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厌本就没生气,然而那只水晶猫到底没有送出去。九月到来之前,戴有为打电话约他出去喝酒。
两个少年坐在夜市,戴有为边喝边哭:“陈玉芳今天和李东结婚了。我本来以为我有机会的,她家灯泡坏了是我帮忙换的,洗衣机我给她买了,从一楼搬到了五楼,这些年工资我都没舍得花,我给她买裙子、买项链,甚至连房子都看好了。我以为再修两年车,多攒一点钱,陈玉芳就会嫁给我,可是她还是嫁给李东了。”
驰厌知道这种事安慰没什么作用,戴有为平时抠门得紧,也喜欢躲懒,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陈玉芳,陈玉芳路过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戴有为都要抢着干,希望她能看见他的努力。
戴有为眼眶发红:“我去问了她为什么,她嫌我没出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努力在她看来是没有自尊的低贱谋生,李东开了个小饭馆,她就嫁给李东了。为什么啊,这个世界这么现实,不管怎么努力,始终摆脱不了出生的枷锁。”
驰厌沉默不语。
戴有为又开了一瓶啤酒,泪珠子大颗大颗掉。他喝了个尽兴,也哭了个尽兴,最后戴有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驰厌从怀里摸出水晶小猫,他想起戴有为很早以前的话,他问他难不成还喜欢仙女不成?
驰厌没有想过喜欢仙女,但是他前几天见到了她,这小猫就再也送不出去了。他知道。
驰厌比戴有为现实多了,他冷静理智地想,有些没有发生的事,一开始就不该奢望。
九月初,秋天到来,驰厌把小猫卖掉了,换了一身体面的衬衫和西装裤。
他心里有点儿难受,可是转瞬又平息下去。
对他来说,这年秋天格外冷,他心里像是多了一滩死水,沉寂又无声。
驰厌该去上高中了。
开学前,姜水生又带着姜穗去做了一次检查。
医生说:“四肢协调多了,平时只要不剧烈运动都没关系,你坚持练习平衡操。至于行为和思维迟缓的问题,只能长大再看,你年纪不大,不建议用药物。”
姜水生也没真追求完美,知道女儿健康他就开心得不行。
何况今年初秋还不冷,带着夏天的余温,姜穗上学的时候,姜水生特意叮嘱了她换上去年生日买的新裙子。
姜穗换了裙子,心情也挺不错。
她背着书包,冲姜水生挥挥手:“爸爸再见。”
如今初二了,她一个人去学校没关系。
姜穗到的并不算早,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了。清晨柔软的风吹在脸颊上,窗外高大的乔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昨晚的露珠从叶片滴落。
同学们沉浸在一个暑假不见的新奇感中,纷纷打量对方有什么变化,姜穗就是这时候走进的教室。
她裙摆被风吹起,少女面容稚弱,眼睛琉璃一样干净。
姜穗未语先笑,见大家都在看她,她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然后教室陡然安静下来,同学们张着嘴巴,半晌没有说话。
她走错教室了吗?新同学吗?
许久才有人结结巴巴开口:“姜、姜穗?”
姜穗点点头,软声说:“早上好。”她声音脱去了女孩的童稚,却更为柔软清脆。
班上有人红了眼,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而落落大方的已经围了上来,惊奇地与她搭话。
“哇姜穗,你脸上的伤好了好漂亮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对,好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睫毛这么长。”
“竟然没有留疤,好神奇。”
姜穗坐在座位上,跟不上她们说话的速度,往往她们说了许久,她才慢吞吞接一句话。大家这下都知道她反应速度依旧跟不上。
同学们善意极了,姜穗也很开心,她真诚地热爱这段友好的青春岁月。
陈淑B捧着脸打量姜穗,像在打量一个美丽的梦。
“我的天啊,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啊……”
姜穗解释道:“可能是对比太大了。”以至于同学们都反应不过来。
陈淑B摇摇头,脸颊有些红:“这不一样,以前我虽然觉得林雯雯学姐好看,可是她像是……嗯……水一样,你不一样,你像是……”她脸更红了。哦说来有点羞耻,姜穗的好看太妖气了,偏偏那张脸又幼弱,看着就跟天生会撒娇似的羞耻美。
怎么说呢,有点……色气。
姜穗也知道,但这个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等大家适应。
好在现在是开学,值得兴奋的东西很多,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冲淡了姜穗带来的影响。
可是阳光中学的颜值担当林雯雯已经毕业了,没几天,七班姜穗超级好看就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姜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危机感,她怕定居产生变数,于是很注意避开驰一铭。
好在他们班没有和一班一起的体育课,驰一铭现在也离开了大院儿住在了李子巷。
驰厌不到17岁,身高186,这是他去念高中之前的数据。
驰一铭现在14岁不到,身高163。有了驰厌的身高做比对,为了长高,驰一铭每天放学都会去打篮球,他脸蛋精致好看,笑起来俊朗又邪气,路过的女孩子都会悄悄看他。
彭军拍拍他的肩,扭扭捏捏问:“你认不认识那个……咳咳,七班的姜穗啊?我听说以前你们是小学同学。”
驰一铭抹了把汗,听彭军说起这个名字,驰一铭记忆仿佛回到了桔梗花开那个午后。他笑眯眯地道:“不认识。”
那种不稀罕他的丑八怪,他做什么还要记得她?
彭军有些失望,可是他眼中的兴奋和渴慕没有散去:“我还以为你认识呢,也对,她那么好看,你要是认识,肯定早就说了。”
驰一铭面色莫测:“好看?”
