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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顿住脚步,回眸凝望他,屋里淡金色光线掩映着年轻英俊脸庞,倜傥神态暗含自嘲。
她声音袅袅轻柔:“我总记得你说,我们之间,永远无算计。”
可非亲非故的两个人,岂能永远无算计?
和平年代,他只是富户公子,心中所想所念是软玉温香,画楼相信他会选择纯净的感情。
如今这个年代,一个政客碌碌无为,便是庸才。
她若是觉得他无算计,只会儿女情长,未免小瞧了他。
这个男人,不是混迹花丛的风流大少,他有理想有手腕,这方乱世必定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史书上的李方景,便是这样雄才大略的男人。
从小女儿情长的角度去评价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他,是不是管窥蠡测?
所以她顺应他的想法。
这样的李方景,才是她印象中的李方景,才是她欣赏的男人。披着深情的外衣,谋算伟大的事业。小男人心中只有女人,大男人想的是苍生。
如今的形势,便是内忧外患。家国都保不住,用什么都保住女人,保住爱情?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动乱年代的儿女情长,最是苍白无力。
李方景身姿微顿,沉默半晌,最后才道:“我以为你会怀疑。我那次来,并不是为了见卫安远。可是卫安远临走的时候,我见过他。”有些怅然道,“你应该怪我来意不纯。”
画楼轻覆了羽睫,将情绪缓缓收敛,再抬眸,已有凛然傲色:“我瞧不起为了个人私欲利用女人的男人,更加瞧不起家国动乱时只顾儿女情长的男人。李方景,我一直以为你是心有大志的人,岂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同你计较?你若是不顾我,便会在到来之初跟卫安远联系,而不是最后。我知道你生命里有多少私情,更加知道你竭尽全力给了我全部。哪怕跟别人的比起来微不足道,却是最珍贵的。”
李方景定定望着她。
淡金色灯光下,她若早春晨曦中的迎春花,吐着娇蕊。明明那般嫩艳,给人的不仅仅是明丽和娇柔,而是初春的希冀,是勃发的生命力,支撑着他未来这坎坷又孤独之路。
有个人不能相随,却理解、体谅、支持。
不是虚无缥缈的辞令,而是切切实实的信任。
“我不应该怪你任何事……”说到最后,画楼眸子里涌现出坚毅。甚至那坚毅里,有些绝情。
李方景不是她的谁,没有必要为了她做任何事,所以应该不应该,不是她能要求的。
李方景愣住,沉默无语。他深吸一口气,笑容轻盈遮掩了所有情绪:“大过年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给你带了新年礼物……”
是件银狐皮坎肩。
银雪色的坎肩掩映下,她肌肤若初雪般晶莹白皙。
望着她皎洁脸颊,看似弱不禁风的娇嫩,实则坚韧顽强。他想起了腊梅雪,冬日落在红梅花瓣的那抹雪,晶莹芬香,纯白无暇,却是冬日最严酷的冷。
“对了,我有件事跟你说……”李方景倏然起来,把客房房门关起来。
画楼微愣。
“吴家四太太,便是吴时赋的发妻,是不是与你要好?”他折身回来,脸上敛去风流神色,肃穆跟画楼道。
画楼心中一顿,采妩是从香港去美国的,李方景又刚刚从香港来,难不成是采妩出事了?
她垂眸,假借抚摸那银狐坎肩,把情绪深藏,声音里有几分焦虑和愁苦道:“是啊,我同她要好。可最近她总是不来看我,连我的婚宴都不来。吴家说她不见了,我派人去打听,也说她失踪了,不晓得怎么回事……”
“她去了香港。”李方景低声道,“在船上不太舒服,晕船,又染了风寒,不停咳嗽,下船时在码头就昏倒了。”
画楼倏然抬眸望着他,眼眸里有莫辩神色。
“特别凑巧,那日码头一批货有了问题,婉儿和奥古斯丁去码头验货,正好看到她。婉儿对俞州那些妇人印象深刻,觉得她背影像熟人,又只身昏倒在码头,便送她去医院。医生说可能是肺炎……”李方景声音轻若晨雾,似朦朦胧胧的,画楼听在耳里,似不真切。
咳嗽引起了肺炎?
“然后呢?”画楼不顾敛住情绪,往李方景身边挪近了几分,“她现在可好?”
