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将至,九头鸟便消失了。
怎么觉得,这九头鸟,对傅朝生很是忌惮?
见愁心底,一时生出一种奇妙之感,不好形容。
但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况,也再正常不过。
傅朝生到底有多强,她其实至今也不知道个具体,只有一些蛛丝马迹,能让她窥见其实力的冰山一角。
本来九头鸟乃是盘古坐骑,可偏偏为八方阎殿所戮,只剩下一缕残魂。
若真要与傅朝生这等“天地所生之至邪大妖”正面相斗,输赢也的确不好预料。
暂时隐匿,应该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对这些久远而且然的存在,见愁从来都是知之甚少,虽觉得疑窦丛生,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出什么更深的东西来。
她索性不再继续深想。
“当务之急,还是从这里出去……”
周遭依旧黑暗的一片。
但在九头鸟消失之后,那种笼罩整个空间的神秘感觉就消失一空。
见愁心底一动,便直接将六脉分神镜唤出,魂力灌注进去,顷刻间,光芒大放!
原本那种光线都被压制的感觉,竟然也消失了。
六脉分神镜的光芒,眨眼填满了整个空间。
待看清周围情况,见愁便不由得眼皮一跳,惊诧到了极点——这竟然是一个近乎密闭的石洞!
除却地面上拳头大小的泉眼与前面的黑风洞,竟然再没有别的出口!
“这要怎么出去?”
见愁顿时有些傻眼。
她记得,先前九头鸟说过,这黑风洞已经为极域和十九洲封存,根本无法通行。
可眼下这情况……
难道要她再闯一遍,或者……投身于这个拳头大小的泉眼?
嘴角一抽,见愁心里已经有些无语。
这一位九头鸟前辈,走得是很潇洒,可管来不管去,却把这个难题留给了她,简直让人有种无力跌倒的冲动。
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在六脉分神镜光芒照耀下,在这石洞中走动起来,想要再观察观察。
不过,也就是在这时,先前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鼎戒,竟然掠过了一道墨绿的流光!
与外面的联系恢复了!
见愁几乎立刻注意到了这情况,心思一动,便将自己心神沉入了鼎戒之中。
因为之前一直在修炼,她对时间的感知其实很模糊。感觉上才过去了一会儿,可在修炼之中,或恐便是一眼万年。
外面的鼎争,到底是什么情况,同伴们如何了,她都一概不知。
但鼎戒连着星云画卷,可以随时查知还留在鼎争之中的名单。
她查看鼎戒,便是要查阅这图卷。
心神一沉入,那星云画卷,立刻在她心眼之中铺展开来。璀璨的画卷之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
钟兰陵,司马蓝关,包括傅朝生伪装的厉寒,都还在上面。张汤,陈廷砚,老妪和顾玲,也都还在。
见愁的心,顿时放下来一截。
但随之,她便注意到了情况不大对劲。
参与鼎争之人,本是近百,如今这画卷之上,竟然已经只剩下寥寥三十几人!
这到底是过去有多久,还是生了什么惨烈的战斗?
她心中顿时惊疑起来,随之却涌上来几分忧心:他们人在鼎争之中,却不一定安然无恙。
况且,她被挟进来的时候,小貂与那夔牛激战正酣,还不知眼下是何战局。
她得要赶紧从这里离开才是。
眨眼间,见愁心神已经彻底从九头鸟这边,拉回了鼎争之上,开始查探起此处空间,寻找出去的道路。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鼎戒恢复了与外界联系的一瞬间,整个极域都沸腾了。
“出现了!”
“鼎戒的联系恢复了!”
“卧槽你们快看!”
“她这是到哪里了?”
“快快快,赶紧切过去看看,啥情况啊!”
“她这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怎么进去的啊?”
“没有别人吗?”
……
每一个人,都奔走相告,简直像是现了天大的喜事。
大街上不管是打盹儿的还是打呵欠的,听见这件事,齐齐精神一震,凑上来一起围观。
十大鬼族与十八层地上楼的大佬,几乎也在此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这一段时间,整个地府七十二城是怎样的状况。
这一届鼎争的关注度,在见愁失踪的那一刻,就已经达到了顶点。原本没有关注鼎争的人,听说了有修士失踪的奇事,都忍不住加入进来,关注了战局。
但同时,也有一个难题摆在所有人面前——
见愁到底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关注她的行踪,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若这问题迟迟不能解决,再多人关注鼎争也没用,因为他们迟早会走。只有见愁重新出现了,一切才有意义,一切才有利益!
