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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崖山,多少年?
自人间孤岛荒野孤冢里复生醒来,见愁便与崖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一介凡人,到崖山的大师姐。
还记得第一次从扶道山人的口中,听闻“崖山”二字;还记得第一次对旁人提及自己乃是崖山门下时,那些惊讶的眼神;也还记得第一次踩在扶道山人无剑之上,横越半个十九洲遥遥望见崖山时震撼……
当然,也记得千修冢。
彼时她还并不明白山外河滩上那一座座长满了荒草的坟茔,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毕竟,天下怎会有这样奇怪的宗门呢?
崖山索道横过九头江支流,整片都是崖山的前山,乃是崖山赫赫有名的揽月殿所正对着的方向。
这样的名门大派,山门前竟立着千堆坟冢!
无数次从崖山索道经行,或是立于还鞘顶上俯瞰,她所见着,也唯有那些沉默不语的坟茔,却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日:在这迥异于崖山的极域鬼界中,亲眼看见那些本该沉眠在坟冢间的千修英魂!
人死,剑归!
可这上千的亡魂,却被永久地禁锢在这陌生的异乡,死也不得安宁!
跟随着前方的鬼修,见愁一步步向向河岸上这一座为瘴气笼罩的庞大义庄走去。
地上堆积着暗红的泥土,脚踩过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黄泉涛涛,流淌而过,水声竟像极了那流经崖山的九头江支流。
离得越近,便看得越清。
白骨堆积而成的义庄,像极了壁画上所绘的十八层地狱惨怛之景象,更因瘴气的笼罩显得格外阴森。
那上千暗红的血棺,九成在庄后,一成在庄内。
血棺都是盖上的,但一眼看去,似乎并不是用什么实际存在的材质打造,反给人一种虚幻的流动之感。
那颜色,像极了暗红的黄泉水!
分明是凝黄泉之水为棺,以义庄瘴气为笼!
义庄前早有十数人在此等候了,看那身上袍服皆绣上骷髅,便知皆鬼王族之鬼修无疑。
为的乃是一名长老。
人站在门口正中央,一身深黑,瘦得厉害,像是骨架外面披了张干瘪的皮,垂皱下来的眼皮几乎盖住了两眼,待众人都来了,才颇为费力地一抬。
这一瞬间,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这形容枯槁恐怖的老者,双目之内竟森白一片,只有眼白,没有眼仁!
眼睛抬起来看人时,死气沉沉,黯淡无光。
修为不低,算起来该是极域的“合道”,十九洲的“入世”,见愁才一见着此人,便觉出了一股森然的鬼气与深重的死气,令人十分不舒服。
这人修炼的方式绝对有鬼。
她心下皱了眉。
但凭借这鬼王族长老的修为,还察觉不到见愁的伪装,只睁着那一双也不知是不是能看见的眼,向傅朝生转过头去,道:“厉寒大人,恭候多时了。”
傅朝生实也是第一次来此,但毕竟还算是秦广王的判官,对此间的情况还算了解,所以面上平静,只回道:“奉秦广王殿下之命,已然按长老的要求选好了这百余名鬼族中的精锐鬼修,以供长老驱使。战事已起,事从紧急,秦广王殿下那头还待厉某事成后前去复命,所以剩下的事情全权交由长老,望长老从。”
“自当如此。”
不同于先前在酆都城的厉岩长老,这一位鬼王族长老对厉寒并非毕恭毕敬,只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句,便转过来看向这新来的一百零三名鬼修。
“都进来吧。”
众鬼修都有些忐忑。
他们虽在酆都城,都见过黄泉,甚至都修为不低,算得上有头有脸,但竟从不知道黄泉下游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一座义庄,千口棺材!
那长老叫他们进时,都犹豫了一下,才从门口走入。
外头的风很是凛冽,然而踏进这偌大的义庄之后,所有的风声都止息了,空气仿佛都不流动,透着几分压抑的窒息。
惨淡的光线下,上百棺材铺排开去。
那只有眼白的老者便走在血棺与血棺之间的窄道上,向他们道:“此地之事,向为我极域绝密,你等今日有幸来此的得知,且为此事献上一分力气,可算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造化。这里有上千口血棺,每棺之中皆有一具魂傀。”
“魂傀”这说法,在十九洲极为少见,但若言“傀儡”,便众人皆知。只不过,在十九洲是以人躯壳为傀儡,是为“人傀”,在极域自然是以魂魄为傀儡,是为“魂傀”。
众鬼修都能听懂。
然而此地有上前血棺,岂非有上千魂傀?这数目,殊为恐怖了些。
见愁听着,却是浑身一震。
先前抵达此处时种种不祥的预感都成了真,即便只是听见“魂傀”二字都压抑难当,更遑论这老头口吻之中竟隐隐含着几分得意?
她强握紧了手指,没有作。
那长老却浑然不知众鬼修中已混进来外人,还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你们要知道,这魂傀还不是普通的魂傀,个个强大无匹,其魂体都来自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里陨落的崖山众修!”
众人听得悚然,倒吸一口凉气!
长老却像是抚过某样珍宝一般,用那干皮上堆满褶皱的手掌,抚过了身旁一口血棺,道:“想当年,这还是宋帝王殿下想出来的好法子,可算计谋高,‘物尽其用’了!你们可不知道,自古来,崖山修士的骨头最硬,便是死了,这上千魂魄也不肯听话。宋帝王殿下,便想出一样奇法,只命人强将这上千魂魄切碎,以业火焚烧之法,灭其魂魄中所存之意志,然后以炼傀术炼之,重新拼凑成新魂,则其力犹在,气若旧魂实为新傀,可乖乖为我极域驱役矣!”
切碎魂魄,业火焚烧,灭其意志,拼成新魂!
见愁走在最后面,走在这一口又一口没有打开的血棺之畔,但觉胸臆中一股浸血含泪的悲怒狂潮巨浪一般横冲直撞,要破开她躯壳,化作滔天的剑光,将这洋洋得意的老匹夫斩下!
眉心里,那半寸血线已悄然浮亮!
只是旁边一只手,悄然伸了过来,按住了她已掐住剑诀的、紧绷的手指。
傅朝生转眸望着她。
虽然并不能真切地体察身为崖山门下的见愁,在此时此刻会有怎样的感受,但即便只是推断,亦可想象该是人所言的“痛苦”,在手掌覆上她手指的瞬间,他便轻易感受到了她体内冲涌着的庞大力量,与那近乎决绝的杀意!
可眼下不是时候!
大费这一番周折,要做的不是来到这一座义庄,除去这些魂傀的威胁这么简单。
是见愁定下的计划,她该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所以那澎湃而磅礴的力量,终于渐渐从指尖消退了,眉间忽现的那一道血线也慢慢地暗了下来,还是隐没于深处。
连着身体与鲜血都冷下来。
见愁的面容,平静得让人害怕,只垂了手,淡淡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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