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云回到太和殿,将将站好便响起赞礼官的唱和声。禅位先需皇帝领着太子公布天下,而后祭告天地,祭祀先祖。皇帝在祭台前给太子授冕,而后皇帝与太子退下换上新衣。
皇帝虽依然身着龙袍,样式却会更为庄重,上面绣的龙身以金线织成,爪子却是黑线所绣。而太子则要换上量身定做的龙袍,他龙袍上的龙都是金黄色的,然而龙身并没有要金线。
这是太子的要求,以示对皇帝的尊敬,即便他已经退位,那地位也在他之上。
礼部的官员心惊胆战的同意了这套方案,生怕以后皇帝会找他们算账。
太子换上龙袍,由皇帝牵着送上皇位,亲手将代表皇权的玉玺交给他,群臣三拜九叩,三呼万岁过后才算是正式登基。
这是大楚第一个由皇帝牵着送上帝位的皇帝,史官们激动的瞪大了眼睛记录下每一个细节,生怕错过了一丝历史。
群臣们不管内心多么复杂,心中如何思量,这一刻起,他们的顶头上司算是换了一个,而旧的上司却还活着。这可真叫他们为难啊。
而外面的老百姓就说单纯的高兴了。
新皇登基了,今年的赋税又要减免,还会赦免一些奴婢奴隶及犯人,而且老皇帝还没死,这意味着民间不用守孝,他们可以趁此大好日子成亲生子啦。
赋税减了,家里银钱多了一些,有钱给儿子准备聘礼或有钱给闺女准备嫁妆了,就是这时候娶媳妇也不怕多出来的赋役了。
赦免奴婢和奴隶,大家眼睛放亮一点,说不定能用很少的钱找个媳妇/上门女婿回家呢,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他们还碰上识字或有手艺的呢。
民间喜气洋洋,秦府里的黎宝璐脸上也满是喜气,她边给趴在床上的顾景云按摩,边乐道:“太子当了皇帝,那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帝师了吧?”
顾景云瘫倒在床上,低低地应了一声。
今天站了一天,跪了半天,又起又拜的,差点把他给折腾散架了,他有气无力的道:“是帝师了,依然是只有名誉,没有实权。”
“我还不乐意你有实权呢,”黎宝璐撇嘴道:“朝中来去就是那些政事,又无聊又忙碌,多没意思啊。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顾景云低低地应了一声,“至少我可以随时旷朝,想不去上朝便可以不去。今天早上出门时舅舅给了我一荷包,我打开才知道里面是保心丹。今天所有的文臣都是带着保心丹上朝的,武官们也将有一半带上了,但就是这样,出宫时依然有好几位大人是被抬出来的……”
所以要当官也得有个好身体素质啊,不然一旦遇上祭天祭神祭祖宗,光磕头就能把人累死。
所以没有实权也挺好的,可以旷朝,顾景云决定,这次之后再遇上这样的盛典他还是都“病”吧。
顾景云正暗戳戳的想着装病旷朝的事,皇宫里新皇也正在跟太上皇商议着给群臣受封。
这几乎是惯例,新皇登基就得封赏功臣,然而他是禅位登上的皇位,没有所谓的功臣之说。而且因他和父皇一样厌恶党争,他的太子之位又做得很稳,因此他没有政党。
如此一来自然就没有封赏功臣一说,但对于江山社稷有功的朝臣,对他有恩的人或与他亲近之人都可得到封赏。
比如他的伴读彭育,从他为太孙时就跟在他身边的韦英杰和陶悟,这是与他亲近,曾与他打过天下的人,便算是功臣;
再比如先太子妃,未来皇后的母家蔡家,按照惯例,蔡祭酒可受封为承恩伯一类的虚爵,但新皇的舅舅现在就是承恩伯,除非他舅舅死,不然这爵位不可能再转授给他岳父。
所以礼部得给他岳父拟定一个类似的封号,反正都是伯,都只有虚衔和一些俸禄,封号并不多要紧。等封后的旨意下去,给蔡祭酒的封号才用得上。
再三便是对秦信芳,彭丹,欧阳这样的老臣的封赏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干干净净的,但他们在朝政上皆很尽心,于国于民都算有功。如今新皇登基是一定要封赏他们的。
何况他们大多数人还历经了三朝,是他祖父用过的老臣,虽然内心对他皇祖父很不屑,李安也不能表达出来。只能一脸很是荣幸的表情,然后去封赏他们。
这些人在朝中都掌有大权,为了不让日后尾大不掉,李安是不可能再给他们更多的权利的,所以只能给他们荣誉称号,各种太师太保之类的称号不要钱似的送出去。
反正是虚衔,也没有禄田,每年户部多给出几千两禄银和几石粮食而已,等他们致仕或归西,这些虚衔便能收回。
李安给得毫不心疼,但到盖最后一张圣旨时却犹豫了,“父皇,真的只给先生太傅的封号?”
