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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的俞州,战火初定,满目萧条。
汽车缓慢爬上半山腰,似火般的木棉荼蘼盛绽,落英如锦,把半山腰的铺垫得似展开的画轴,秾艳灼目。
一株木棉被摧残,横卧小径。
汽车不得不停下来。
穿着咖啡色条纹西装的高大男下车,然后开了后面车门,搀扶着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下车。
还有一名年轻女,穿着格大衣。
“妈,这里就是爸爸以前的官邸?”素约望着被战火摧残的断壁残垣,眉头微蹙。母亲口中的官邸,是风景如画的地方。
如今,庭院草木深深,早已看不出曾经的风貌。
白清歌则搀扶母亲跨过那株倒下的木棉树,往前走去。
缠枝大铁门早已残缺不全,那些缠绕大门的藤蔓依旧摇曳着,却失了最初绿衣盎然的美丽,凌乱依附着。
门前小径曾经种着白玫瑰,如今不满了杂草。
绕过小径,是偌大的花坛,这里曾经种着各种茶花。深秋清晨,画楼最喜摘带着寒露的茶花,插在水晶花瓶里,摆在自己的床头,伴着那浓烈馥郁的茶花香,或者读书,或者描眉。
雕花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层小楼虽矗立,却残破不堪。
门口缠绕着厚重的蛛网,灰尘的气息迎面扑来。
白清歌上前,用门口沾满灰尘泥土的大木棍搅开蛛网,然后犹豫着问画楼:“妈妈,这房不晓得是否结实,要不我们陪您绕到后面看看吧?”
画楼却摇头,笑道:“这里曾经是你爸爸的官邸。那时总有人刺杀他,这房是他亲手造建,普通的弹无法穿过,比任何建设都结实……我们进去看看。”
白清歌和白素约彼此对视,终究没有反驳画楼,跟着进了官邸。
画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进这厅堂的情景,虽然是二十五年前,却恍然昨天。那时,她经历一场生死,才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重生在这个年代,她也是怨过的:好好的繁华盛世不去,偏偏来到这个动乱的年代。
幸好,当时俞州的统治者,是心怀天下的白云归。
也许她的到来,只是为了和他的一段情缘吧?
他四零年从新加坡回到华夏,并没有战死,却断了一条腿。云媛收留了他,替他养伤。画楼在四一年夏季才找到他。
他的身体很不好,断了腿,又因为身里有弹的缘故,不停生病。半年后,他病逝了,享年六十岁整。
六十岁,满身伤疾的军人,他算是寿终正寝了。
推进平间的瞬间,画楼身发软,要不是白清歌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就倒了下去。
而云媛,发了疯一般冲了进去。
她附在他身上,怎么都不肯离开,凄厉的哭声仿佛照进画楼心里,她的心被击得四分五裂,再也找不回来。
护士和医生使劲拉云媛,直到白清歌说:“云阿姨,让我爸爸安静的走吧!”
云媛才向魔怔了般,放开了手。
这一次,他不再是假死,而且实实在在没有了呼吸。
没过多久,俞州也沦陷了。
白素约一直以军医的身份参战,画楼和白清歌回了英国。
直到半个月前日本人被打得退出俞州,画楼才有了回国看看的念头。
白云归是一九四二正月里病逝的,至今已经年了。
画楼原本身体很好,可这年来,她的身体一下虚弱了,每日药不离身。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命不长久,再不回来看看,就真的没有了机会。
她让清歌给素约来信,让素约安排一下,画楼和清歌回国看看官邸。素约会快就回信,说可以回来。
大理石的台阶满是青苔,素约和清歌左右搀扶着画楼。
他们出生后就离开了俞州,对官邸毫无记忆,画楼则不厌其烦跟他们说官邸的旧事。
“妈,您当时怕不怕?”母人把官邸前前后后逛了一遍,在后苑的假山断石上坐着休息,白素约听母亲说当年她被留在官邸对付日本人时的情景,心都提到了嗓眼。
“不怕!”画楼轻笑,“妈这辈有过好几次害怕,但是那次不算。”
“那几次?”清歌也问。
画楼想了想,缓慢回忆道:“第一次,我从霖城回来,看到家里换了沙发,容舟住到了官邸,我那时已经离不开你父亲,却很害怕过妻妾同屋檐下的日;第二次,清歌出生时不知啼哭;第次,你父亲偷偷从新加坡离开……
第一次害怕,以为你父亲的爱情是镜花水月,转眼就忘了;第二次害怕,以为我辛苦生下来的孩天生不足;第次害怕,害怕他再也回不来……”
白云归真的没有再回来。
一时间沉默不语。
画楼深深吸了口气:“如今,你爸爸走了年。素约的工作虽然很危险,可你实现了保家卫国的理想,已经是个坚强的战士;清歌撑起了家业,你们兄妹终于平安长大了。再回来看一眼官邸,妈妈了无牵挂。”
白清歌脸色微变:“妈,说什么呢!您看外婆,至今还是那么健康,舅舅和小舅舅就结婚了。我和素约还没有成家立业,您怎么就了无牵挂?”
