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信芳却并不觉得屈辱,反而笑道:“正好我给景云和宝璐都取了字,一并让里正把信寄出去。”
说起孩子的事,何子佩强压下心中的难受,含笑问:“什么字?”
“景云便叫清和,宝璐就叫纯熙吧。”
何子佩点头,“君膺皇灵之清和,受明哲之上姿,我知你的意思,你嫌他心思深,戾气重,希望他性情清静和平。景云要是知道肯定又要说你偏心宝璐了。”
因为宝璐的字取得很好。
黎宝璐的字出自《诗经周颂》“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这句话的意思是“王师美哉多英勇,率领他们荡晦冥。天下大放光明时,伟大辅佐便降临”。
纯熙谓大光明也,而且是指道德,品格上的。
唐顺之曾评“岂其翊赞於遵晦之日者,不及乎纯熙大介之会”。
可见纯熙二字的可贵,所以何子佩说秦信芳偏心。
秦信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谁说清和二字出自蔡邕的《文范先生陈仲弓铭》,我是取自王逸的《九思伤时》,‘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媱’。”
何子佩白了他一眼,没事去赞景云声音清越清和做什么?
她不再理他,起身道:“这封信你来写吧,我可不会替你在景云面前圆谎。”
秦信芳摸了摸鼻子,却没改主意,景云和宝璐的字他早就在找了,找来找去,觉得这两个字最合适自家的孩子。
景云胸中一直有股戾气,那气一日不消他心就一日难安,那孩子又太过聪明,与人学着把情绪掩藏起来,整日一副平平和和笑眯眯的模样,唯有他们这些亲人知道他心里压了多少事,心中堵着怎样一口气。
他一直担忧害怕,如果真的不能给他平反,这孩子会不会顺势就造反,把整个大楚都给折腾翻。
要是这样就与当初他自愿承担罪责,自愿流放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所以他给他取字“清和”,希望他时刻记着他对他的期望,期许他的戾气渐消,性情能够变得清静和平。
至于宝璐,这孩子有时看着嫉恶如仇,心却是最柔软不过,又宽厚大度,只怕世上能包容景云的也就只有他了。
他希望这孩子能给景云于光明,照亮他的人生,让他能成为辅佐天下明君的良臣。
这两个字是他对两个孩子最大的期盼和祝愿。
不知长辈期盼的黎宝璐难得的睡了懒觉,直到顾景云用过早饭要出门了才艰难的爬起来。
顾景云笑话她,“可是昨天太过兴奋所致?”
黎宝璐恹恹的点头,“昨晚上梦里全在吵架打架,睡得不好。”
顾景云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习惯以后就不会做梦了。”
赵宁抽了抽嘴角,先生,昨天那一出已经闹得够大了,要是习惯得抄多少家?
黎宝璐却一本正经的点头,“打架杀人啥的不会做梦,没想到这点事却会做梦,看来还是锻炼不够。只可惜保定离京城还是太远了……”
所以她就是想亲自抄家也不行,她不会离开顾景云身边的。
顾景云也没想让她去保定,只是点头道:“我们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
赵宁轻咳一声,忍不住道:“先生,这种事还是别有机会比较好吧。”
顾景云一愣,歪着头想了想便扭头问黎宝璐,“你想要锻炼吗?”
好像她想他就能让奴才们贪污让她去抄一样。
黎宝璐摇头,“还是算了,我是个和平人士,喜欢平平安安,清清静静。”
“那就算了,你派人去城门口等着,要是黎钧他们到了你就去和他们玩玩,转移一下注意力晚上就不会做梦了。”顾景云一本正经的嘱咐了许多,这才去坐马车,路过隔壁时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紧闭大门的房子,眼中闪过幽光。
黎宝璐用过早饭就又满血复活啦,她让青菱拿了钱上街雇人去城门口守着,自己则带着红桃去隔壁院子。
那些绫罗绸缎的衣服是不可能再给他们穿的,但也不能放到店铺里卖,押到当铺价钱又不合算。
黎宝璐打算物尽其用让他们上街摆摊去,全当二手货卖了。
反正那些衣服都很好,看着比她的还富贵,还要新,正是平民富户最喜欢的样式和颜色。
九个管事憋屈的和其家人拉了东西上街摆摊,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此时,东城门外来了一队衣衫褴褛的人,一个少年穿着短褂布衣,肩膀上缠着一条麻绳正全身往前倾的拉着后面的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消瘦的中年人,后面有一个满头霜白的中年妇人正帮忙往前推板车。
而板车左右还走着两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女孩,年纪较大的那个两只手都没空,大家都还能看到她包袱里绑着的锅。
五人一副流民打扮,正赶着进城出城的人都避着他们,好似他们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少年视而不见的排在进城的队伍中,抬头看着眼前巍峨的城门,他不由有些恍惚,他竟然真的离开琼州了!