太上皇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问,“你还想给他什么?”
李安抿了抿嘴,虽未说话,神情却很倔强。
太上皇就叹气道:“你皇祖父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的,不许他掌实权,朝臣们都看着呢,难道你要违背他的圣意?”
“父皇,先生有大才,若他能辅佐我……”
“朕何尝不知他有大才?朕又何尝不想用他?然而他自己都不愿,”太上皇淡淡的道:“他若有心,在朕当政时走出那一步是最妥当的,满朝文武皆知我与你皇祖父不睦,我违背他的圣意,即便有人有意见,他们也不敢太过。然而他不愿。”
太上皇身子微微前倾,认真的看着李安道:“他当时既然不愿,此时当然也不会愿意。”
大楚以孝治天下,太上皇违背先帝的圣意还可以说是因为先帝对太上皇不慈,一度想要杀和废掉太上皇。可对李安不一样,李安当时是太孙,先帝对他表面上还算不错。
而且作为孙子和儿子,长辈的事他一个做晚辈的就不该参与,自然也不该因为父亲就对祖父不孝,所以他公然违背先帝的圣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太上皇见儿子紧抿着嘴角,知道他还是想用顾景云,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想太多也是枉然,因为他未必愿意。你若是在放不下,不如问一问他。他要实在不愿,你就不要勉强他了。而他要是愿意,”太上皇顿了顿,浅笑道:“到时父皇给你想办法。”
但他知道,顾景云是不会愿意的。
顾景云当然不愿意。
因为新皇登基累坏的他第二天直接抱着宝璐睡到了日上三竿。
宝璐冬日里犯懒,外面一下雪她就不愿意起床练功了,于是起床的时间不断延迟,每天除了晚上睡前打坐,她把练剑和轻功的练习都放在了中午。
在这种情况下顾景云当然也不可能早起,每天都和宝璐相拥着睡到自然醒。
如果他要当有实权的官,那就意味着他每天要五更起床,不论寒暑。然后匆匆吃了早饭就要去上朝,小朝会小开,大朝会大开,等下朝后还要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这倒没什么,反正公文和教学也差不多,当书看便是了。
但是,既当了有实权的官儿,那就得对百姓,对国家负责,别说每年有寒暑假让他可以带着宝璐出去游玩,便是每个月的休沐时间都未必有。
比如他舅舅,不忙时可以旷班回家陪妻儿,可要是忙起来,他每天出门时妞妞还睡着,回来时妞妞又已经睡着了。他可不希望以后他闺女睁眼后,闭眼前都找不见父亲。
而在书院教学不一样,即便还有翰林院的事情要负责,他处理这些事情也绰绰有余,哪怕是最忙的时候,他每天也能抽出时间来陪宝璐练剑,陪闺女做一小会儿的游戏。
而且,顾景云在政事上没有野心,以前他渴望权利是为了替舅舅平反,然而现在他的愿望已经达成,对权利也就可有可无起来。
而且现在满京城,甚至全大楚又有几个人敢得罪他?他不需要权利来谋私欲,只要没人寻死的惹上他就行。
所以综合考虑,顾景云不愿意掌实权,面对一脸失望的李安,顾景云浅笑道:“我可以为陛下培养许多的人才,这还不够吗?”
“然而他们都不是先生,先生有大才,若能如朝是国之大幸,也是民之大福”
“再有大才我也只有一个人,”顾景云摇头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做的事也有限。但在书院里不一样,教授举人班,我每三年便能给你,给朝廷提供一批人才,以上一次的中举率来算,我三年教出来的学生最起码会有十八个,有用之才哪怕对半分三年也有九个,那一年便有三个。就算我教学二十年,二十年后只举人班就有六十个有用之人。”
“三个臭皮匠尚且能赛过一个诸葛亮,那这六十个可用之才难不成还比不过我一人吗?何况除了他们还有我从启蒙班带到毕业的孩子,我自信我教出来的学生即便是庸才也不会是普通的庸才,于国于民都会有用,哪怕只是每年多纳了那么一些赋税,他们也比一般的百姓要强……”
顾景云长篇大论,李安也听明白了,失望道:“所以先生只愿教学,不愿在朝堂上更进一步?”
顾景云微笑着颔首,“当有实权的官儿太累。”
李安无奈,“这才是先生不愿意的原因吧?”
顾景云微微一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李安就一叹,起身道:“我明白了,先生安心回去吧。”
顾景云对他微微点头,转身出去时脚步微微一顿,道:“以后若有问题可以来问我,不论是政事上抑或是生活上,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与你解答。”
李安心下一松,愉悦起来,拱手弯腰道:“是,先生。”
顾景云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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