画楼苦笑,扬手轻轻摸了摸儿的头,像对待小孩一般。
她不愿意说,这年来,她从来没有哪一天睡得踏实。
只要阖眼,必会做梦。
梦里曾经和白云归的岁月就开始回放,从最开始到去新加坡相濡以沫的那些年,令她时常哭着惊醒。
她耗尽了体力,油尽灯枯了。
当年她劝白云归放下部队,假死脱身,说:“千般不舍,总要放下的。”
对孩们,她也是这样,纵使再舍不得,她也坚持不下去了。她一直在等,在等俞州解放,在等着回来再看一眼官邸。
画楼叹气,没有回答清歌的话。
素约看着她,眼泪就忍不住簌簌落下,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画楼笑着笑着,眼眸亦有晶莹泪珠,“好了,妈伤怀时自然会说些泄气的话,哪里明日就去死了?我还要看着你出嫁,清歌娶媳妇呢。”
素约哭得越发伤痛。
晚上回了宾馆,画楼精力不济,很疲惫的早些歇息。
素约就拉着清歌到自己房间说话:“怎么回事?才年,妈的身体就全部垮了!你怎么照顾妈妈的?”
声音不自觉哽咽。
白清歌怅然叹气:“爸爸走后,妈身体就一直不好!她每个月都要发烧几次,我经常听到她一个人说话……她可能有些幻觉!爸爸走了,她整个人就失去了支撑。”
“不可能!”素约难以接受,“妈那么厉害的人……”
她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含笑优雅,自信飞扬,不管大多的风雨,她总是一笑置之,最后和父亲商议,很平稳的解决。
白素约印象中的母亲,是内心沉稳坚强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因为父亲的去世就垮了?
母亲骑马、游泳、网球都很好,她经常运动,素约从来都不记得母亲生病过!
“妈厉害,那是因为父亲支撑着她。”白清歌道,“父亲不在了,她厉害给谁看?”
白素约微愣。
回到英国,已经是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人无条件撤出新加坡后,华裔有些人在英国落足,有些人准备回新加坡。
白家众人还是打算回新加坡,他们在新加坡还有些产业。
准备十月动身的,却耽误下来,因为慕容画楼去世了。
四十五岁,应该是很健朗的年纪,她却逝世了。
悲痛一瞬间笼罩在众人心头。
采妩痛哭,静下来的时候,她才跟龙永说:“难为她撑了这么久!她捧着白将军的骨灰回来,整个人毫无生气,大约是觉得生无可恋。可她放不下清歌和素约。”
白清歌已经能**支撑一方,白素约亦在战场上深经炼,为了名勇敢的军医,画楼的心,才算放下吧?
等她的心放下,她就再也熬不下去了。
画楼出殡那日,正好是张二白云灵的产期。
她多年不孕,不知道为何,来到英国后这些年,突然就怀孕了。一开始早上起来呕吐,身不适,她以为是癌症或者什么重病,去医院一检查,居然是怀孕。
白云灵不想生,她跟张君阳说:“我这把年纪突然怀孕,不知道孩是否健康,还是算了……”
张君阳却明白她真正的担忧,她是怕自己不能对亲生孩和张勤一视同仁吧?
众人都劝她生下来,画楼也劝,甚至十七岁的张勤也兴奋说:“妈妈,我要妹妹,您生个妹妹吧!”
画楼的葬礼后两个小时,白云灵的孩落地,是个健康的女婴。
英国人喜欢用先辈的名字给后世的孩命名,来怀念先人。
白云灵跟白清歌商量,能不能用画楼的名字替她的女儿命名。
白清歌含泪点头。
白云灵四十五岁产女,取名张画楼。
花开春暖日,窗外一株樱桃花蕊盛绽,战争改变了世界,结束了旧的时代,不管人们是否愿意,都要随时岁月的脚步,匆匆踏入新的生活。
白云灵抱着女儿,想起当初唱给白云展听的那歌:“
edeerandtheantelopey
andtheskiesarenotcloudyallday
home,hometherange,
ldomheariscouragingord,
andtheskiesarenotcloudyallday”
这样的生活,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开。他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总会一个个离去,白云归走了,画楼走了……
再过几年,也会轮到他们,这便是世间的生死轮回,无需悲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