而现在,她终于重新出现了。
十大鬼族与十八层地上楼的利益相关人,差点就喜得烧香拜佛还愿了。至于见愁之前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才不关心。
那是八方阎殿应该担心的事情。
事实上,此刻的八方城中,一片的寂静。
巍峨的宫殿,高高悬浮在天际的上空,仿若八座巨大的堡垒。深寂的大殿内,浮光凝结成了两幅画面。
一幅是此时此刻的第七层牛坑地狱。
在见愁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因为那玩印法貂与夔牛大战,谁也过不去。后来者渐渐赶上,这里立刻化作了混战的修罗场。
刀光剑影,法器乱飞。
一幅却是此时此刻的神秘岩洞。
那个之前“无故”消失的女修见愁,此刻正站在那一口拳头大小的泉眼旁边,凝神细看,似乎正在思索是否能从这里出去。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但在看清楚她此刻修为之时,却化作了全然的骇然与沉默——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没有看到,先前还是化珠境界,且魂珠有一道裂缝的女修,此刻竟然已经到达了玉涅境!
而且,他们透过她的魂体,可以清晰地看见覆盖在她身上那一层莹润的“紫玉”!
“她是怎么做到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个子高高、身材魁梧的泰山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秦广王面容上带着一分冷肃,却没有疑惑。
旁人不知道见愁为什么失踪,他们几个却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九头鸟残魂的存在,于极域而言,是个暂时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他们不曾将之告诉十大鬼族与七十二城十八层地上楼。
如今九头鸟挟走见愁,眨眼间这女修已经突破了新的境界,甚至凝结出了玉涅之中的“紫玉”之境。
这可算得上是个“准”阎君了。
“除却九头鸟,还有谁能做到呢?”宋帝王笑了一声,只是眼底的眸光,却渐渐变得不善起来,“我等昔日曾屠九头,以至于它被封印,只有一缕残魂留存世间。如今他却襄助这女修,这女修也受了它恩惠。若她他日果真成了阎君,嘿嘿……”
到时候,“八方城”改名“九方城”,“八殿阎君”变成“九殿阎君”,倒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是阎君之间出了公然的内讧,或者有人要恢复轮回,那就好玩了。
宋帝王话里的意思,众人不会听不出来。
八方城是在阴阳界战之后立起来的,大部分的阎君也都在那一战之中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他们与九头鸟之间,乃是致命的死仇。
事关轮回大事,根本容不得他们马虎。
眼下这见愁的存在,几乎立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一则有帝王紫加身,且已经修炼到了玉涅境界,有了“紫玉”之境,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阎君;
二则与九头鸟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说不清道不楚。
第二殿楚江王身着一身黑袍,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此刻却抬了头,看向秦广王:“事关重大,不知秦广王如何处理?”
秦广王的目光,依旧落在见愁的身上,或者说,落在见愁那眼眸中偶现的一缕暗紫之上,只缓缓道:“宁杀错,不放过。待鼎争一结束,便取她性命。”
众人闻言,都没说话。
只有都市王江伥,听了一声冷笑,竟直接一拂袖,消失在了原地。
宋帝王则是眉头紧皱,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又放弃了。
鼎争之事,本就事关多方利益。
规则既然制定他们不能插手进去,要在鼎争之中取了见愁的性命,实在会引起一场轩然的波涛。
早杀,当然是避免了夜长梦多。
可鼎争迟早也是要结束的。即便这女修身上有千般万般的秘密,可又怎么能不出鼎争呢?
待得其价值榨干,出了鼎争,他们再杀,也的确不迟。
所以,且暂将杀心按捺便是。
宋帝王看了一眼都市王江伥离去后留下的那一把椅子,莫名地笑了一声,只道:“都市王殿下,对我等的行事,似乎还是不很赞同啊。”
殿中几个人都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接话。
八方城中的气氛,从来便如此诡异。
谁也没有当一回事。
此刻,整个极域之中,几乎所有的玄戒,都连接到了见愁的鼎戒上。至于此刻正爆着一场精彩绝伦大混战的第七层地狱,却奇异地失去了关注。
只有少部分人,在观察到天坑边缘那一道身影之时,惊奇地“咦”了一声出来。
牛坑地狱,此刻早已化作了实打实的“修罗场”,不管是来得早的还是来得迟的,都被小貂与夔牛的战斗吸引,聚集在了天坑旁。
多少仇人相见?
眼睛几乎立刻就红了。
战斗,一场接着一场爆。
顾玲与老妪两个人,被从此经过的雪域密宗之人盯上,打了起来;
陈廷砚则因为旧日的恩怨,与无常族的邢飞邢战等人斗到了一起;
张汤一脸的冷肃,束的银冠之上,已经溅上了几抹深白的鲜血,月银薄刃出则如电似光,酆都城几个修士,已在他屠刀下魂飞魄散!
