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倒还硬气。
很快,他便吩咐道:“立即派人,想办法向京城和封丘传递消息,虽说……只怕现在求援也已迟了,可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或许还可以试一试。”
其实天启皇帝对求援并不报希望。
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么势必会隔绝消息。
只怕在这营地的四周,已经开始出现小批的斥候,随时准备堵截信使了吧。
而后,天启皇帝道:“召集所有人手,现在开始,生火造饭,先饱食一顿,张卿、孙卿随朕巡营,至于……”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一眼朱由检。
朱由检倒也没有丢脸,至少没有表现出无畏的样子。
不过这朱由检的内心深处,却有更深一层的担忧。
倘若他和皇兄当真在此有失,那么……这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掌控朝局,到了那时,是什么局面呢?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要狗急跳墙,以至于要发动叛乱?
李如桢这个人,胆子并不大,他面对建奴的时候,甚至不敢作战,宁可自己获罪,也不愿迎战建奴人,那么,又是谁给了他勇气,让他孤注一掷?
太多的疑问了。
只是现在,长夜漫漫,可接下来要面对的,绝对是危机四伏。
天启皇帝吩咐朱由检道:“你领着随行的大臣,约束他们,不要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添乱,谁若是添乱,你可便宜行事……”天启皇帝顿了顿,决然道:“可就地格杀。”
此时……营中的人马已开始集结。
夜里,哨声响起。
尖锐的哨声,划破了夜空。
三百五十个生员,还有五十多个锦衣卫,甚至还有两百多个勇士营随驾的护卫,此时已开始集结。
最先集结完毕的乃是生员,锦衣卫也不遑多让,毕竟他们也经受了基础的操练,只是那勇士营的护卫,却是稀稀拉拉。
天启皇帝看的直皱眉头。
平时的时候,勇士营的士卒在天启皇帝看来,已算是精锐了,个个人高马大,很是彪悍,不同于其他的官军。
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一些端倪。
天启皇帝看着这营地道:“此地……四面开阔……孙师傅,你怎么看呢?”
孙承宗是有过大战经验的,要不然天启皇帝也不会特意留下他来。
于是他道:“就在此决战,摆成车阵最好,外头多设拒马,在此固守待援。”
援兵其实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大家面对的可是骑兵。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那一个个背着火铳的生员,忍不住心里吁了口气:“只是可惜……若是三百骑军,朕和卿家,尚可直接突围出去。花费了这么多银子,弄出火铳有什么用?”
他说着,脸上露出对火铳的深深鄙夷。
孙承宗也下意识的点头。
他在辽东,已经验证过火铳的用处不大了。
甚至可以说……这等火铳兵,都是花架子。
杀伤力小,射一次要老半天,而且射程还短,面对骑兵,那就是等同于送死。
张静一却道:“陛下,臣以为,此地开阔,不适合迎敌。”
天启皇帝看了张静一一眼:“那么你的意思呢?”
“前头有一处河,河水弯曲,臣在那儿,恰好见过一处地势,可三面临河,而且地势也较高,距离这里,也不过两三里远,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赶去那里,做好万全准备。”
三面临河……
天启皇帝一愣。
孙承宗也显得诧异。
天启皇帝皱眉道:“你可知道,这样的地势,在兵家看来是死地?”
张静一很是认真地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根本不能心存侥幸,地势开阔的地方,就意味着要对付四面八方的来敌,唯有那一个地方,却只需针对一处敌人,对方人多,我们人少,只能这样干。臣奉旨,保护陛下的周全,为陛下驾车,因而……銮驾的安危,我便非要在乎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就得听臣的。”
张静一不等天启皇帝反应,随即立即下令:“教导队。”
教导队队官立即上前:“在。”
“准备出发,向东二里,选择有利地形,布置阵地。”
队官毫不犹豫地道:“遵命。”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本是搜肠刮肚的想借用自己的军事知识,制定一个应对的策略呢!