“香港医疗非俞州可比,能治好。我离开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她精神不错,人亦乐观开朗,说定然会好起来。她还跟我说,她要去美国,是偷偷从吴家跑出去的,让我回俞州不要提她的事,只当没有见过她。”李方景提起夏采妩,语气里有赞许,“吴时赋非良人,她是个勇敢的女子,我愿意替她保密。只是想着你们要好,告诉你一声,她还在香港,一直治疗,后天有个手术……”
“你和婉儿都要北上……”画楼眉头微锁,呢喃道。
听到夏采妩是离家出逃,画楼没有半分诧异,李方景便明白,这件事她知晓,不免扬唇一笑。
这一笑,似冰水泼下,画楼顿时清醒不少。
她无奈笑了笑:“她虽然不曾告诉我她要走,可是我知道,还去码头送过她。”又道,“你和婉儿都要北上,留了可靠的人在香港照顾她吗?”。
“香港的生意全部都是奥古斯丁打理,他走不开,婉儿便把夏采妩托付给他照拂,也帮她雇了尽职尽责的护工,她没有问题。”李方景道,“你放心,奥古斯丁虽是男人,对女人身上心思细腻。他听说夏采妩是逃离那段老式又糜烂的婚姻才走出,对她也很倾佩。”
画楼对爱德华.奥古斯丁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手上戴着碧玺扳指的高大英俊男子,笑容深刻,眼眸暧昧,看不清他面具下的本性。
她微微蹙眉。
她母亲苏氏身子不好,苏捷又年幼,白云灵二月初的婚礼,霖城可能要被日本人侵占,她身上一堆事,此时此刻不可能去香港看望采妩。
更加不可能让别人去。
“吴家一直在找她。”画楼告诫李方景,“这件事你只当不知道。不管吴时赋怎样可恶,毕竟是旁人家事,咱们能看热闹,却不能插手。”
“我明白。”李方景笑,“依着你的聪慧,我早就猜想你知道夏采妩出走之事,告诉你一声罢了。”
画楼从客房下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白云灵和白云展依旧未归,年轻人在一起玩闹,总是容易忘了时辰,画楼叫了副官去张家偷偷打听情况,只要人还在张家,就不要打扰他们的玩性。
副官应声而去。
慕容半岑住在了苏氏的小公馆。
白云归在书房,他的几个谋士来了,周副官说他们商议大事,让夫人先休息。
凌晨四点,李方景起床准备离开,却瞧见餐厅亮着灯。水晶吊灯繁复枝盏将餐厅照得纤毫毕现,慕容画楼一袭碧翠色绣牡丹盛开纹滚水钻金边旗袍,灼艳潋滟;又披了李方景送的银狐坎肩,雪色肤光似白玉润泽。
“吃早饭。”她笑盈盈道。
桌上的小米粥正热腾腾弥漫着馥郁清香,配了简单小菜,令人胃口大振。
“你没睡?”李方景嗔怪道,“我出门吃也是一样。”
“少自作多情。”画楼将镶嵌镂空金饰的象牙著细细摆好,帮他盛了米粥,推到他面前。
白瓷小碗底描了金红色睡莲,映衬在米粥里,格外妖娆。
“督军没睡,还在议事呢,我睡了半个小时,才起来给他准备早饭。”画楼说着,淡然望了楼梯口一眼,“估计他要出门了。”然后又笑道,“灵儿和五弟去张家宴会,彻夜不归,等会儿也该回来。吃了饭再去睡,对身体好。我不起来吩咐,他们自己懒,佣人也跟着偷懒。”
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
李方景低头喝粥,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不怅然是假的。
可生活里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他还能执拗不放?既然她很享受如今的生活,白云归又珍视她,便是最好的结果。
倘若跟了他,李方景亦不能保证可以给她更多。
上次来,便觉得她和白云归有种莫名纠缠,是李方景无法分开的;这次来,更是惊觉白云归看她的神态越发疼爱宠溺,是热恋中的男子对女人的爱慕。可能他们彼此不曾察觉,只因为这些感情都是日积月累慢慢堆砌而成,每一日都是细小的变化,很难注意。
外人却瞧得真切。
好似自己父母从来不觉得年幼的孩子长高了、长大了,而一年半载才见一次的亲戚能每次都惊呼说,你家小子又长高了些许。
她的生活静好舒适,他便甘心。
李方景吃了饭,凌晨发出的火车快要到时间了,他起身拥抱了画楼,一个淡淡轻吻落在她眉心,跟她告别。
画楼只是站在官邸走廊底目送他。
晨曦轻雾里,几步之外的李方景身影绰绰,坚决而果断。
下次再见,只怕物是人非了吧?
(最好的全文字:自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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