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瓢泼,陈府小宴,倒是没有请几家亲戚挚友,就预备悄悄抬的人,悄悄预备了几桌。
好歹是个小喜事儿。
这日清早,安儿起的有些艰难,就一直听『奶』嬷好脾气的在那念诵般嘀咕:“二哥儿起来了,二哥儿起来了……”
这声音倒是没有什么威力,就是挺讨厌的,安儿反正是不喜欢的,可他也知道不起来是不行,不然一定没完没了。
于细腻柔软的银红面棉被内睁眼,小孩儿左右看看。
哥哥去家了,昨晚却是自己睡的。
『奶』嬷很高兴的说了句:“呀!二哥真机灵,一叫就起来了。”
安儿不想说话,也不无赖,谁做梦被人喊起也不会舒服的。
他从薄被里坐起,呆呆的看着窗外,有小娘停在桂花树上,一只两只三只。
婢仆们围上来,有给他梳头的,有端着小『尿』罐看他有没有『尿』的,一通忙活他到底站起,架开胳膊让『奶』嬷给自己穿戴洗漱。
今儿家里有喜事,他便穿了一件红底,绣有小麒麟的袄子出门。
待到了二院门口,捧着一个锦盒早就等着他的吉祥便笑着迎过来,问候道:“二哥昨晚睡的好么?”
安儿对睡的好不好,也没有什么概念,却是个知道好的孩子,心里困,没什么精神他也点点头说好。
又问了阿爷可乖,吉祥说乖的很,还没起呢。
孩子很羡慕,看着桂树老气横秋的就是一声叹息。
如此满院皆笑,佘吉祥弯腰,对着安儿打开锦盒。
那锦盒里有一个粗瓷的,豁了一小块牙的碗,碗心还描了四个字,长命百岁。
这是前段时间佘青岭夜发噩梦,梦到他无依无靠,老年便出家为僧一生孤寒。
接着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人家就拜访了护国寺的一个高人,倒是没有给自己求什么,却为孙孙求个一世平安。
等他归家的时候,他就带了这只碗,从此安儿就走上了“讨饭”路。
据说安儿的命是偷来的,怕富贵冲撞了他,便得求百家饭吃。
那百家饭是求过了的,绕着泉后街走一圈一家也要了一口,就有百户人家了。
只那日起,他要讨饭到十二岁,才能跨过八字里的死劫?
『奶』嬷每天起早喊他,也就是怕他耽误巷子里别姓人家的早膳时间,毕竟他是个晚辈,没得让人家等他。
安儿抱起自己的饭碗,很是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小小的一个人总这般忧愁,又把旁人看乐了。
被『奶』嬷带着出门,安儿先去了斜对门的余家,还没敲门呢,余家二姐姐就笑嘻嘻的跑出来抱他进宅子。
佘家饭厅,全家都没有动筷子,就很简朴的几样菜『色』摆着,都热乎乎的。
有两样家常小点,糟鸡丝,酸笋,小青菜,糖藕,枣粥还有馍馍。
余家老太太尖酸,对陈家这位小爷却从没有酸过脸,见了人还逗呢:“吖,二哥来讨吃了。”
安儿有些羞涩的递出碗,说了句好听的:“阿『奶』长命百岁。”
“吖,二哥这小嘴儿,百岁百岁百岁,都百岁。”
老太太高兴的拿起筷子,将自己最爱吃的小点心夹了两块放他碗里,还认真跟安儿解释:“阿『奶』是个老不死,他们都怕我长命百岁呢!我可不敢拖累他们呢,浪费粮食呢……还要什么,阿『奶』给夹?”
安儿摇摇头,抱着自己小碗出去了。
走到门口还能听到老太太在那边嘀咕:“呀呀呀,急什么慢点吃呗,空空肠子缓缓咽,陈老二家今儿有席面,不去?哎呦,你爹都随礼了你不去?没吃过饭咋地,吃这般急躁……”
她这话没唠叨完,余有田已经蹦出屋子,挂好腰刀嘴里鼓鼓囊囊咀嚼着往外跑。
他『奶』还在后面喊:“大孙你咋才吃这几口?”
她大孙也想多吃点,却怕她唠叨。
安儿闻言便很困『惑』,这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啊?
