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夜航船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又是在此情此景,前面还有不知身份的修士,更不知道背后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进来……
所以在穿过阵法的瞬间,见愁的警惕就已经瞬间提高到了极点。
熟悉的空间波动,只涌动了一瞬间。
下一刻,见愁就看见了满眼的黑色——是的,黑色,而不是黑暗。
这一座五行八卦楼情报中显示的地牢,竟完全由深黑色的石砖砌成,且表面没有半点光泽。
即便有照明石悬浮在半空,可其光芒要好像完全为四壁所吞噬。
那种阴森幽冷的气息,在已经经历过极域之行的见愁感觉来,都透着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脚下的地面上,有一幅圆形图腾。
竟是一只黑色的蜈蚣,如同一条巨蟒一般盘成了一圈,但那个没有双眼的脑袋,却处于图腾的正中!
就好像是……
面朝着进入之人,面朝着见愁!
嘶!
那种感觉,真像是被人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来。若非见愁如今见过的匪夷所思之事已经不少,此刻只怕早打了个寒噤!
这个夜航船!
初时经过前面那些阵法的时候,看着顶多像是个妖魔道的宗门,其实除了人的穿着打扮,与寻常宗门也没有什么两样。
可自从在大殿上看见那个诡异的雕像之后,见愁便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此时此刻更有一种难言的危险之感,袭上心头。
她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离开了这图腾所在的范围,才勉强将那种感觉消减下去一些,打量起前方来。
这里应该就是地牢的入口了。
见愁的背后是一片墙壁,看上去没有任何通路;面前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每隔三丈,便漂浮着一枚照明石,一直通向最深处。
几个裹着深黑色斗篷的修士,如同幽魂一般飘荡在道中,似乎是在巡逻。
这些人的打扮,与见愁在夜航船大门外看到的修士一模一样,只是修为要高出很多,竟都是元婴初期的。
棘手啊。
见愁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形势:玉简里记录的阵法已经到此为止,前面势必千难万险;更不用说,还有这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在。
她如今虽是元婴中期,且自信有不俗的战力。
但自信并不是自负。
以一敌众,终究还是很艰难的,尤其是大家都在一个大境界的时候。
不过……
先前那个四指修士,哪里去了?
见愁进来的时候,顶多不过晚了他三两息。
按理说,这修士此刻就应该在见愁附近。但眼下她扫看了一圈,却没有再现此人的踪迹。
难道,也跟自己一样,用了某种特殊的遁形之法?
见愁无法确定。
但一想到自己身周不远处很可能还存在着一个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修士,她就不敢轻举妄动,干脆屏气凝神,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一切,似乎都没有异样。
直到足足半刻后,她才注意到,前方两丈处,那深黑色的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一下。
就好像是水波扭曲了光影一般。
是那个人!
一种完全出于直觉的判断!
尽管看不到任何衣饰和身形的细节,甚至其实看不到对方的移动方向,但见愁毫不怀疑对方是往前去了。
都已经到了这里,没道理再退回去。
所以在这一瞬间,久久没有动作的见愁,毫不犹豫地悄然跟了上去。
她相信,即便现在看不见,可等到下一座阵法之前,这个人一定会露出行迹来:因为,对方的遁法,绝非毫无破绽。
否则,刚才在大殿上,又怎么会露出一只手来?
阴沉的地牢甬道之中,死寂的一片,那些巡逻的修士,走路时都是双脚离地,没有半点声音。
整个地牢,都透着一种逼仄的恐怖。
在与那几个巡逻的修士擦肩而过的瞬间,见愁一管镇定的心,都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但所幸,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
她有惊无险地从这些人之中穿了过去,又往前行了约莫三十来丈,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些隐约的暗银色的线条,深深地陷入那些黑色的石砖之中,仿佛融为一体。
于是,见愁知道:第十六座阵法到了。
这个时候,两侧的墙壁上,也不再空无一物。
不知从哪一段开始,左侧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淡淡的暗影,依稀呈现出蜈蚣一节一节身体的图案。
它从后方而来,一直朝着甬道的另一头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也许是因为这图案实在是太淡,直到在阵法前停下来的一瞬,见愁才忽然注意到。那种隐约的不安,又难以抑制地冒了出来……
但在她前面进来的四指修士,好像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地面阵法的银色线条前面,光影再次扭曲。
那一只四指的修长手掌,从虚无中伸了出来,竟然还是如先前一般,没有半点犹豫,快如残影,朝着阵图点去!
怎么可能?!
见愁一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四指修士,必定与她一般,到达这阵法前的时间,不过片刻。
第十六座阵法,五行八卦楼可没有半点记载,他怎么可能想也不想就直接破解?!
不简单。
这人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看对方的修为,也不过只是元婴后期,略略高出自己一些。如今却能在她还没看出这阵法有什么端倪的时候,就直接解阵——
要么是阵法一道级高手,要么是从别的地方获知了破阵之法!
见愁思索着,但目光却没有从对方那化作残影的手上离开半分。
阵图阵法的方位和构造,对方手指每一次在阵法之中游走勾连的落点,以及引动政法的相关变化,都被她一一记在了心底。
越看,便越是骇然。
越看,她目中异彩,越是绽放!
眼前已经是一座恐怖的大阵了!
阵法复杂至极,威力极大,若一个不小心引动,足以令任何一名入世以下修为的修士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可这个人破阵的手法,却每每在引动一个变化之时,便将之精准地化解!
太神妙了!
若非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实在不合适,见愁都有一种上前讨教,一论阵法诸理的冲动了!
