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下着春雨。
这小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还没有停息的态势,小小的雨滴打在卧室外面廊下的芭蕉叶上,“噼里啪啦”作响,格外的凄清孤寂。
徐灿灿不慌不忙地坐在床边,正拿了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擦拭着傅予琛的脸。
碧云立在一旁搭手,灰慧用金盆端着清水,红蕖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叠洁净的丝帕,朱雀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白玉盒子,里面盛的是徐灿灿日常所用的白梨玉容膏。
徐灿灿细细地把傅予琛的脸擦拭了一遍,接过红拂递过来丝帕轻轻拭去了傅予琛脸上的水珠,又从白玉盒子里挖了些白梨玉容膏左右上下点在了傅予琛俊俏的脸上。
她凝视着傅予琛的脸,心想:阿琛,你不是最讨厌抹这些东西么,赶快醒吧,再不醒我可要给你抹了!
可是,等了片刻,傅予韫没有醒。
徐灿灿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却并不气馁,伸出白嫩细长的手指,把傅予琛脸上的白梨玉容膏细细晕开了。
她看着傅予琛,心想:傅予琛生得这么漂亮,虽然他自己不在意容貌,可我一定得把傅予琛的容颜维护好,不失他美男子的风范!
正堂的廊下如今摆了一个叙炉,红拂带着两个小丫鬟日日在叙炉上用砂锅炖各类汤品,好让徐皇后喂陛下喝一点儿。
红拂盛好了一碗参鸡汤,箅去浮油后重新加热,待再次放成温的,这才亲自端了进去。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老实人最终会被信重,红拂虽然嘴笨不爱说话,可是经此一事,徐灿灿对她很有好感,也很信重她。
徐灿灿端过参鸡汤尝了尝,觉得温度正好,便用极小的银勺子一勺一勺从傅予琛的嘴角喂了进去。
又到了傅予琛做针灸的时间,徐顺和很快便背着药箱进来了。
看到女儿一边喂女婿一边无声地流泪,徐顺和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鼻子也又酸又涩,就像闻过芥末一般难受死了。
他背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瓮声瓮气道:“哭什么?爹不是说了么,女婿这次病一次,以后会很多年没事的!”
徐灿灿眨了眨眼睛,一粒晶莹的泪滴便滴在了铺着碧色软绫的床上。
她停了一会儿,待情绪稳定下来,这才道:“爹要好好救治阿琛!”
徐顺和“嗯”了一声,打开了药箱,开始准备今日要用的银针套和银刀套。
徐灿灿见爹爹拿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了些液体开始搓手,忙起身让丫鬟都离开,只留下了碧云。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紫桐的声音:“皇后娘娘,定国公到了!”
徐灿灿只得起身去了床后回避。
床后放着一张铺着浅紫绸褥的软榻,软榻前放着一个碧玉罩灯,榻尾的梨花木小几上摆着一盆茂盛的吊兰,软榻与床之间放着一架小小的梨花木书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
这次傅予琛病倒,因太上皇和定国公常来探望,徐灿灿时常需要回避,便命人布置了这么一个舒适的回避之处。
她拿了一本书枕着松软的浅紫绣花枕头躺在了软榻上,翻开了书,企图借读书来麻痹自己。
可是她随手拿的是一本闺词,翻的那一页正是“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徐灿灿的眼泪当即又流了出来,她把书一扔,起身坐在软榻上,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短短几日工夫,定国公原本保养得宜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原先板直的腰也一下子佝偻了下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此时他专注地看着亲家公用银刀一刀刀地割傅予琛的喉咙,脸上平静,心里犹如刀割,恨不能代儿子受了这苦。
傅予琛被银刀割出了不少血,可是依旧沉睡,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崔士伟归列后,大庆殿上一片沉寂。
荆南转运使胡春光略一沉思,便按照原定计划出列应和崔士伟:“如今大梁形势不妙,越国狼子野心,辽国虎视眈眈,太上皇宜老当益壮再接再厉……”
太上皇再也听不下去了,沉声道:“朕之皇儿尚在病榻挣扎,尔等不想着为君分忧解国之难,却操心朕之家事,其心可诛,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说罢,他起身冷冷地瞥了董存富、崔士伟和胡春光一眼,拂袖而去。
宽大的绛纱袍衬得他高瘦的背影有些萧瑟。
朝臣已经不按文臣武将来区分了,而是直接分成三部分成群结队离开——一派是以董存富等四位内阁大学士为首的高门文官,一派是以马明宇为首的支持清平帝傅予琛改革的文官和所有的武将;剩下的则是正在观望的和不愿结盟的官员。
马明光回头看了随着他的人们一眼,朗声道:“马某去潜邸探望陛下,谁愿同往?”
