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激刮的风席卷过来,下至北齐山,上到这万丈高空,怒潮般的大风排空直进,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事实上,在紧接着奔涌过来的元气乱流中,如果没有浑厚的修为底子,就是想御剑飞行,都不可得。
这只是余波,而就算是一个小有所成的三代弟子,也能清楚地分辨出,纷杂错乱的气机内部,两大绝顶宗师的浑然神威。
像明玑、妙常、箕不错这样的真人境修士,则以更为高妙的方式,体察其中的精微玄奥,以推演远方的实景,再猜测交手双方的身分。
李珣也用半生不熟的方式,感应着远方的信息。其实,只用眼睛,他便可以肯定其中一位的身分,而另外那位,再用脑子推演一下,便知端倪。
「啧,看来正宗的心魔精进法还是有效的,那样重的伤势,才两三月的工夫,便尽复旧观……只是,她的火气应该也成倍增长,否则,何必来这么一出?」
毫无疑问,在数百里外交手的,必是天妖凤凰和天芷上人无疑。
偷眼看向明玑,却见她玉颊上抹过一丝血色,好战的心思显露无疑。
李珣毫不怀疑,再过数百年,明玑必然能与这两位宗师并列,直至战而胜之!原因无他,只因明玑足够纯粹。
不过,真正让李珣感兴趣的是,妖凤怎么来了?难道她不知这一回水镜大会,就是为了诸宗会盟,共同应对散修盟会给此界带来的冲击?她如此高调地现身,是示威,还是别有用意?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李珣反倒对远方的激战没了兴趣,目光游移,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北齐山上从来不缺修士,被这惊涛骇浪般的元气狂潮一卷,不知有多少人给惊出一身冷汗,只见下方剑光闪动,至少有近千修士御剑飞起,意图靠近远方的战场,弄清事态变化。
在这其中,一道逆向飞近的人影便很是显眼了。李珣利眼一扫,便知道了来者的身分,心中微跳,竟泛起几分不自在来。
来人也引起了明玑等人的注意,她远远地便向这边拱手道:「诸位前辈、道友安好?水镜宗知客颜水月,在此有礼了。」
伴着话音,才月余不见的颜水月一身素白衣袍,手把摺扇,笑吟吟地靠上来。她使的是驾云之术,度虽慢,却是仙姿翩跹,又因男装颇显几分潇洒,早没了当初脱衣逃命的狼狈模样。
此地距离水镜洞天虽然仍有数千里,可已算是水镜宗的势力范围,颜水月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水镜大会汇聚正邪诸宗,其间仇怨矛盾不计其数,若是没有事先安置,像妖凤、天芷这样的激战,恐怕会把水镜洞天整个掀飞。
水镜宗如此安排,也是煞费苦心。
只是,在看到这小妮子的时候,李珣心中当真有些紧张。
这种情绪似是突然冒出来,不过稍做自省,李珣便觉,原来这情绪在昨天就埋下来了看到那突然跳出来的墨丝蚶宝,他很难不有所触动。
而在看到颜水月之际,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想起,这小妮子月前泄露的「天机」。
虽然那墨丝蚶宝并没有落入他手中,可是在此时突兀地出现,却依然部分贴合颜水月的计算。
由此推论,小妮子演算的那些「可能」,将有相当一部分会成为现实,那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颜水月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没有漏下任何一人,这才礼数周全地招呼道:「箕阁主、明玑仙子、妙常真人……啊哈,灵竹师兄你也来了!」
听她语气忽然变得飞扬跳脱,又大是亲密,李珣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担心,只能点头一笑,算是招呼。而颜水月似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礼,吐吐小香舌,面上自显出一派精灵天真,竟将知客的圆滑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面对稚气未脱的小鬼,有几个人能生出气来?等她向众人致歉时,得到的全是宠溺的微笑,连箕胖子都不例外。
「狡猾的小妮子!」
李珣心知肚明,这才是颜水月想得到的结果。
明心剑宗、无量无宗、四空千宝阁三宗齐至,任是最圆滑的知客,面对这样的场面,也要头痛万分。
而颜水月别辟蹊径,一句话的工夫,便让费心耗力的知客任务,完全成为她自由挥的舞台,即使她出了什么错误,也不会受到责难,而这只是卖卖乖巧天真便成,何乐而不为?
