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上,陆尘打着哈欠从木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在安静的飞雁台上,距离他这间木屋不远处,有一个男人背负双手站在那里。
他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气度儒雅,神色平静,或许是因为年岁的缘故,两鬓已经有了些许星点,但依然可以看出他仍然是在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正眺望着那一处悬崖外的云海,随后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他转过身来看到了陆尘,然后便露出了笑容,平和且安静,对陆尘点了点头,微笑着道:“你好。”
“嗯,你好,请问前辈您是?”陆尘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此人的印象,便客气地问了一句。
那个男人向他走来,在距离陆尘数尺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既不太近显得尴尬,也不会太远令人觉得无礼。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尘,然后点了点头,含笑道:“想必阁下就是陆尘吧?”
“嗯?我就是陆尘。前辈认识我?”陆尘有些诧异。
那男子微笑道:“哦,之前应该是没见过的,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苏,名天河。”
“苏天河……”陆尘在心中念了一遍,忽然脸色一动,再次看他的面容,果然觉得有些眼熟,却是与苏青珺有几分相似之处。他吃了一惊,道:“莫非您是苏家的……”
苏天河笑了笑,颔首道:“在下算是苏家家主吧,也是青珺的父亲。”
陆尘一时哑然,倒是没想到这一大早的,这位苏家家主居然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飞雁台上,不过看这苏天河的样子,气度雍容不凡,却是与他家里的几个年轻人截然不同。
此刻苏天河的目光也是扫过陆尘的脸,过了片刻后叹了口气,道:“陆兄弟,我教子无方,御下不严,以致于让你受苦了。这件事都是我们苏家的错,我先向你赔罪了。”
说罢,他肃容拱手,却是向陆尘行了一礼。
陆尘眉头挑起,眼中有一抹异光掠过,但随即连忙让开,道:“前辈切莫如此,我可是当不起。”
苏天河微笑着对陆尘道:“陆兄弟通情达理,真是人中俊杰,想必也是心胸宽广之人。”说着,他上前摸出一只布袋塞在陆尘手中,道:“这里面是些珍罕灵材,大概也能值个数千灵石吧。些许心意,不能抵老夫心中愧疚万一,还请陆兄弟收下,也请看在我这张老脸份上,恳请陆兄弟万万不要对我们苏家有所记恨啊。”
说着,他一脸诚恳之色地看着陆尘。陆尘面上也是露出几分惶恐之色,点头道:“苏前辈您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一边说着客气话,陆尘便要将那只布袋推出去,但手掌上的手指却是抓紧了布袋。
苏天河目光往那布袋上瞄了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便坚决要给。
两人推让了一会,最后,陆尘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并一脸高兴地对苏天河致谢。
说笑一阵,苏天河与陆尘看起来便已经聊得十分投机,中间他看了一眼那边石壁洞府,便转过头来对陆尘说道:“陆兄弟,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能否过去帮我去唤青珺一声,让她出来与我相见?”
陆尘略感意外,道:“前辈,您与她乃是父女,这直接过去叫门不就好了?”
苏天河叹了口气,道:“陆兄弟你有所不知,前一阵我不在家中,听说青珺回来与内子,还有几个兄弟大吵了一架,然后好些日子两边都不联系了。我回来之后听闻此事,立刻就将他们痛斥了一顿,随即便上山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后,又诚恳地道:“其实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我与青珺乃是父女,什么事自然都能说开,只是我怕她心中还有气恼,不肯见我啊。所以,还是麻烦陆兄弟一下了。”
陆尘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好吧,我帮您去叫一下她,不过话可要先说在前头,她自己会不会出来见您,我可不敢保证。”
苏天河哈哈一笑,神态轻松,只是眼底深处似有一道微光闪过,笑道:“哈哈,看来陆兄弟果然对青珺有所了解啊,知道这早上的时候叫她有些困难么?”