谁曾想到……张静一直接来了个越厨代庖。
那队官吹了一声竹哨,早已整装待发的生员们便一齐出发。
不好啦。
赘婿噬主啦。
噢……还没娶亲,且是公主下嫁,算不得赘婿。
张静一道:“陛下,现在情况危急,恳请陛下立即移驾,臣自然保护陛下的周全。这一次营地,只怕要弃置了,陛下既然认为火铳无用,那么这火铳队,自然臣亲自来指挥,陛下作壁上观即可。眼下反正是九死一生,输了,陛下性命不保,臣也绝无幸存之理,到了这个时候,便要统一思想,切切不可令出多门!”
这话的意思……天启皇帝是听明白了。
他被夺权了。
方才还背着手,虽是沉着脸,心情紧张,又想到祖宗基业,可能随时葬送到自己手里的天启皇帝,很努力地想着如何死中求活,制定出一个万全之策。
可现在……天启皇帝顿时察觉到……
张静一道:“请陛下移驾,与百官会合,约束百官。”
“哎……”本来以为,和百官凑在一起,是朱由检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年郎该干的事。
没想到……
……
终究,天启皇帝还是妥协了。
他倒没有意气用事,对张静一的突然夺权发难。
作为一个拥有丰富的军事知识的人来说,他也很清楚,兵家大忌确实是令出多门。
而且这里的主力,确实是军校生员,张静一对他们更加熟悉。
于是,队伍出发至那一处兵家所谓的‘死地’,此后,在张静一的命令之下,所有人都已忙活开了。
他们先将大车,卸去了轮子,搁在外围的位置。
除此之外,大量的帐篷,也统统都布置在了车阵之外,甚至给这些帐篷淋上了火油。
而后,又开始拿着行军所用的小铲开始挖沟。
这个地方临河,所以土质松软,因而……在众人的帮助之下,一道道的沟壑,已是挖了出来。
而在此时……许多的骑兵斥候,已经开始零星出现了。
他们三五成群,不断地尝试着朝这边靠近。
借助着这边的营火,尽力的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百官们现在都已慌了。
他们传出许多的流言,当得知,可能是一千甚至是两千的关宁铁骑时,顿时哀鸿一片。
他们没想到,这里竟成了自己的死地。
也有人提出索性渡河的。
当然,这个主意很快便被否决了。
因为对方既然敢反,做了周密准备,河的对岸,肯定也准备好了小规模的人马。
果然……有人看到对岸有零星的骑兵。
“我们只有三五百人,还都只是拿着火铳,面对数倍于己的骑兵,只怕……都要难以幸免啊!”
说话的是刘鸿训,刘鸿训拧着眉心又接着道:“诸公,那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啊。我等乃是读书人,死节只在今日了,切切不可落在贼手,令子孙蒙羞。我这里有刀,到时……”
他说着,取出一柄小刀来,这刀只有食指粗细,刘鸿训是个讲究人,他平日爱吃水果,且不吃果皮,在家的时候,当然是下人们削皮,可这一次随驾,却不能带自己的仆从,因而自备了一把。
此时,他大义凛然地拿着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然后比划了一下,忍着痛,试着在自己的手腕轻轻划了一下。
这小刀还没有切开他的皮肉,一点血也不见,刘鸿训便已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啊啊啊啊……”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他这一喊,倒是将附近的人吓了一跳,以为贼子已经开始进攻了。
刘鸿训立即噤声,手中的小刀跌落了,只一脸惨然的原地站着,哀声道:“完啦,完啦,大家都完啦。今夜之后……只怕国变就在眼前……”
众臣纷纷沮丧,此刻都忍不住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
而在此时……无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而后声音越来越清晰。
犹如千军万马一般……轰隆隆……轰隆隆……
人皆变色。
这些乱臣,就好像商量好了的一般,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此时……天罡拂晓。
晨雾弥漫,等到刺裂了晨雾的阳光,渐渐驱散了迷雾时。
只见……数不清的骑队,已在众人的眼前。
到处都是骑兵……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般,已看不出是多少。
他们并没有穿戴明军的绵甲,而是穿着寻常的布衣。
可那雄姿英发的座下骏马,却早已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张静一冷凌地看着不远处的敌军,而后咬着牙道:“预备。”
生员们说是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谁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发憷。
只是……事到如今,三面环河,显然已无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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