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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晚的李府,李处耘也和家人在一起。
“出征前,你不能私自去见郭都点检!”李处耘严厉地对女儿说。
李圆儿一言不发,低着头。
李处耘回顾夫人,又语重心长地说道:“男子要忠诚,女子要忠贞,无论什么世道,此乃安身立命之根本!你不能轻易委身于人,也绝不能轻易弃主。当初在邠州,那折德良对我如何,还上书诬告我;我背弃折公了么?最后不到万不得已,折德良那厮竟然用下三滥手段对付我家眷,我才忍无可忍!
看现在郭都点检,对我如何?李某就是个做事做人都靠得住的人,哼……
你读了那么多经史诗书,三国是乱世罢?知道那三姓家奴吕布么,吕布不可谓豪杰,打仗几无人能敌,但他最后什么下场,又可曾被人真正信任并重用?这便是经史给世人的教训!”
夫人王氏也帮着劝道:“圆儿,爹和娘都那么疼爱你,平素对你千依百顺的。你爹说的是道理,你也听听他的。”
“嗯。”李圆儿一脸无奈地说,“我当然会听爹娘的话,你们放心罢。”
王氏叹道:“唉唉,你犯得着这副样子么,都那么久了。你倒上心,那绍哥儿上了多少心?娘都替你不值!”
李圆儿目光有些失神:“不用娘说,我又不傻、当然感觉得出来……可有的人,很久才能见他一回,短暂的相处就叫人忘不了。也不是因为他对我多好,单单就是想看见她,愿意和他在一块儿。全然不像以前见过的那些公子衙内,我看一眼就厌恶,连一刻都不愿意多留;有时候我就想,要是叫我和那样的人成天在一块儿,再高的地位、再多的钱都很难受。幸好没有。”
王氏转头看向李处耘道,“心肝似的养了她二十年,长大就被人把魂儿勾去了,迟早也是别人家的……还是养儿好,(李)继隆长大了总不会不认爹娘。”
李圆儿上前拽住王氏,红着脸道:“谁说不认你们了?”
李处耘捋了一把大胡子,微笑道:“各有各的好。”
第三百零四章兵临城下
晋州,久战之地。史彦超也曾在这里血战过,现在这座城头站的是向拱。
向拱昂首挺胸,左手按剑,翘首在风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风中似乎传来了战争的气息,但眼下还什么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慕容延钊会不会悄悄开城投降?晋州军全在他手里。”张建雄轻轻说道。
气氛已经很紧张了,李继勋的前锋人马距晋州已不足二百里;向拱有兵权,封“河东、河北前沿都部署”,节制从河东到河北的所有边军,但他手里只有镇安军两千人才是自己的人马。
良久后,向拱转头道:“不会,慕容延钊投降谁,我都信;但他恰恰不愿意投降李继勋……因为赵匡胤可能在李继勋军中。”
张建雄可能不太懂大将圈子里的那些破事,但向拱很了解。向拱一直都没在禁军里呆过,最高就做地方节度使,但他自王溥推荐参与攻蜀之战后就进入了东京权力圈子,了解不少事。
赵匡胤上位后,对高怀德、慕容延钊的态度差不多。高怀德被从殿前司踢到侍卫司,慕容延钊是从殿前司到了地方做节度使。中间具体有什么间隙,向拱并不太清楚,但从实际结果上就可以猜测一番过程。
张建雄又无不担忧道:“这一战难呐!主公手里只有两千骑,慕容延钊可能只有战兵七八千、还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李继勋克日即兵临城下,李重进也到北汉境内了,肯定是冲着咱们来。前前后后加起来攻打晋州的人马得有六万?”
