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法律,是保障既得利益者利益的工具。
无论说的有多么的天花乱坠,讲的有多么的娓娓动听,某些人是不是这个国家的既得利益者,是不是国家的主人,看这个国家的法律,是最能够看得到真相的。
正因为法律有着这样的特殊意味,所以在既得利益者面前,提起更改法律,无论这个提起的人是谁,他都要被警惕。
而在体制允许的范围内,按照某个人的意愿去更改法律,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除非是,更改后的法律,能够更加符合当前的既得利益者们的利益。
如此,这些满腹心思的老狐狸,才会心悦诚服地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而就是这样的困难事情,嬴政做起来却是一呼百应,水到渠成。
甚至,是这群老狐狸主动求着他去改变如今的法律。
就和当初嬴政杀死吕不韦一样。
——这当然不是因为嬴政长得美。
实际上,这种手段说起来复杂,但也无比简单。
就是单纯的,将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变成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事情,然后,不消你去苦心孤诣地用各种聪明智慧在刀尖上跳舞,那些顶尖的聪明人和有力量的人,便会自发的团结在你的身旁,为你献出他们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要符合更多数人的利益,那么你就会是无敌的。
管他什么吕不韦、什么品德、什么祖宗之成法、什么罕见之人杰。
一切都要在你面前俯首。
这个,就叫做,大势所趋。
这是阳谋,无可抵挡的谋略!
这样的谋略,在理论上,没有出奇之处,在韬略上,算不得最优最俭省。
然而,它最大的优点便是稳固。
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地看到这阳谋的用意,但是看到有什么用呢?
你无法改变它。
与这大势为敌者,没有能力左右大势,这大势,甚至会教授着你,如何去破解大势;然而,当你真的照着它所教授的,去破解了这大势,得到了足以匹敌这大势的力量的时候,你真的还是这大势的敌人吗?
如今,嬴政便是营造出了一股属于他自己的势。
这势叫做——地制改革。
用鞠子洲和嬴政两个人的语言,就是。
生产资料私有化!
人们是看得到这其中的利润的。
因为看得到,所以大家自愿的簇拥在嬴政身边,为他铲除吕不韦,为他荡平底下的小贵族,请他更改律法。
这一切的一切,大家都是很清醒很聪慧的。
过去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确实的,因为自己的聪慧和清醒而获取到了巨大的利润。
这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一次,他们拜服下去,拜得如此彻底。
他们心甘情愿地将更改秦国法律的权力,奉送到了嬴政手中。
他们相信,更改后的秦律,才能够更加适用于如今的他们,才能够更好的保障如今已经由不拥有土地的奴隶主,转变成为坐拥大片土地的地主的他们的利益。
最后的最后,嬴政又说起了自己当前所忧心的事情。
他说:“如今国中正遇大事,水渠的修建,事关往后一百年,关中之地的兴盛与否。”
“这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的。”
“所以粮食的问题,一定要尽快解决。”
“众卿,可有什么办法帮助朕,解决粮食的问题吗?”
官僚们沉默着。
嬴政静静的坐在最上方,看也不看他们。
这也是一场交换。
众臣用更改秦律的权力,与嬴政交换了权力的随意使用。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嬴政会如此心急。
急什么呢?
他们疑惑着。
但既然嬴政好不容易同意了这个交易,那么他们当然也就不能扫了嬴政的兴致。
“陛下可以加税。”王宇出列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加税以广征粮食,倒是可行。”
王宇低下头,回到队列之中。
小孩子嘛,到底还是好糊弄的。
加点税而已,不是大事!
“然而。”嬴政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因为他将冠冕去除,所以众臣都可以看得到他清秀的脸上,那浮现出来的表情,绝对不是赞同的表情。
“然而,小民生存艰难,如今虽有粪肥、灰肥、虽然可以垄耕、一年两种,然而朕所知道的,底下氓隶度日艰难,常有一日三餐不能饱食的事情发生。”
王绾听到这转折,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听到这个“一日三餐”的时候,脸色僵住。
一日三餐……
这是一般小贵族的标准!
嬴政年纪不大,想要的却并不小啊!
他心念变幻。
众臣闻言,也都不觉得是嬴政口误说错了。
也没人会觉得,这样一个手里把持着农会的少年秦王,这样一个比任何人都清楚氓隶庶人的生存情况的秦王,会在这方面有认知偏差。
所以,这个一日三餐,是故意的!
他想要的,比大家想象中多得多!
——一日两餐和一日三餐,虽然只差一顿饭,但是这背后所代表的事情是,一倍以上的需求!
一日两餐时候,大多是早晨一餐,晚间一餐。
有些地方则是午间一餐,晚间一餐。
两顿饭,一顿干,一顿稀。
干的那一顿,大部分时候不用生火做饭,只吃干制的食物。
做饭所需的时间、做饭所需的粮食、所需的柴草……这些都是小数目。
可是一天三餐则就完全不同了。
按照贵族的生活来看,一天三顿的话,就是早中晚各一顿饭。
虽然餐数不多,可是需要的粮食是以前的一点五倍,柴薪所需,是以前的两倍,有功夫吃三顿的家庭,他们造饭所需要的时间成本、油脂、盐分这些的成本,都起码是以前的两倍了。
更要命的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够长久的支撑一天三顿饭的消耗呢?
什么样的家庭背景,才会舍得多吃一顿呢?
众人寂寂无声。
这位要的,恐怕不只是加税或者减税了。
他也要土地。
或者,别的。
众人沉默着。
隗状左右环顾。
身后有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从队列之中踹了出去。
隗状打了个趔趄。
嬴政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隗状没有敢回头骂一句。
顶着嬴政的目光,隗状颇有些忐忑施礼。
“你有办法吗?”嬴政问道。
隗状深深低头:“臣,的确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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