当然,颜水月也不是除了卖乖之外一无是处,她言语伶俐,很快将三宗在水镜洞天的居所分派清楚,又很聪明地叫了其他两个同门过来帮忙。
一番口舌之后,她才有机会挥道:「刚刚北面的师兄传来消息,那边交手的正是妖凤与天芷上人……难道这就是真一级数的拼斗吗?说起来,当年在北极,我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两句话的工夫,便让众人的注意力又放回到远方的交手上去。颜水月得了个空闲,长出口气,目光又瞥向李珣,很有些偷偷摸摸地凑上来,在李珣大皱的眉头下,极神秘地道:「喂,小心点啊……」
李珣心中一抽,还好及时稳定住心绪,不咸不淡地回应:「小心什么?」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变笨了?」此时的颜水月依稀便是当年在不夜城那个骄傲的黄毛丫头,笑语晏晏,并没有丝毫戒心。
「自然是要你小心仇人,昨天,你在幽魂噬影宗的老朋友来了,啧,一脚便踢死了大千光极城的黄金甲士,闹得沸沸扬扬呢!」
「老朋友?百鬼?」
看着颜水月大点其头,李珣忽觉得有些头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灵@已经探过头来,先对颜水月呲牙一笑,接着便奇道:「百鬼道人,那家伙不就是和珣师弟齐名那个?水月妹子,那家伙很厉害吗?」
颜水月对灵@的称呼相当不满,没好气地回应道:「你一脚踢死个黄金甲士大千光极城的「浑落金光甲」,一般的飞剑都劈不开,更何况用脚!你没看,郁雷神将的脸色有多难看,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她口无禁忌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当即收获了连声闷笑,颜水月也知失态,俏脸上红了红,却仍顶着脖子道:「我是好心耶,你不知道那个百鬼道人有多可怕,他、呃,我是说……」
小妮子一时口快,差点儿把自己经历的事情漏出去,还好收得及时,但也吓得她一身冷汗,忙改口道:「郁雷神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身边更带了三百甲士,诸宗数他带得人多,却让百鬼趋退如电,瞬间击毙同伴。
「最后连火都撒不出来,不知有多尴尬呢。我看那百鬼可能是修了什么邪功,实力比传说中要厉害太多了!」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露了点儿口风,也算是点醒李珣。不过,李珣现在却没心思考虑这个,反倒是对小妮子所说「趋退如电」有些看法。
这种形容,好像是……
正想着,前面的明玑转脸过来,同他说话:「瞬间击杀单体防御出众的黄金甲士,就算出奇不意,我也只能勉力为之,那个百鬼的修为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到明玑自承不如,李珣心中的感觉蓦地清晰起来,面上则摇头道:「百鬼精擅幽明阴火和驱尸傀儡术,除此之外便是禁法,度上并不出众,至少以前是如此。否则我也活不到今天!」
明玑微蹙眉峰,又道:「你一个多月前不是还和他交过手吗?那时候,他的修为依然没有变化?」
李珣这才想起,他曾对明玑说过,自己在赶赴星河之前,是在西南与百鬼放对,忙补充道:「近些年来,我和百鬼大都是比拼禁法……」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心口猛然抽搐,目光已扫向了颜水月。
这小妮子正专心地听他和明玑对话,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见他目光投注,甚至还笑了笑。
暗吁一口气,他又继续补救道:「尤其在月前,西南乱成一锅粥,百鬼似乎也有些麻烦缠身,我与他只是一触即分,也没来得及细品。」
「是啊是啊,当时西南好乱的,我和师父差点儿就没命回来了呢!」
颜水月在一旁附和,无意间为李珣敲了边鼓。
明玑也没多想,微微点头,旋又嘱咐道:「既然水月说那百鬼修为突飞猛进,你更要小心才是。他与你是几十年的冤家对头,他修为精进之后,想到的第一位,恐怕就是你了……务必小心谨慎!」
李珣想像着一个被竞争对手压过之人所应有的态度,略有些不甘心地点头。明玑仍有不放心,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过脸去。
明玑一扭头,旁边灵@、灵机等人便都凑了上来,又好奇又担心地和李珣说话,十句中倒有九句离不开百鬼身上。
应付着热心的师兄弟,李珣的眉头却不自主地紧皱起来,在别人眼中,这是为百鬼造成的威胁而担扰,但李珣自己明白,他只能为进一步的圆谎而苦恼吧。
他的目光再瞥过颜水月,这小妮子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百鬼的「魔功」,引得师兄弟们越担忧。但看她神情变化,均十分自然,应该没有听出李珣话中的漏洞。
也对,有那么一个月,小妮子都被关在腾化谷中,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再加上先入为主,想不到才是正常。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李珣尚记得当日,明玑询问青玉剑断裂的元凶,他随口道出的人名中,有天妖剑宗的徐亢,还有一个已经死了的罗姓修士。
当时这谎言自然无懈可击,可如今诸宗盟会,如果那徐亢也到此,并与其碰面,三句两句,这谎言便要给拆穿了!