可他还没想明白,就被有田抱了起来。
安儿笑了起来唤人:“大哥哥。”
余有田咽下嘴里的东西,一扭头接了一口小厮递来的清茶漱口,吐了水才在安儿脸上香了一口说:“喊大哥哥没用,大哥哥今儿忙的很,不带你耍子了。”
安儿闻言便很失望,大哥哥是唯一允许他上马的大好人呢。
可出了门,他大哥哥却从袖子里取出三串儿桃木雕的小木锏,木刀,木剑,木葫芦,木笔,啰啰嗦嗦一串给他挂上,余下给了他『奶』嬷。
又香了他一口说:“可别丢了,这可是你哥刻了半月的东西,还求青雀庵的尼师开了光的。”
他说完,在上马石上了马,安儿就很羡慕的看着最喜欢的大哥哥出门去了。
等哥哥走远了,安儿才把腰下那个扎了五彩穗子的小金麒麟取下递给『奶』嬷,又拍拍腰上的一串桃木的东西炫耀:“我大哥哥给的。”
『奶』嬷很是捧场:“真好看。”
安儿确定的点头,抱着自己的小饭碗又去了成家,讨来半碗『药』汤,愁眉苦脸的还得当着丑姑面前喝下。
他最怕来成家了。
喝罢『药』汤,满口苦味,愁眉苦脸的安儿又站在了童家门口,长长吸一口气,谁家都抱他进门,只有童婶婶很严肃的每天要他叫唤,说这才是真正的讨饭。
于是他左右看看,便『奶』声『奶』气一闭眼喊了起来:“贵太太长命百岁,贵老爷升官发财,小少爷必会金榜高中,就就就……给口吃的吧!”
赶巧那路边来了两个去陈家二房送礼,又去老宅请安,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婢仆,有一个小点的闻言忍耐不住,便是咕唧乐出声儿。
可他没笑完呢,就被大点的老仆捂着嘴扯走了。
等到了巷子背角,老仆伸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这小的挨揍顿时眼泪汪汪,才要求饶便听那老仆骂他道:“你是吃屎没地方,什么人都敢笑?那位可是福瑞郡王家的小王爷,人家怕养不活才吃每天讨吃一口百家饭,你真是看不出来个眉眼高低,出门不给主家增『色』,倒是给主家揽祸来了……”
这小的吓的当下要哭,却被老的那个一溜烟扯走了。
安儿可不知自己连累了人,人家是认认真真骑在童家的门槛上,正跟铜锤,宁和分糕吃。
这俩崽子不吃饭,每天都要等安儿上门,三人还要骑在门槛上吃。
等吃个小半饱,童家的婢仆又把精细好克化的东西往他的小碗里放了几样,安儿这才抱着碗去了下一家,这一讨吃便讨吃到主宅院里,进门他便听老『奶』『奶』在那边唠叨人呢。
老『奶』『奶』总是喜欢唠叨的人的。
“……这是家里钱儿多溢出来了?好端端的白养个白吃白喝的,咱家是缺崽子不成?也别拿开枝散叶来吓唬我,我孙男孙女多了去了,不少他那一房的,他也别送席面来我这边,旁人不知他,我可知道,跟他损爹一个缺缺样儿,就是想头多呗。”
后街的小『奶』『奶』笑眯眯的劝:“嗨呀,您还真犯不着生气,咱这街里谁家不这样?那弄来七八个的都有,他这才到哪儿?”
老『奶』『奶』又说:“到哪儿?老陈家几代都没纳妾的。”
那后街的小『奶』『奶』就大笑起来:“瞧您话说的,那会子啥没有啊,纳不起呗。”
老『奶』『奶』又说:“可怜杏儿他娘,不知道咋难受呢。”
安儿不动了,乖乖的站在门口听。
他爷爷说,大人说话未尽,便不能『插』嘴打搅。
后街『奶』『奶』劝了好一会子,老『奶』『奶』才想开。
他便听到娘亲笑眯眯的也劝老『奶』『奶』说:“阿『奶』,我过去是前前后后都问了,我二哥这回可有些冤枉,还真是我嫂子做的主,这不是哗哗那会子倒着来的,她差点没命吓着了么,就回娘家不知道咋嘀咕的,她娘家妈给做的主,亲家老爷寻的人,用我嫂子的话这是两全其美……”
老『奶』『奶』嘀咕了一句:“可别跟我说这个了,我还真不气,什么冤枉不冤枉,我看谁也不冤,哎,我差一辈儿呢,有吃有喝我也管不着他,过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日子,有福他享受,没福他也得忍着,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老太太正嘀咕呢,就看到门帘下『露』了一双小靴子,当下就乐了:“哎呀,你咋来了?啥时候来的?阿『奶』瞎,都没看到我宝贝儿,啊呀,委屈死我们了,没看见呦,快来快来……”
安儿这才笑眯眯的进屋,先给老『奶』『奶』问安,再给后街『奶』『奶』问安,最后被娘亲抱起来香了一下才上了炕,趴在小炕桌上,把早预备好自己爱吃的东西夹了一整碗。
七茜儿看他不吃,就问门口的『奶』嬷:“这是在谁家囔塞饱了?”
