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医院又冷又阴森。
苍白的回廊苍白的灯光,照着墙上她苍白的影子,苍白的脸。
腿坐麻了,孙一柔拿着厉伟的衣服站起来走走。
转头凝了眼手术室外那盏还没有灭掉的灯,面色已然平静。
墨绿又带点白条纹的衬衫就挂在她手上,这是他们去海边时厉伟穿的衣服,孙一柔怕他会冷,来医院之前特意给他带的。
可惜,男人刚被推进手术室衣服就被扔了出来。
孙一柔低头摸了摸,从兜里摸出一盒白灵芝。
转头往周遭看去。
这医院太冷了,她需要一点温暖。
安全楼梯里,滴的一声,孙一柔点燃手中的火,学着厉伟的样子眯起眼睛,深深吸上一口。
咳……
咳咳……
这烟太呛了,味道太浓,孙一柔被熏迷了眼睛。
眼睛被灼红,眼泪流下来,她随手一抹,看着窗外。
只道,这烟太呛了,厉伟怎么会喜欢抽这么呛的烟?
难怪他的肺会出问题,都怪这烟太呛了!
声控灯随着她那几声咳嗽亮起,没有动静后,又静悄悄的灭了。
孙一柔就站在这黑暗里。
手指尖的烟星一闪一闪,散发着少的可怜的光亮。
她在黑暗中默默看着窗外,看着月亮,看着那轮早已垂落的看不见的太阳,像不像厉伟?
低头苦涩的笑了下,突然想,厉伟身上的光环都是被她磨掉的么?
曾经那样耀眼的人,那样卓越的人,如今正在垂落,全是因为她吗?
如果没有她,如果厉伟没遇上她,如今是不是还是那轮最美最大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
一根烟抽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抽第二根了。
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回厉伟兜里,拿着衣服正要往外走。
“席彬,这件事你不能告诉柔柔!”
孙一柔刚走到安全通道的出口,就听到一门之隔外的张天意正色严肃的吼。
席彬挑眉,既而冷笑,甩开她就要往手术室走。
今天的他没坐轮椅,拄着拐来的。
走路本就吃力,张天意还频频挡在他面前,渐渐的,席彬的脸也冷了。
“滚开!”他粗劣的骂她。
张天意愣了下,低下头,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咬着嘴唇看他,知道他是因为厉伟的事情在生气,声音平静的道。
“席彬,我知道你怎么想,你不就觉得厉伟如今变成这样都是柔柔害的吗?”
“可你就没想过,如果不是厉伟自己心甘情愿,谁害的了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都不后悔了你又……”
“你懂个屁!”席彬语气不耐的打断她。
扯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张天意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也没了先前的耐性。
“不管我懂不懂,席彬,别忘了厉伟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说,孙一柔活着,你和他还是兄弟,孙一柔死了,你和他连兄弟都做不成,你还记得吗?”
记得吗?
席彬冷笑,眼睛赤红如血。
他当然记得,他们几十年的兄弟感情,竟比不过一个区区女人!
他怎会不记得?
也正因为此,他更恨那个女人了。
那个害的厉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女人。
张天意点头:“好,既然你还记得,那我告诉你。”
“同是女人,我很明白那个丢失的孩子对孙一柔意味着什么,如果你今天去告诉她,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觉得她能承受的了吗?如果她有事,你觉得厉伟能原谅你?”
死……死了?
孙一柔的身影后退一步,踉跄着撞到墙壁上,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眼睛血红,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麻木。
直到指尖传来疼痛,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按在墙上,抠进墙里,指甲盖劈了,翻起一片血肉,足见她刚刚使了多大的力。
可她却不觉得疼痛,好像身体感观已经麻木,垂下手臂,听着外面道。
“厉伟让你帮他查孩子的事,这事孙一柔也知道,等一会见到她,你就说孩子暂时还没找到就可以……”
想了想:“算了,你就不要提孩子的事吧,这件事还是等厉伟出来再跟他说,跟孙一柔提也不要提。”
张天意往前走,席彬却站在后面对着安全通道的入口冷笑。
“人贩子为了逃避判刑,一把火将窝点的孩子都烧了,这么残忍这么大的事,电视媒体都在报道,她又不眼瞎,自己不会看吗?你能瞒得了多久?”
