈之余,也多了几分省事。
“多赖卿之操持,才有大邺的国运长隆。”皇帝笑着举杯,“来,朕敬赵爱卿一杯。”
赵无忧不好推诿,当下杯酒下腹。除了云筝的梨花酒,赵无忧还从未喝过别的酒。如今这喉间滚烫,灼灼如烈火焚烧,真当难受。她轻咳两声,面色涨得微红。
“微臣不胜酒力,请皇上恕罪。”赵无忧俯身。
“无妨,坐朕身边来。”皇帝借着酒劲,邀赵无忧同坐。
赵无忧抿唇,百官在场,她推却不了,只能依言落座。刚刚坐定,抬头便看见回归原位的穆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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