向拱道:“李继勋虽有三城,所有兵马加起来最多两万,他那么大阵仗可能临时裹挟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人;李重进手里的镇兵只有七八千人,主要是有淮南降兵收编的感德军,淮南军战力不差、忠诚度稍差,李重进实力比李继勋稍大。”
“怎么算也是咱们的五六倍兵力。”张建雄叹道。
向拱用很肯定的语气道:“郭绍会来救我。”
“倒是有可能,不过郭都点检刚上位,东京自顾不暇,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张建雄道。
“不!你们都不懂他,郭绍一定会及时增援。”向拱摇摇头,若有所思道,“郭都点检是个很会抓住时机的人,忻口救史彦超叫我印象很深。他也是个很会与同伴默契配合的人……当时在忻口危急、四面环敌,他那兄弟猛不可当,但若没有郭绍在侧早就死千百回了!”
向拱仿佛在说服自己,喃喃道:“我相信他看得到晋州的状况,会默契地配合我!”
张建雄仍旧执拗道:“郭都点检万一没来,我们就彻底完了。”
……数日后,李继勋兵临城下。向拱和慕容延钊闭门自守,坚守不出。李继勋在城西十里地外扎营部署,既不靠近也不围城,围城兵力稍有不足。
除了斥候在野地里时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两军尚未有交战的迹象。
这时赵匡胤已经来到了李继勋的中军。二人一番唏嘘感叹,只道世道沧桑。
没一会儿,赵匡胤便不再说闲话,忙问道:“李兄,我给你那个方子,让你准备火药,可办好了?”
李继勋道:“已经置办妥当,装满了十二口棺材。木炭很容易,硫磺多了就稍难,最不好搞到的是硝石。幸好离关中不太远,我两个多月前就派人到关中联络贩子用重金购买;贩子从汉中和陇右陆续运过来了一些,来回好几趟总算够重量了。”
“寿州之战,那郭绍立下军令状限期一月破城,全靠这玩意。”赵匡胤道,“晋州城坚,李兄兵力又不足,围攻是下下策。可以一边设法派细作进去联络慕容延钊试试离间,一边准备拿火药炸城,炸开了冲进去李兄的人马就有两倍以上优势。”
李继勋道:“万一攻不破,只好等李重进到来。”
赵匡胤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李重进合攻,占据晋州后可一人一半、以为退路;若是李兄独自攻下了晋州,你占晋州,叫李重进去南边的绛州……不过最好还是快速攻下晋州,避免东京来援;攻下晋州后,立刻分兵去东南方加固泽州防务。那地方倚靠太岳,要是防守得当,耗个几个月实属易事。”
次日,李继勋和赵匡胤便有条不紊地开始部署攻城工事。一共超过四万人,但其中只有两万是镇兵;一万多人是各地拉来的壮丁和囚犯组成的乡勇,乡勇兵器尚有不足、每人几乎只有一支长枪或者短剑木盾,完全没有甲胄。剩下都是强拉强征的民夫、甚至还有妇人,运粮干活的。
李继勋部没有打算四面围定。他们先把主力两万人分作三营,在城南两侧各驻一营;城东北距离城池五里地外驻骑兵三千。
然后就驱赶壮丁囚犯在南门正面开始修藩篱沟壕,逐次推进至城下,三层工事;重兵设在南面。还有一些工匠正在营地上忙着干活打造投石车、云梯等各种工具。
(晋州方圆数十里已被洗劫一空;李继勋先在河阳三城收刮了一番,又把兵力空虚的绛州占了作为后卫,然后把晋州、绛州外围抢了一遍,因为他们没有可靠的补给来源。)
一时间晋州城外的空旷地上,好像是修建大殿的建筑工地。“哗哗……”的锯木头声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人们抬着木舂夯土的号子声……响成一片,一派忙活的场面。