张天意探出去的脚步停下,回过头,拧着眉。
她回头时,席彬已经一派正常的看向对面墙壁,不看安全通道入口。
他的后背抵靠在墙上,张天意还以为他走的累了,有些心疼,又走回来轻轻搀扶住他的手臂。
“人贩子那么多,柔柔也不会看到人贩子的新闻就联想到那个孩子。”
“更何况,当初从夏雪手里抱走孩子的人贩子早就死了,他们一个一个转手,本就不好查,你就说没查到她也会信的。”
“找不到,总比知道他死了要好,至少还能有点希望……
“哎!”张天意叹了口气:“孩子没了,厉伟又是现在的样子,我都替柔柔担心。”
张天意扶着席彬的胳膊往手术室走。
席彬再未言语,被张天意扶着亦步亦趋的往前。
半路轻轻回眸,扫过安全通道里晃动一下后消失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手术室门前,张天意扫了一圈都没看到人。
“咦,人呢?刚刚还说在这里,这会怎么不见了?”
孙一柔走出医院大门。
这会才能不用抑制的深吸口气。
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一次次告诉自己,没事,她还有厉伟,她还要照顾他,救活他,她还有希望。
孙一柔会突然出现在山庄里,周荷并不意外。
桌子上摆着佣人送来的茶水,女人一口未动,开口直奔主题。
“那些医生,真的可以救活厉伟吗?”
周荷放下水杯,依旧是那副优雅端庄的笑,淡淡睨她一眼。
“30%的几率。”
30%?
孙一柔瞪眼:“你之前说的是一半的几率。”
“你也会说那是之前了!”周荷起身,从女佣手里接过一片药就着水吃了下去。
“厉伟这会进医院了,被抢救了你才来,机会不会永远摆在那等着你的。”
意思是,她来晚了么?
她下午才打电话告诉她,有医生可以治好厉伟。
她晚上过来,也算晚了吗?
孙一柔觉得周荷在骗她。
可即使骗她,她却没有其它选择,席彬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像黄子鸣说的,以周荷的身份人脉,也许,厉伟还有一线生机。
她咬着嘴唇,强逼自己忍下去。
看周荷晃了一圈拿了一叠文件过来,放到她手里。
孙一柔低头翻了翻,第一张越入眼底的竟然是一份离婚协议。
呵!她的动作够快的呀。
女人的眼睛很红。
“你可以考虑……”
“不用。”孙一柔打断她,坚定的低下头,签上自己的名字。
既然她来了,就是做好了一切打算的。
看着那张白白的纸上她用黑笔签下的名字,孙一柔只觉得荒谬。
她前后两次与厉伟的婚姻,都要这样收场吗?
“我会带他去京南的,希望你说话算话!”
孙一柔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门口,她遇上了正要上台阶的黄子鸣。
这个时间他会过来,孙一柔回头,看周荷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她签完字的离婚协议书品茶水,唇角依旧挂着那抹优雅高贵的笑。
她收回视线,错过黄子鸣往台阶下走去。
“我送你。”错过的瞬间,男人拉住她的手。
孙一柔挣了下,没挣开,就这样任他拉着按进车里。
到了医院楼下,黄子鸣沉默的望向那片苍白的大楼,伫立在黑夜中也挡不住它的苍白与孤寂。
“还有5天,到时候你姑姑的直升机会来接咱们走,至于厉伟……”
他顿了下:“京南的医院会直接开救护车过来接他,你不用担心……”
路灯下,黄子鸣要抓她的手,孙一柔却快一步抽了回去。
“我自己会过去,不用监视。”
黄子鸣的脸色沉下。
孙一柔推门下车,头也不回的往医院走去。
在医院住了3天,厉伟说闻不惯消毒药水味,所以想提前出院。
孙一柔没同意,说要先问过医生才可以。
女人前脚走了,后脚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厉伯洋?
厉伟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算一算,自从他离开凌天集团后,好像就再未见过他。
孙一柔在医生办公室待了很久,询问他以厉伟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不可以坐飞机。
她告诉医生要带厉伟去京南治病的事,医生思索了会,说去京南比较近,时间短,应该可以。
得到应允后,孙一柔就开始着手定票的事。
她定了两张明天下午从罗湖直飞京南的机票。
一切弄好后,孙一柔收了手机往回走。
走过安全通道入口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刚刚在她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可是她一回头,那人又不见了。
孙一柔站在原地看了半响,狐疑的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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