暗叹一口气,他并不后悔当时撒下的谎言,因为那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至于因此而造成的麻烦,正如阴散人所说,当世事分不清利或不利时,只要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便是。
最大的代价,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仅此而已!
心中已有定论,李珣也迅地制订了新的计划。藉着一个话语间隙,他将颜水月扯到一边,低声道:「我们住的地方,离「通天巨木」有多远?」
颜水月先是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再看李珣时,眼中便有些怜悯的色彩,她敛去笑容,正色道:「总有一千五六百里……」
李珣稍做计算,通天巨木则是琅琊水镜之天正门的标志,也就是说各方精舍距琅琊水镜之天都差不多是这个距离。
而水镜宗为了让与会各宗门减少冲突,将他们居住的精舍都隔开甚远,这样辐射开来,李珣便对整个的地域范围有了初步的估计。
虽说几千里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可利用好了,却是一个极好的变化余地。
李珣心中有了底,接下来便按照颜水月所估计的那样,向她提出了要求去通天巨木下,祭奠自己死去的恩师,林阁。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对明心剑宗的修士而言,在宗门内什么都好,而在外面,林阁这个名字,几乎就是个禁忌。近百年来,死去的修士不计其数,然而,像林阁那般屈辱的死法,在通玄界历史上,也屈指可数。
就在琅琊水镜之天正门前的通天巨木上,在诸宗修士众目睽睽之下,赤身悬挂在突出的枝桠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他已经萎缩如短针般的阳物,那时,他还有一丝余气。
妖凤就守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将以洛南川为的意图营救的修士打落,尽可能地将更多的人看到盛名一时的天心剑的「风采」。直到林阁油尽灯枯,生机断绝。
明心剑宗的名声也在那时受到重挫,还好当时钟隐仍在世间,虽没有任何举动,却依然在无形中震慑四方,才没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李珣不管明心剑宗在此事上位于一个怎样尴尬的位置,他就把握住了一个点:在正道宗门里,一个「孝」字,往往比任何谋略算计都来得便利。
早在他第一次参加水镜大会时,他便以素装在通天巨木下祭奠亡师,视背后的指指点点如无物。
此后,只要他前往水镜宗,通天巨木之下,便是必去之地。次数一多,连颜水月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明玑眼眸中闪过强光电火,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长叹。她点头道:「你也替我向大师兄……」
她忽地断去话音,但李珣也明白其未尽之意。
以林阁的屈辱死法,明心剑宗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反而不美,不如李珣一人以弟子身分前去,孝字当头,谁也没有话说。就像旁边那妙常真人,黑脸上虽有不以为然的意思,最终却别过脸去,只当听不到。
李珣不再耽搁,当即告别同伴,要直接赶往琅琊水镜之天。身边颜水月见同门知客已经赶过来,忙跳出来叫道:「我陪你宗门那边乱得很,有知客在,会少很多麻烦。」