梅氏挤到儿子身边,小心翼翼地道:“钧哥儿,宝璐住哪儿呢?”
少年警惕的望向四周,低声道:“那些官差说顾景云出自忠勇侯府,”他顿了顿道:“不过我想他跟家里的关系只怕不太好,我们先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下,等我打听到消息再说。”
这一个多月来他们脚不停的赶路,装富户乘过马车,也装流民用脚赶过路,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黎宝璐送来的钱还剩下一半,足够他们在京城住到打听消息了。
黎钧拉着板车就要进城门,京城守门的士兵并不是每一个都检查,而是看到形迹可疑的人才会上前索要路引和户籍之类的文书。
黎钧等人进城事士兵们只是扫他们一眼,见他们和一般流民没啥区别就拦住他们查了一下路引,然后便挥手放行了。
黎钧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张路引并不是他的,而是官差们交给他们掩饰身份的,他们的路引给了跟随官差赶路的人。
黎钧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却知道官差们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所以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不敢透露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就连口音他们都尽量往北音靠。
好在他们的父亲从小在京城长大,口音便带着京腔,他们从小跟着学,再特意模仿一下就不会被人怀疑了。
黎钧收好路引,立即弯下腰去拉板车,结果才进城门一个人就死盯着他,然后又去盯他娘,半响就冲他们走过来。
黎钧面色大变,拉了板车就要跑,那男子已经高兴的迎上来,“黎爷?”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立即确认道:“哎呦真是黎爷啊,您怎么这幅打扮?”
男子殷勤的迎上来,“顾状元府上老早就让小的在这里等您了,总算是把您给等到了……”
正计算着他撞开人,背了父亲立即跑能跑掉的可能性的黎钧听到他的话一愣,看向男子道:“你说顾状元?他全名是啥?”
“黎爷这是还不知道吧,顾小相公考中状元了,现可是翰林院里四品的侍读了,顾太太一早就让她婢女拿了您的画像给小的,让小的在城门口等您呢。”男子特高兴的接过他手里的麻绳,笑道:“这位是舅老爷吧,还是让小的来拉吧,怎好叫黎爷劳累?”
黎鸿紧握着麻绳不松手,看向他手里的纸道:“把你的画像给我看看。”
他认识黎宝璐的字迹,见了一定能认识。
男子也不介意,将画像塞给他。
画像只有两张,画了他和他母亲,旁边标注有他们的名字,看到那熟悉的字迹,黎钧松了一口气,这才愿意跟男子走。
那男子便招过路边的一辆骡车,殷勤的笑道:“顾状元现住在聆圣街内,离东城门远着呢,还是坐车去较快。”
反正有顾府付钱,何苦省那点钱?
黎钧沉默不语的把黎鸿扶下板车,再抱上骡车。
黎鸿一直低着头,他知道,在见到皇帝前他们都是有危险的,兰贵妃可不管这是不是天子脚下,因此他一直很低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男子也不介意,见黎家人都上了骡车他便也高兴的爬上去,让车夫去聆圣街。
他并不知道,他身后的一家五口,每个人手上都藏了把凶器,就是双腿还有些不灵活的黎鸿都偷偷握了把菜刀,只要一发现不对劲他们就反击逃命。
骡车走的一直是热闹的大街,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少,男子还热情的给他们介绍走过的店铺和街市。
到了聆圣街,骡车不久就转弯进了一条巷子,黎家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但很快外面就传来一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欢喜声,“太太,太太,舅爷他们到了!”
黎钧从骡车上跳下便看到正从门里出来的黎宝璐,他眼圈瞬时一红,低下头去掩盖了下才抬头冲她笑道:“二妹又长高些了。”
黎宝璐一笑,“堂哥也壮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