靳伟焕徐宜鹏畅子琦等人当即道:“吾等愿意追随丞相!”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大学士孙四周、韩青阳、董存富和崔志明立在后面,冷笑着看着这些人不顾而去。
他们已经从宫里得了消息,清平帝这次病情万分凶险,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怕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如今太上皇步履蹒跚,定国公一夜白头,而皇太子傅瑞还不满两个月,如果盼死了清平帝,气死了太上皇,扶了皇太子为帝,倒是一个好傀儡!
徐顺和虽然被定国公盯着,却依旧沉稳,用银刀在傅予桧咙又割了一刀后,便用金夹子夹了软丝布去拭流出来的血。
傅云章在一旁瞧着,早已老泪纵横。
这时候太上皇坐着一顶蓝绸小轿随着水寒过来了。
院子里的人见大太监黄琅打着伞陪一个穿着深蓝春袍的人进来,便知道是太上皇来了,忙无声地跪了下去——这几日太上皇天天微服过来,皆令她们不要出声。
太上皇摆了摆手,低着头走上了台阶。
黄琅亦步亦趋打着伞,生怕太上皇被雨给淋了。
见到太上皇进来,傅云章泪眼朦胧看了一眼,叫了声“大哥”,便不说话了,双手用力一抹脸,擦去了满脸的眼泪。
见到堂弟的满头白发,太上皇无声地叹息,慢慢走向床边。
傅云章这才觉得不对——太上皇怎么走得这么慢?好像两腿一步一步拖过去而不是走过去的!
徐顺和做完了所有的治疗,这才转过身,预备向太上皇和定国公行礼,却发现太上皇和永安帝都在流泪,只得尴尬地低下头,安慰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这次挺过去,以后就不用担忧了!”
太上皇当即道:“真的?”
徐顺和眼神坚定:“真的!”
傅云章闻言抹了把泪,道:“傅某一生顺遂,老了老了偏要受这朽痛……”
太上皇却没吭声,他这辈子不算顺遂。
太上皇定国公由徐顺和陪着去了西厢房客室,徐灿灿这才从床后走出来去看傅予琛。
傅予琛面容平静,似在沉睡。
徐灿灿看了一会儿,便命碧云带人守在这里,她去西边起居室看傅瑞去了。
这几日傅予琛病倒了,可傅瑞却更肥了,有肖的头发漆黑柔软,浑身上下白白嫩嫩的,下巴叠了三褶看不见脖子,两条胖腿青蛙一般蹬来蹬去,正在奶娘孙凯家的怀里赖唧唧地哭——他一醒来便由朱颜侍候着喝了水,又吃了奶,然后便开始思念母亲了。
徐灿灿一见儿子哭,心都碎了,慌忙上前接过傅瑞抱在了怀里。
傅瑞心满意足地贴在母亲身上,也不哭了,哼哼唧唧地在母亲脸上胸前蹭来蹭去。
徐灿灿满怀的悲哀被小胖子傅瑞给冲淡了不少,抱着傅瑞,在他的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陈嬷嬷亲自下了一碗鸡丝汤面端了过来。
徐灿灿把傅瑞递给朱颜,自己坐在八仙桌旁大口吃了起来——她虽然伤悲,却也明白此时夫病子幼,不是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时候,得努力加餐饭,好好将养身体,才能照顾傅予柰傅瑞!
夜深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渐成倾盆之势,外面地上哗的流水声时时传来。
徐灿灿觉得有些凉,便令碧云找了件宝蓝小袄椿上,因没有外人,便把裙子也解了,只穿着素纨绣花裤子,利利落落地洗脸梳妆,打扮得风流清爽抱着傅瑞来看傅予琛。
她把傅瑞放在傅予琛身边,看着与丈夫神肖的儿子,低声道:“阿琛,你快醒来吧!儿子这么小,你忍心让他——”
徐灿灿想到儿子将会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便悲从中来,一手圈着儿子,一手趴在傅予琛身上哭了起来。
傅瑞不知道母亲为何哭,趴在爹爹身上抬着脖子也嚎了起来。
徐灿灿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些不对,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傅予琛的手指在动。
她当即喜出望外,先命灰慧:“快请外家老爷过来!”
又泪眼朦胧抱着傅瑞压在了傅予琛身上,急急道:“长乐,快继续哭,把你爹给哭醒!”
傅瑞此时见母亲有趣,却不肯哭了,身子压在傅予琛身上,竭力抬起脖子却失败了,胖脸一下子撞在了傅予琛的尖下巴上,顿时疼得嚎啕大哭起来。
徐灿灿心疼儿子,也担心傅予琛被傅瑞压住了,忙伸手去捞儿子。
傅瑞身子太肥,在傅予琛身上摇头摆尾不肯就范。
“把这……这小……小猪……抱……走……”
徐灿灿拦腰抱着小胖子,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傅予琛:“阿琛,你醒了?”
傅予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长乐真肥!”快把他给压死了!
徐灿灿把儿子递给朱颜,自己扑了过去:“阿琛——”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晚上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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