两侧却是旌旗如云,一片人马列阵,按兵不动。遥望城楼上,几个武将在墙上走来走去,墙上也站了很多士卒,但守军不发一矢,因为无论什么武器都够不着城外的“建筑工地”。
藩篱后面,八条地道已在悄悄地开挖,拿房屋、帐篷和沟壕作为掩饰,不让城中的人看到地道在哪里。
赵匡胤骑马来到一个地道口子前看了一番,转身看见了李继勋,便策马上前道:“等挖到最前面的藩篱时,就向上开孔,一是透气,二是为了确定位置;之后掘进至城下只有一百余步,中间再找有掩藏的地方开小孔,便不用担心方向太偏了。晚上悄悄找人拿绳子丈量城墙的路程,正好把地道挖到墙下。”
李继勋道:“淮南之战时,赵兄在扬州,倒对寿州之战的战法如此清楚,实在叫人佩服。”
“我不知道郭绍是怎么挖的,但应该都差不多。”赵匡胤道,“挖地道藏火药,和以前‘穴攻’之道一样,穴攻还要挖进城里,挖得更远……军中懂穴攻的将领不在少数,还有别的讲究、比如木料支撑防坍塌,知道怎么挖就出不了错。”
李继勋道:“炸城之事,便赵兄来全权经手罢。”
“那我领命了。”赵匡胤拜道。
……晴天的下午,秋高气爽、高空十分明净,城下的地面上却是尘土弥漫。向拱站在城楼上仔细地观察下面的工事,他现在还没打算主动出击。
“部署得十分严谨,不像是李继勋的作风。”向拱头也不回地说,“李继勋那厮在淮南时,想打柴克宏的援兵,因为马虎大意,反中柴克宏弱兵的埋伏,被打得大败;根本不是个心思慎密的人……赵匡胤应该到李继勋军中了。”
旁边的络腮圆目大汉便是建雄军节度使慕容延钊,慕容延钊听到赵匡胤的名字,神情微微一变。
而向拱长得要白净得多,他脸颊平削、五官端正,胡须也很浅。向拱不动声色,余光里已经把慕容延钊的神情尽收眼底。
“慕容节帅看那边……”向拱遥指前方。
慕容延钊道:“尘土太大了,什么都看不到。”
“藩篱后面的新土,仔细看。”向拱道,“赵匡胤在挖地穴。”
“穴攻?”慕容延钊皱眉道。
向拱道:“穴攻太难,我觉得赵匡胤想依样画瓢拿火药炸城。名闻天下的寿州之战,郭都点检就是拿火药炸开了城墙。赵匡胤可能已经得到法子了……所以赵三郎在大通寺客栈图谋刺杀郭都点检,才用了火药。”
“咦,向将军知道的事真不少!赵家三郎之事我倒也有所耳闻,却第一回听到刺杀的内情。”慕容延钊道。
向拱道:“我手下的镇安军两千余骑要部署在城南大道上,万一被炸开了缺口,镇安军率先快速堵缺口;然后慕容节帅见机增援我。”
慕容延钊拜道:“谨遵都部署之命!”
向拱又道:“如此一来,守城就全靠建雄军。城池一破,生灵涂炭,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望慕容节帅死守不退。”
“得令!”慕容延钊神色一凝,“末将后退半步,提头来见。”
向拱听罢,又回头道:“张建雄,你立刻派人去把城南横大街、南北主道封了,并发告示,这两条路不再通行,挡了调兵路线者,就地正法!”
张建雄抱拳道:“末将得令!”
第三百零五章粗劣的腰饰
“夫君一定能赢的罢?”符二妹柔声问。
郭绍道:“胜算很大。”他说了一句实话,沙场瞬息万变,不到结果揭晓的那一刻谁也没完全的把握,所以才会有人铤而走险。想当年高平之战周军一半人崩溃的情况下还能反败为胜,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符二妹抬起头,眼睛里水光晶莹耀动,期待地看着他:“夫君一定能赢。”
看着她温柔又伤感的脸,郭绍顿时愣了愣,明白过来她只是要一个安慰,忙笑道:“对,一定赢。因为我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战!还有二妹和所有人都等着我胜利!”