她说的无疑是实话,只这么一会,李珣他们便看到有几十名散修,不是去旁观远方的争斗,便是赶往水镜宗的方向。
毕竟,水镜宗可以安置三十余个宗门,却没办法安置成千上万的散修。此时水镜洞天那里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李珣行道几十年,结下的仇怨颇是不小,天知道会跳出什么麻烦来。
不过,这好不容易挤出的空档……
稍稍迟疑,明惑仙师倒开了口,以一贯的温和语气道:「这是最好不过,颜知客在旁,干扰必然会小些。灵竹你也要谨慎,此次大会与以往不同,不知有多少好事的人物会出山……可明白么?」
被他这么说,李珣什么拒绝的话都咽回到肚子里去。但引起他注意的是,明惑言及「与以往不同」之时,颜水月分明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微妙极了。
罢了,正好从小妮子嘴里套些消息出来。李珣打着这个念头,向颜水月一招手,也不再御剑,直接使出驾云之术,接着她一路腾云驾雾去了。
也许是御风驾云的感觉太好,今天的颜水月显得十分兴奋,一路叽叽喳喳和李珣说话:「说起来,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好像这几年的水镜大会,你都没参加……忙着斩妖除魔吗?」
「嗯,算是吧。」
李珣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不参加水镜大会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在通天巨木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每做一次,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虚伪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李珣扭头道:「对了,百鬼那厮杀了大千光极城的人,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担心啊?」
颜水月没听明白,瞪大眼睛道:「担心什么?」
「诸宗盟会啊!妙化宗不必想、星玑剑宗已经确认不参加了,如果再惹出点麻烦……」
话到半截,便被颜水月挥手打断。小姑娘有气没力地道:「灵竹师兄啊,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你以为这次退出盟会的,只有星玑剑宗一家吗?」
「呃?」
「十山七海、九真四异、三洞天,此界三十三个宗门,玄海幽明城死绝了、百兽宗被灭了,都不算;妙化宗是贼窝,不算;星玑剑宗,不算!
「然后呢,不言言只是插了块牌子,说封闭山门十载,说不来就不来了;朱勾宗到现在也没有个准信儿……满打满算,这次会盟也只剩下二十七个宗门。
「可这还不止!在会盟这种事情上,你永远都不要指望雁行宗、千宝阁、千帆城这些像商贾而非修士的宗门;一斗米教的基业在人间而非此界,自然也不会尽心。
「更要命的是,西联诸宗已有默契,摆明车马是别有打算,你再算算,还有几个会用心在会盟上的?」
李珣稍一思量,摇头苦笑道:「是了,一个也没有!」
这话未免有些过火。李珣也知道,至少正道十宗……撇开水镜宗,正道九宗是真心想维护此界秩序的,西联诸宗除了自私的想法重一些,倒也无意改变。
可糟糕的是,双方已经形成相对稳定的派系,行事方法又截然不同,再加上千万年来愈积愈厚的仇怨在没有类似于四九重劫之类的灭顶压力的条件下,你凭什么让双方联起手来?