“对啊,特别漂亮,比林雯雯学姐还好看。”彭军兴奋道。
驰一铭呵了一声,觉得彭军不是眼瞎就是疯了。他继续拍球,彭军见他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继续再说。
驰一铭心有疑惑,然而他一直没有遇见过姜穗。他正是自尊心最旺盛的年纪,一想到姜穗对他的不待见,他也拉不下脸去看看如今他们盛传她的美究竟是多美。
就这样,一直到了过年,他也没有见过一次姜穗。
放寒假时,大伯家得到了很多公司发的年货,据说大伯升了职,这一年工作十分出色。
他们一家三口吃不完,就给姜水生送了许多。姜水生也被这一堆年货吓了一跳,有毛巾、肥皂,还有瓜子糖果。
姜穗给他出主意:“我们送些给张叔和洪姨他们吧?”
姜水生不吝啬,闻言自然同意。东西这么多,挨家挨户分,少分些都分得过来。他心好,便带着姜穗串门儿。
姜穗拉拉他衣服:“爸爸,我们不送给赵楠家里。”
姜水生说:“都是邻居,厚此薄彼不好。”
姜穗眼睛亮晶晶的,她坚持道:“他们一家太坏了,不送!有些人没有必要交好,因为他们不会感恩。驰厌和驰一铭两兄弟现在都还独自在外面生活呢。”
姜水生叹了口气,被她说动了:“那好吧,不送就不送。”
送到孙家时,孙小威听说姜穗来了,从房间冲出来,一路穿过院子,到了门边他又矜持高傲地昂起头,挑挑拣拣看姜穗带来的东西。
“什么啊都是……这种糖难吃死了……”
孙小威父亲额上青筋一跳,恨不得打死这嘴贱的小子。姜水生好脾气地笑笑,姜穗……脾气也好,她不看他,拉拉姜水生示意可以走了。
孙小威见他们要走,急忙道:“喂,虽然难吃,可是我勉强也就接受了吧。你吃酒心巧克力吗?我还有太妃糖,先别走,小爷大发慈悲分些给你好不好?”
姜穗摇摇头,糯声说:“谢谢你。”
孙小威扭捏道:“我还有别的,蝴蝶烟花要么?旋转蜻蜓呢?”
姜穗表示都不要。
孙小威变脸道:“哼,不要就不要,你要我也不给。”
姜穗心想,还好她没要。不然他不给,那她多尴尬呀。
走出孙家院子,姜水生笑着说:“那孩子和他爸爸一点都不像,太皮了。年货还有一些呢,我们去看看驰厌他们两兄弟吧。”他叹息着说,“他们搬出大院儿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姜穗有些抗拒,她很久没有见过驰厌和驰一铭了,于是摇摇头:“爸爸你去吧,我回家。在下雪呢,你打着伞走慢些。”
姜水生自然不会勉强她,只身一人去了。
姜水生到了李子巷,驰家两兄弟正在吃饭,这饭点也太早了,天都没黑。姜水生敲了敲门,是驰一铭开的门。
驰一铭诧异道:“姜叔叔?”
“是我,给你送点年货。”
驰一铭说:“您进来坐。”
姜水生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出租屋,小城外面到处贴着对联挂着红灯笼。他们门上光秃秃的,什么喜庆的氛围也没有。
进来才发现这屋子很小,堂屋摆了桌子,一间小厨房,除此之外就是两件卧室。
偏偏桌子上的东西也清贫。
有盒凉菜还不错,看得出是买的,其余几个菜是他们自己做的。姜穗没有母亲,姜水生就格外心疼没有父母的孩子。
驰厌站起来,给他搬凳子:“姜叔叔坐。”
姜水生问了下他们情况,还没聊到几句,他手机就响了。是姜穗大伯姜水兴打来的,姜水生脸色一变:“好好,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想起大年夜独自在家的姜穗。
他回头,犹豫了一下:“驰厌,姜叔叔拜托你一个事。你能不能去告诉穗穗一声,让她去她大伯家住几天,她奶奶心脏病发了。”
驰厌抬起头,许久他说:“好。”
姜水生急急忙忙走了,姜穗奶奶可能会去世这个消息,让他乱了方寸。
驰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驰一铭问:“哥,怎么了啊?”
驰厌说:“姜叔叔让我去通知她女儿。”
驰一铭说:“我去吧,趁着天还没黑,我跑过去。哥,你不是还要改装车子么?”
驰厌沉默了一下,拿起屋里的伞:“我去,是我答应的事。你早点睡,外面在下雪,别乱跑。”
驰一铭点头:“成吧,那哥,你也注意安全。”
“嗯。”
驰一铭穿上风衣,向大院儿走。
又半年了。
又快一年,他知道时光冗长,这半年其实也没少想过这小姑娘会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很受欢迎?过得非常开心?
后来就想得少些了,他要学的东西太多。
姜穗也许就是生命里不小心遇见的镜花水月而已。而且她还太小,才初二。这一路他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不敢想,平静极了,只一心早点为姜叔叔传话。
驰厌脚程快,十八分钟左右就到了姜家门口。
他敲敲门,半晌那头警惕地问:“是谁?是爸爸吗?”
声音软糯糯的,明明清脆,可是外面在下雪,他听着有些嗲气。
驰厌隔着门,语气平静地说:“不是,我是驰厌,你奶奶突发心脏病,姜叔叔照顾你奶奶去了。他让你去你大伯家住。”
那扇紧闭的红木门被拉开。
她身后下着雪,院子里一株盛放的红梅。
少女穿着系带冬衣披风,急急忙忙开了门。她又长高了,稚弱美丽的生命总是这样,许久不见又是一个新的模样。
驰厌目光凝了凝,又缓缓移开了目光。
她仰头看他,语气焦虑:“奶奶发病了?爸爸让我去大伯家住?”
驰厌目光转回她身上,许久才闷声道:“嗯,他让我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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