陆尘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笑道:“不不不,苏前辈您误会了,我哪知道那些,就是怕我这么一个身份低微的杂役弟子,就算去叫苏小姐,也未必搭理我啊。好了,您等着,我过去帮您叫一下。”
说着,他便转过身向洞府石门那边走去。
早上的阳光从天上洒落下来,照在这两个男人的面上,清楚地映照着当陆尘转过身子背对着苏天河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同时消失了。
男人的目光,平静而带着几分冷漠,深沉如海。
※※※
陆尘站在洞府的石门前,开始大声地拍打叫门起来,偶尔在间隙中回过头时,他和苏天河都是彼此露出笑容微微颔首示意着。
不过叫了半天,石门仍然纹丝不动,似乎苏青珺并没有出来的意思。
陆尘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躺着一块黄色的符石,当初种植鹰果树时苏青珺给他的那块燃心符,后来她也并没有收回去。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他如果要找苏青珺的话,是不会这样叫门的。不过现在的他也无意去使用燃心符,就是这样又叫了一阵后,然后回过身来看着苏天河,有些无奈地道:“前辈,您看……”
苏天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对陆尘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在此久留,而且山下城中确实也有些事要办,只能先走了。陆兄弟,麻烦你回头见了青珺,帮我与她说一声,只说老夫过来看她了,都是一家子人,没什么事是不能说开的,让她有空也下山来看看我。”
陆尘应了一声,道:“前辈放心,我一定转告。”
苏天河微笑拱手,然后转身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是风度儒雅,平易近人,与之前陆尘所看到的其他苏家人截然不同,是一个让人很难不对他有好感的人。
陆尘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走远,眉头也是微微皱了一下。
……
和平常一样,苏青珺一直等到了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才施施然从洞府中走了出来,在飞雁台上闲逛散步着。陆尘看到了她,便将白天苏天河来到这里的事告诉了苏青珺。
苏青珺听了后沉默不语,脸上神情看上去有些复杂,隐隐有些气恼,却又有几分内疚惭愧的模样。
陆尘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如实地将苏天河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给她听,然后便走开了。
那个黄昏里,苏青珺在悬崖边眺望云海看了很久,所站的位置恰好就是白天苏天河所站的地方。
※※※
“听说这世上最难割舍、断开的便是父母与子女的亲情了啊。”陆尘对老马感慨地说道,“可惜我从小就没感受过这种滋味,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么深厚难舍。”
老马嘿嘿一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老实地转告了那苏老头的话,我还以为你至少也要在里面捣鼓点东西掺点坏水呢。”
“胡说,我哪里是那种人。”陆尘道。
“相信我,你是的。”老马说道,然后一低头躲开了陆尘砸过来的一只杯子,又笑嘻嘻地道,“所以这传话的后果,就是苏青珺今天下山回家了?”
陆尘点点头,道:“她当了二十年的大家闺秀孝顺女儿,父母双亲皆在,哪里可能真的说断就断。而且,你也别小看了那苏天河,我看此人城府颇深,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比他下头那些废物子侄强太多了。”
老马“嗯”了一声,道:“不错,苏家这些年蒸蒸日上,苏天河功劳很大。”
陆尘不在这上头说话了,两人坐了一会儿,陆尘忽然道:“距离下个月圆之夜还有几天?”
老马怔了一下,道:“好好地你问这个作甚?”说着皱着眉心算了片刻,随即道:“还有十九日吧。”
陆尘默然片刻,道:“死光头在那一天之前能回来吗?”
老马目光一凝,脸色陡然严肃起来,盯着陆尘,低声道:“怎么回事?莫非是那奸细有什么动静?”
陆尘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能完全肯定。”说着,还是将那日在林中发现的那个神秘符号以及其中他所看懂的意思对老马说了,末了道:“那一天那个内奸到底会不会出现,又会不会与我相见,我眼下还是说不上。”
老马沉吟片刻后,道:“这件事我立刻禀告大人,然后三天内你再过来一趟,如何?”
陆尘点了点头,道:“好。”
老马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喜色,道:“若是能这样顺利地找到内奸,咱们就轻松了啊。”
陆尘笑了一下,道:“怎么,莫非你原本是想要在这里找个十几年这么久的吗?”
老马想了想,笑道:“十几年是不用的,但是我倒真是想过或许会用上至少几年时间。”
两人相对而笑,过了片刻后,陆尘似乎顺口问了他一句,道:“对了,你见识也不差,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三眼碧绿光泽、形如小蛇吞噬血肉的怪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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