对古音这样优秀的纵横家而言,不是铁板一块,再强大的对立面,也毫无意义。
如果他是古音,他就会用温火煮青蛙的方式,利用手中的资源,慢慢提升自身的威望。
不需要明面上的扩张,只要类似死鬼毕宿那种方式,再过上三五百年,也许此界就再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了虽然李珣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至此李珣便明白,为什么明心剑宗对此次盟会并不重视了。
说实话,李珣对此并不怎么上心,只是话说到西联这边,倒给了话题的机会,他摆出随口一说的姿态,道:「对了,西联诸宗怎么个别有打算法?这回他们来了多少人?」
「两个!」
颜水月伸出两根手指,似笑非笑:「西联六宗,就来了两个人。全是天妖剑宗的,规格还不错,宗主七修尊者亲至,还带个了徒弟。哼,亏得本宗在东华山上为他们准备的那片精舍。」
「原来如此。七修身分虽高,却向来刚愎自用,由他来参会,那就是摆明了不合作……咦,不是五宗吗,怎么又多了一宗?」
「落羽宗啊,不知素怀羽了什么疯,硬说把在宗门说成了中部偏西,去贴罗摩什的臭,呸,他离西边至少隔着嗜鬼宗、法华宗还有幽魂噬影宗,他要是西边,你们坐忘峰都要飞到北齐山上来了!」
素怀羽啊……李珣回想起那个心机深沉的男子,终于有些明白当时他话中的意思。现在想来,那人对水蝶兰还是颇有几分感情的,当然,更多可能还是将水蝶兰做为其宗门在西联地位的筹码。
算了,不想这些!李珣更感兴趣的还是七修尊者带来的那个徒弟,他当然不会直接去问那人姓名,也不试探,只是随口问了下东华山的位置,暗自将之记在心里。
此时数百里外的火云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只是这并不意味着激战有所缓和。
风暴中挟带的信息表明,交手双手的攻势越地凌厉,以至于余波涌至此地,竟然还出鬼哭神泣的怪啸声,云气周边也产生了一圈圈回旋的轨迹。
李珣不由感叹宗师人物的恐怖破坏力,据说当年诸宗合围妖凤、青鸾,数天混战之下,十万大山竟然崩塌近半,核心区域方圆万里被夷为平地,至今寸草不生,今日交手的两人,应该已是相当克制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地浮起一个疑问:既然诸宗会盟注定没有结果,妖凤何必前来画蛇添足,徒生变故?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李珣并没有在上面用心,因为迄今为止,他对古音、妖凤还是了解得太少了。强自解读,只能是徒耗心力而已。
颜水月并不知道李珣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转了这么多的念头,她自觉得刚刚的话题还是太过沉重,便决定说些有趣的事情:「喂,你知不知道,那个百鬼,其实和你挺有缘分呢!」
作为水镜宗的弟子,她口中的「缘分」一词必然不同于寻常。李珣心中一紧,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有件事,以前我没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和平常人不一样哦!」颜水月比划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符纹,似乎代表了某种意义。
顿了一顿,看到李珣越投入,小姑娘才接着笑道:「你的眼睛,在我水镜秘法中,被称为「血瞳厉魄」,可是极罕见的呢。有这种眸子的人,手上的血腥一定不少……嘻,这几十年下来,你应该也有点认识才对。」
李珣「嗯」了一声,心中对水镜宗的秘法大起警惕之心,这种类似于「相面」的术法,似乎无视了人们外在的伪装,直指核心,任是谁面对这种手段,心里都不会太自在吧。
等等……血瞳厉魄,这个词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颜水月却还没察觉出来,而是更进一步道:「很凑巧的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你有着一样的眼睛哈,那当然就是百鬼啦!当时真把我吓一跳呢!嗯,你们两个这么不对盘,难道就是同性相斥?」
小妮子笑得没心没肺,李珣则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百鬼」的名字便像是一道电光,将他脑中映得煞白,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儿就伸出手去,捏断颜水月的脖子,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指掌仅伸缩两下,也在此刻,他现自己手心里,已满是汗渍。
果然,「血瞳厉魄」一词,颜水月曾批给过「百鬼」。
李珣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那边的「百鬼」先露面,使颜水月下了定论,这妮子绝不会如此轻松地将「血瞳厉魄」的信息透露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把柄便会给他以致命一击……
水镜宗,真是太可怕了!
脑中思绪不断,他试探性地问道:「这个「血瞳厉魄」有什么讲究没有?」
「嗯,书上说「血瞳厉魄,杀劫无穷」,其实是不太好啦。不过天机无限,一半一半。只要持心严正,杀气多一些也没什么,最多在天劫来临时有些难办。
「但怎么说你修习都是玄门正宗,在度劫法上自有章程……不用怕啦,你们钟隐仙师飞升时,碰上了「血煞阴劫」,还不是一剑破开,轻松自在?」
颜水月语气相当轻松,但脸色变化极快,转眼便是疑惑万分:「说到这儿也真怪了,钟隐行道世间,斩妖除魔,杀劫再多,可功德也多啊,怎么会引来「血煞」的?