『奶』嬷就笑着大声回话:“回『奶』『奶』话,走到童家就差不多饱了。”
她说完,屋里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张婉如那俩磨人精不爱吃饭,每天就靠着安儿上门,骑在门槛上灌几口。
小孩儿一起吃饭香呢。
安儿并不关心她们笑什么,就小饭碗满了,他自己滚下炕,走到门口又回身对母亲拍拍腰上那一串东西炫耀道:“大哥哥给的。”
七茜儿笑的温柔,走过来给他正正腰带问:“可跟哥哥道谢了?”
安儿点头:“谢了,还替哥哥,高兴都谢了。”
七茜儿这才点头赞美道:“可真好看吖。”
其实,这就是一串很粗糙的手工,难得却是余有田心里有这几个弟弟妹妹,他做东西可不敢只做三个,老刀家这些弟弟妹妹,是家家都必须有的。
安儿抱着碗得意的出去,小靴子点在青石路上,动静不大却满是活力。
他老『奶』『奶』趴在窗户上百病全消的看着他,已然是啥都忘了。
他出了门便看到早就抱着碗,等着自己的哥哥根奴儿。
昨儿小叔叔回来,哥哥就得来这边住。
根奴儿抱了一大碗肉包子,一晚没见弟弟如隔三秋,等碰了头,两边放下碗热烈拥抱,又一起捧着吃食去常家棋盘院寻老丐去了。
那老丐便是安儿从前使棍子打的那个傻丐,后来陈大胜罚安儿每天给他送饭,一来二去,那老丐就住到了常家棋盘院灶房外墙。
那处赶巧是个凹角,小花儿还让人给他修了一个半顶,如此便是风雪来了,靠着灶房的火墙,这老丐也不会冻死。
更何况,因根奴儿与安儿,常家对他还是很照顾的。
常家门口,肚子微微凸起的许熙美正提着食盒在那等着。
她人不大,有了身孕没几个月却比旁人看的明显。
就眼巴巴的等到安儿他们来了,这一看俩孩子捧的碗,许熙美这心里就有些怨了,如此试探道:“这是吃饱了?”
安儿笑眯眯点头问好:“五婶婶昨晚睡的香不香?我吃饱了。”
许熙美有些失望,依旧低头对他们说:“多谢你惦记我,我睡的香,明日~要先来我这里。”
说完,她打开那食盒子,『露』出里面极精美的汤羹,点心,果盅,南糕,炫耀一层不算完,还有第二层的水晶糕,蜂蜜糕,莲蓉糕,羊肉包子,炸鹌鹑。
家里不许吃这般甜的,也跟家门口的都打过招呼了,却偏偏忘了还有一个许熙美在这里候着。
安儿看了两层美食,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左思右想,他终于艰难的对五婶婶说:“那,那就再吃点?仿佛,好似还有些缝儿。”
许熙美笑了起来,让人将矮塌摆在家门口,又打了布幔盖儿,娘母三开始吃东西填补缝隙。
他们正吃的好,街那头却来了几辆严丝合缝的马车,待那马车到了常家门口,便有一半面紫胎记的『妇』人从车帘往外望。
走远了,这『妇』人才满面惊的对身边婢仆道:“如何,如何……如何敢在家门口这般行事?这也,这也……太胆大了,阿秀怎么寻的地方,竟让咱们来这边住着?”
『妇』人极委屈,想起心里的不甘愿,便一伸手搂住儿子低泣出声。
小小的谭兴业心里叹息,伸出手给母亲擦泪道:“阿娘,舅舅的道理总是没错的,他总是向着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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