可惜,可惜了。
见愁心中叹惋不已,同时也将这人破阵的手法记了个清清楚楚。
仅仅十息过后,阵法上散的银光,在忽地亮了一下之后,便渐渐暗淡了下来,如同褪色了一般,渐渐化作了与地面一般无二的深黑。
阵法消失了!
解阵成功!
那四指的手掌,便立刻往回一缩,缩回了那虚无扭曲的光影之中,眨眼又恢复了正常——
应该是进去了。
阵法的破解,肯定只是暂时的。
见愁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但可以猜到对方的行动,这一刻,便如同之前在大殿上一般驾轻就熟,直接乘风而进!
第十六座阵法,通过!
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但或许是因为前面这个神秘四指修士的存在,见愁忽然觉得,找到左流,是很有希望的。
只看……
是不是有机会能“虎口夺人”了。
她如同一条无形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前面同样隐匿着身形的人,慢慢接近着地牢的深处,他们的“目的地”。
但整个夜航船的人,现在还毫无警觉。
没有一个人知道,不之客,已经到来。
地牢深处,某一间六面是墙的石室。
一座黑铁制成的囚笼,就放在正中间,当中盘坐着一个看上去有些精瘦的修士,衣袍脏兮兮的,脸也脏兮兮的,还有一点青紫的痕迹。
明知道面前有人站着,但他依旧闭着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说你当初不过是个小流氓,如今还有骨气起来了。”
一声嗤笑响起,却是个女声。
这一名女修,身材纤细,面容不很出色,左脸上还有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就在囚笼前面踱步。
若是见愁在此,只怕立刻就会认出她是上次那条大船上的女修。
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则把玩着一柄锋锐精致的鸳鸯钺,这女修说着,见左流还是没反应,终于停步,俯身来,隔着囚笼看着左流。
“好歹也是六十年就进阶元婴的天才,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如此不识时务?”
左流还是没有说话。
那女修于是冷笑了起来。
“咱们不过是聊聊天,让你说说当初青峰庵隐界出了什么事,就那么难吗?要知道,再过两天你就要挂去白银楼悬价了。”
“你无门无派,既不是昆吾修士,更不是崖山门下,就算里面生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又有什么不能说呢?”
“若你现在说了,保不齐我们堂主就改了主意,放你一马呢?”
“……”
左流依旧没有回答,但听到这一番话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这女修一眼,眼神里不无讽刺。
但这女修显然对左流毫无了解。
她见对方这般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是眼前一亮:“你想说了?”
想说?
左流看着她,终于还是无法压抑内心之中的本性,翻了个死鱼一般的白眼,冷笑了一声:“你们夜航船是没人了吗?就派你这个智障来审问我?”
“……”
这一瞬间,脸上带疤的女修愣住了,完全没有从左流这一句话里反应过来!
可等到她意识到这一句话里的意思,那一张脸顿时青红交错的一片:“你!你——”
自她修至元婴后期之后,还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当面骂她?
就是堂主也对她礼遇有加!
这个阶下囚竟然……
竟然敢骂她!
“你想找死吗?!”
左流天生一副混不吝的性格,即便这六十年来的日子过得很苦,可他性子其实半点没有改变。
听见对方这一句威胁,他只抬了那戴着镣铐的手起来,用手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
“我倒是想死,你敢杀吗?”
“……个王八孙子!”
女修一听,险些气炸了肺,没忍住就爆了一句粗!
还别说左流嚣张,夜航船现在是真的不能杀他。
这人或恐是当年青峰庵隐界事情唯一的知情者,如今昆吾崖山的关系又如此微妙,简直像是添上一把火就能烧起来!
若这臭流氓的口中,真能吐出点惊人的消息……
那会是多大的机遇?
这就是堂主考虑的事情,也是他不杀左流的原因所在。
但作为审问者的女修,心里早就恨不得把左流千刀万剐剁了去喂狗了,可偏偏不能杀,杀不得!
憋屈!
手中握着的一柄鸳鸯钺跟着颤抖起来,女修紧抿着嘴唇,终究还是看不惯左流这样,直接抬手在囚笼上一拍!
“嗡!”
一片暗红色的光芒,立刻从黑铁囚笼上泛出,随即便抽成了无数丝线,猛地朝着左流身上扎去!
“唔!”
这一瞬间,钻心蚀骨的疼痛忽然就蔓延起来,仿佛要将左流整个人绞碎。他虽咬牙没叫出声来,可头上冷汗立刻如雨落下!
那女修冷眼看着,一转手中鸳鸯钺,面无表情:“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确是杀你不得,但收拾你却绰绰有余。你自己想想清楚,等回头悬价白银楼,事情可就不是夜航船能控制的了。你总不会还以为,你这种小角色,会有昆吾崖山的精锐来救你吧?”
万般的苦痛加身,左流整个身子都蜷缩痉挛了起来。
他本已经不大听得清楚这女修的声音,可最后的那一句话,却如同刀剑一般一下子刺了过来。
是的。
他的确是一个小角色,小流氓,毫无出身,无门无派。微不足道,甚至一直以来,只顾惜自己的性命……
昆吾和崖山这样的巨擘,又怎会关注半分?
只是……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女修,朝着自己递出那一枚崖山令时柔和的神态与欣赏的目光。
“你到底说不说!”
“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左流那因痛苦而显得狰狞的脸上,竟忽地绽开了一个笑容,声音里的嘲讽,没有任何改变。
就算没有昆吾来救,没有崖山来解,就算整个十九洲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就算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持着那一枚令牌拜上崖山……
又如何呢?
那一刻,他已经告诉自己——
我,也是崖山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