「啧,也亏得是钟隐了,若是旁人,反应不及之下,被「血煞」彻底展开,那和四九重劫也没什么分别了。」
说到这里,她猛然醒悟,抬头看到李珣极是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干笑补救道:「别担心,别担心啦,「血煞阴劫」也不是拉个人出来就会有的。一般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多,又或者不小心干涉天机,引来后患……
「嗯,钟隐应该是后者,就像是幽魂噬影宗的开派祖师,不就是因为放出魔罗喉这个大魔头,才度劫失败,神形俱灭的吗?
「至于你,修为不到,别说干涉天机,就是做坏事,也做不到那一步的!」
不得不说,颜水月劝人的口才真是拙劣到难以忍受!
李珣再不想坏了心情,瞪了颜水月一眼,别过脸去,准备将她冷落一段时间。
颜水月吐吐舌头,也不敢再多话,只是她是天生闲不下来的性子,只消停了片刻,便忍不住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珣的外貌衣饰,掐指暗算,准备以李珣为材料,复习刚刚学到的功课。
颜水月的举动,李珣如何不知,但总不能蒙了小妮子的眼睛吧!因此,虽是浑身不自在,也只能随她去了。外表还要做出君子坦荡荡的模样,辛苦无比。
「咦?」
一声惊呼,让李珣忍不住闭眼长叹,末了恶狠狠回头道:「又怎么了!」
颜水月迎上他的目光,拍手笑道:「我现你和百鬼另一相似的地方了!」
暗叫「老天爷」,李珣第一次生出抱头鼠窜的念头。可表面上还必须询问:「什么地方?」
颜水月嘻嘻一笑,吐出两个字来:「虚伪!」
「虚伪?」
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罪名,李珣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颜水月对百鬼全无好感,可是也不至于迁怒到他的身上来吧虽说这才顺应天理!
「好吧,你就说,我虚伪到什么地方?」
「你虚伪到……脸喽!」
颜水月潇洒地打开摺扇,得意洋洋:「我刚学到的相面之法,可从人的肌肉、骨骼的轮廓中,推演出此人面目真假与否。刚刚一试,果然有所现。」
李珣听了这话,反倒镇定下来,笑道:「我这脸可以如假包换,没有什么易容之类。」
「这个我知道,不过……」颜水月拉了个长腔,笑吟吟地道:「不过,我还知道,你少年时肌体未定型之际,必然有改换容貌之举,啧,原来你还这么爱美啊!」
「胡扯!」李珣没好气地回应:「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改什么脸!」
颜水月啪地一声合上扇子,嗔道:「你才胡扯,我都看出来了,你脖子上的肌肉纹理和面部似断非断,分明就是改过,然后再凭自然生长定型,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甚至还知道,此变化一定是在十八岁之前,这是我宗门秘法,怎会错了!」
见她如此笃定,李珣倒是怔了,半晌才摇头道:「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也不会在这种无聊事上和你……等等!」
李珣忽地想起一个人来,那身姿倩影从心头流过,让他胸口瞬间闷塞,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还好,这感觉很快淡去,李珣强抑住心境,皱眉道:「我刚结成金丹之时,有位宗门长辈曾因某事为我掩饰面容,说是化婴之时便可尽复旧观,莫非……」
「他才是胡扯!」颜水月一蹦三尺高,大起同仇敌忾之心:「他明明就是骗你的,便是织锦布匹,揉成一团还有褶子呢,更何况人身肌理?
「就算你是天纵之资,从金丹到化婴怎么也十年八年吧,那时候肌肉早已定型,就是重塑,也不可能再改回来了。喂,他不是看你长得太帅,嫉妒了吧!谁啊,他是谁啊!」
李珣脸上阴沉如水,默然不语。颜水月看得竟有些害怕,那些叫嚣自然也就咽回了肚子里去。
哪知她才闭上嘴巴,李珣竟又展颜一笑:「算了,我现在这张脸,不也还过得去吗?」
「喂,你不会怕了吧,就算是宗门前辈,也不能……」
「无所谓,反正那位长辈已经故去了。我总不能和……斗气,是不是?」
他中间有意将两个字含糊过去,对此颜水月有自己的理解,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恨恨地不再说话。至此两人突然找不到话题,一路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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