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左相揉了揉眉心,叹气道:“那就这么定了吧。明日大公子和婧公主一同进宫去。”
说罢,却还是对墨问很不放心,左相又道:“誉儿,明日你也同你大哥大嫂一起入宫,若你大哥有什么不明白,你且教教他。”
墨觉墨洵又是一阵嗤笑。墨誉看向墨问,见他的脸色苍白,眼眸低垂,似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似的,心里对百里婧越发不满,若不是她,大哥何须受此罪责?
要事说完,左相先回了书房,老二老三虽是纨绔子弟,可因为左相的缘故都有官职在身,见再没什么好戏可瞧,也都纷纷起身公干去了。一时间,前厅倒只剩下墨问、墨誉和内眷丫头们。
百里婧侧头问墨问:“要回去休息么?”语气温柔之极。
墨问的唇微抿着,注视着她的眼神却依旧柔和,他轻摇了摇头。
百里婧猜不透他什么意思,遂看向远山。
远山还没回答,就听到身侧响起一声嘲讽:“哟,这家里头只剩下些闲人了,什么事都不会做,光长了张会吃饭的嘴。”
百里婧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刘氏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又拿帕子扫了扫衣袖,一身黑色绣金的绸缎锦衣,说不出的华贵姿态。
刘桂香是相府主母,虽然出身低微,却颇有手段,因曾是亡夫人的粗使丫头,她平日里对老二墨觉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易不去招惹他,对墨问和墨誉却从没给过好脸色。墨问十年不出相府,墨誉刚刚参加了会试,结果还未知,因此也算赋闲在家。连指桑骂槐都不用,明摆着是在骂他们。
老三的媳妇李若梅忙走上前,颇为善解人意道:“婆婆,为了张罗七日流水席,您辛苦了,媳妇给你捶捶背吧。”
毕竟是亲儿媳,就算再怎么不和,此刻也都站成一条线了,刘氏连连夸她:“还是三嫂最懂事。飞鸿池那木栏杆修好了没有?”
李若梅一副委屈的可怜模样:“婆婆,还没有,那些下人手脚太不利索。不是媳妇说,飞鸿池那边风景虽好,却也不大吉利,我和二嫂好端端地就掉下去了,还感染了伤寒,到现在都没好呢。”
墨觉的媳妇荣雪雁找到机会搭腔道:“是啊,从前的飞鸿池一直好好的,这几日却出了这等怪事。我看哪,不是妖魔缠身,就是神鬼附体,相府里的魑魅魍魉又开始作祟了。”
墨问素来被称为不祥之人,娶了新妇,多则半年,少则半月都因不治之症而亡,所以,他住的偏院常年无人敢接近,这魑魅魍魉之说相府里的人也是半信半疑。
墨誉脾气躁,起初刘氏的一番话他还能忍,现在见李氏和荣氏越说越离谱,不由地火了,站起身来,怒道:“二嫂,三嫂,你们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家丑外扬,没得让丫头小厮们看笑话!”
李若梅颇不满地冷笑道:“哼,小叔说的什么话呀!我虽读的书不多,却也些许认得几个字,这‘家丑不可外扬’,小叔莫不是在指桑骂槐吧?说者无意,只怕听者有心哪!”眼神若有似无地瞥向静坐的墨问。
“你!”墨誉素来不逞口舌之快,被李若梅这么一转,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盏茶还没喝完,耳边已经如此聒噪,百里婧忽然轻握住墨问的手,柔声道:“夫君,久坐伤气,我见花园中的海棠开得不错,不如我们去瞧瞧?”
墨问的手原本在袖中攥紧,此刻被她这么柔柔一握,的身体放松了不少,他灰败的眼眸闪过些许神采,唇边的笑容渐渐温柔,轻点了点头。
刘桂香对墨问从未正眼瞧过,哪知这病秧子有朝一日居然成了婧驸马,身份地位远在她儿子墨洵之上,她为了确定相府主母的地位,也顾不得百里婧是公主之身,便想给她和墨问一个下马威。哪知百转千回的挖苦刁难居然被轻飘飘地忽视了,刘桂香顿时死盯着百里婧的背影。
不料,扶着墨问刚走到门槛处的百里婧忽然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地看向刘桂香,语气不咸不淡道:“夫人若是觉得太闲,本宫可以为你找些事来做做,只怕到时候,夫人又会嫌相府太热闹了。”
说罢,眼神又意味深长地从李若梅身上划过,随后,偏头看向墨问,柔情万千地叮咛道:“夫君,小心门槛。”
等到墨问主仆走出很远,刘桂香忽然回神,问道:“三嫂,婧公主刚刚说什么?”
李若梅哭丧着脸:“婆婆,婧公主不会恼羞成怒一剑杀了我们吧?她那种狠毒心肠,什么事做不出?上次派去她房里伺候的丫头,半边脸都被扇肿了,下人们都不敢再去惹她,婆婆怎地当着她的面编派起那个病秧子来了?”
刘桂香顿时气结:“我编派他?三嫂你……”
原本一丘之貉的婆媳二人转瞬即撕破了脸,墨誉真是受够了这聒噪,也不打招呼,折身从后门出去了。
出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隔水相望的花园里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墨誉的眼睛定在一袭薄红锦缎的窈窕身影上,这女人当着他的面说要糟蹋他大哥,刚刚却又竭力维护他,弄不清她是什么心思,若那些温柔和煦的言谈举止都是做戏,她到底想做什么?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正想得出神,忽然,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喂!”
墨誉惊得差点一脚踩空掉池子里去了,回头见是婧公主身边那个绿衣丫头,笑眯眯地对他眨眼睛:“喂,你居然偷看我家婧小白?她可是你大嫂啊!你胆子不小!”
墨誉脸一红,甩袖而走:“休得胡说!”
木莲哈哈大笑,尾随过去道:“小黑子,我家小黑呢?它胖了还是瘦了?饿了还是撑了?咬你了没有?”
……
园中的海棠花果然开得缤纷绚烂,粉白、浅红颜色不一,清风拂过,满地落英。
百里婧握着墨问的手一直忘了松开,墨问也不抽回,任她握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慢慢踱步,远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知不觉行到海棠的尽头,百里婧回过身,正对上墨问温柔注视的黑眸。
从前她太任(性)太骄纵,从没认真观察过别人看她的眼神,只是永无止息地将目光放在那个人的身上,一遍不够,两遍不够,她想一生一世都看着他。然而,年华偷换,她一转身,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徒留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顾,遍身皆是惶恐。
温凉的手掌,握久了其实就习惯了,百里婧丝毫没有回避他的注视,淡淡笑问道:“海棠虽然开了,天却还是有些凉意,你冷不冷?”
墨问没有像平日那般简单摇头或点头,而是反握住她的手,温柔地一笔一划在她掌心写着。以指代口,他说了四个字——
“你在,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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