清晨的窗外还笼罩着淡淡的薄雾,晨曦让古色古香的房间里越来越明亮。符二妹那削葱一样的手指,柔柔地给他系上斗篷,此刻郭绍心中一片柔软和温暖。
她的动作又柔又慢,好像在故意拖延与他相处的时间,又扑到了郭绍的怀里,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亲昵道:“我等你。”说罢在郭绍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郭绍伸手轻轻在她肩背上抚摸了几下,然后拿起桌案上的头盔,心一横昂首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郭绍脸上已经没有了温柔,有的只是萧杀之气!他把最柔软的地方压在心底,很快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武夫,他告诉自己:我和乱世武人没有什么两样!在这等关头,只有铁血才能捍卫那些他关心在意的东西!
高大的身材一身铁甲跨出门槛,顿时只见京娘、玉莲、杨氏、玉清……甚至清虚和董三妹都在厅堂里,一屋子的妇人,还有几个粗壮很黑的妇人。众人见到他,神情一变,纷纷弯腰鞠躬。
“妾身等恭候阿郎凯旋归来。”杨氏柔声道。
“免礼。”郭绍随手一挥,回头伸出手,扶了一把身穿红色半臂、碎花浅色襦裙的符二妹。
符二妹好言宽慰了她们几句,“一定能赢的仗,夫君很快就会回来,你们都不必担心。”
夫妇二妹走出了厅堂大门,一行人跟了出来,长久地在后面躬身目送。
他们出了门楼,到中院内,符二妹坐马车,郭绍骑马。符二妹站在马车车厢后面,伸手扶住郭绍的手臂,却不上去,忽然忍不住问道:“夫君的芴头(腰饰)绣得真丑,随便一个女子都不会绣成那样,为何要戴着?”
郭绍低头一看,说道:“妇人会留心这种东西?”
“肯定会留心的。”符二妹微笑道,“妇人或许不会去在意你做的大事,但去会在意你细微的地方,夫君不懂么……难道李处耘的女儿不会针线活?”
“不是李圆儿送的,我戴着它是因为上次在河北作战,它给我带来了好运,觉得吉利。”郭绍忙解释道。
符二妹的眼珠子微微一转,沉吟道:“说起来,大姐就不会做女红,以前她不愿意学,说没用……”
郭绍支吾道:“上车罢,一会儿就见到你大姐了。”
“嗯。”符二妹不再计较,努力保持着笑容。
郭绍翻身上马,到了大门口,只见数十骑兵已经披甲上身整装待发,人们正站在马前。周通和董二也在人群里,郭绍见状策马上前,帮他的胸甲向上一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周通抱拳道:“末将愿追随郭都点检上阵杀敌!”
“好。”郭绍挥手道,“出发!”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上了御街。沿途行人官民纷纷避让,人们见着一群披甲执锐的骑兵无不畏惧。郭绍等人及至宣德门外,只见御街旁边有一队人马,李煜正站在路边向他拱手作揖。郭绍骑着马,随手抱拳回礼,马蹄声很大离得也远,俩人都没有说话。
却见李煜身后有一顶轿子,轿帘似乎挑开了一个角。郭绍看不见里面的人,但顿时猜测周宪在里面。他不动声色装不知道。
在宣德门前,未经允许的武夫就不准入内了,非皇室成员通常也不能乘车骑马。郭绍不想破坏规矩,当下就跳下马来。他此时没工夫去过问李煜,径直走到马车后面掀开车厢木门,一手遮着出口上方,一手伸过去扶符二妹。
壮士铁甲环立之下,本来是很萧杀的场面,婀娜的一抹红色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分外引人注目。符二妹轻轻扶着自己的帷帽,借着郭绍的手臂款款下车来。她抬头仰望巍峨的宫城,转头悄悄对郭绍说道:“和夫君在一起,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公主,非常尊贵的女子。”
郭绍道:“二妹本来就很尊贵。”
一个宦官带着几个随从已在门口等候,郭绍携符二妹跟着进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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