那追着见愁而来的司马蓝关,正与一个妖娆的红衣女修争斗在一起。以他然卓绝的修为,竟然只跟对方打了个不相上下。
“厉寒”,或者说傅朝生,初初来到这天坑之畔,一眼扫过去,便知道眼下这到底是个怎样混乱的情形。
小貂跟夔牛早已经战到了天上去,一时只听得见头顶上雷霆滚动,却看不见影子。
每个人他都有印象……
但是,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先前在第一层峡谷之中的时候,他看到了见愁留给他的讯息,本准备一路追赶上来。
没料想,正逢那个怀抱古琴的钟兰陵出现。
即便没有宇宙双目在手,傅朝生也是集天地之力于一身的大妖,肉眼都能看出对方身上的诡谲之处。
那分明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怪物。
对见愁,他始终有一份最奇妙的感觉在。
也许是因为生来便认识她,所以后面认识再多的人,见过再多的事,也终究觉得旁人难以达到这一位“故友”的程度。
所以,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怪物,还是不要出现在见愁面前的好。
他与钟兰陵,于是交上了手。
但在短暂的争斗之中,他又设身处地地想了一遍:钟兰陵这样的存在,若是一个还好说,但若是“一群”,那就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了。
他毕竟不是见愁。
即便他觉得她不知道可能会好一些,但他毕竟不能代替见愁做这个决定。更何况,十九洲与极域之间的恩怨,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该知道的,见愁依旧会知道。
是以,交手过半之后,傅朝生并没有直接将钟兰陵掐死。他只是一掌击退了对方,直接将对方甩在了身后,反而来寻见愁。
宇目可窥看四方上下,他轻而易举就跟到了见愁的踪迹。
可没想到,在进入这巨大的天坑之后,竟然出现了一股奇异的强大力量,强行阻断了宇目的窥看,让他眨眼又失去了方向。
此时此刻,傅朝生已经来到事之地。
他还保持着“厉寒”的外形和容貌,一身藏蓝长袍,在天坑的最边缘飘摇,琉璃般冰蓝的眼珠里,却掠过淡淡的戾气。
目光,慢慢落在了那天坑的最底部。
那一股神秘的力量,这会儿竟不知为何,又离开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见愁就在下方一个空间之中,并且修为又有了长足的进益。
于是,眉头便不由得皱紧了几分。
“轰!”
乱战中,竟然有一道赤红色的电光,从天坑的底部窜出,正正好对着傅朝生所在的方向!
极域七十二城中,少数目睹了此幕的人,都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可傅朝生,却只是看了一眼。
苍白的手掌,轻轻抬起,就这么随意地一挡——
“轰!”
激射的赤红电光,带着滔天的凶戾之气,猛然撞在了他掌心!
一片恐怖的魂力波动,伴随着雷霆一般的炸响,立刻朝着四面八方震荡开去!
那一瞬间,整个天坑都为之一静!
战斗之中的众人,竟都有一瞬间的停滞,为这轰然炸响的声音所惊,也为这突如其来的震荡而心颤。
他们朝着那炸响出的地方看去。
是天坑的边缘。
是一道冷寂伫立的身影。
是消失已久的鬼王族——厉寒!
竟然是他?
下方正在与妖娆红裙女修交手的司马蓝关,眼底顿时迸射出了一团精光,但同时升起的还有浓重的忌惮。
因为,方才无意中袭击了“厉寒”的一击,便是他本人出,乃是他本人攻击力最强的三大绝技之一。
原本是要攻击这个来历不明的红裙女修,谁想到对方术法实在奇诡,竟然祸水东引,强行将这一击牵引了出去。
这一引,正正好就落在了“厉寒”的身上!
可彼时彼刻,“厉寒”竟然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这一击。甚至,在那无尽混乱的魂力与光芒散开之后,他那一只苍白的手掌……
毫无损!
怎么可能?
这个鬼王族当初被挤掉了名额的“厉寒”,怎么可能强到这个地步?!
司马蓝关眼皮一跳。
就是他对面的红裙女修,也跟着生出一种隐隐的骇然,立刻将大开大合的攻势一收,转成了滴水不漏的守势!
天坑边缘,傅朝生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掌,目光却向着方才那一击的来处投去——司马蓝关。对这个人,他有些印象,似乎是在寒冰掌狱司前,想剥他那一位故友的“美人皮”,来制作人皮灯笼的人。
琉璃般的眼珠,太过通透。
可也太过冰冷。
在他视线投射出去的瞬间,司马蓝关便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清秀与狰狞各半的那一张脸上,顿时有些扭曲起来。可同时,手中的人皮灯笼,却赤光大亮!
鬼王族厉寒,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在场之人,无一个不知。
这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找司马蓝关,报这一箭之仇,可他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傅朝生只是淡淡收回了目光,似乎根本不很在意,转而依旧看向了那天坑的最底部,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接着,他只纵身一跃!
众人只见他藏蓝的身影飞起,竟然直接从天坑的边缘,朝着那无数黑风吹拂的天坑底部,飞掠而去!
宽大的袖袍,好似他背生的双翼。
那一时的感觉,妖邪到了极点,也漠然到了极点。
天坑之中的所有战斗,他都没有看在眼中。即便有战斗时溢散出来的攻击,也无法影响他飞掠的轨迹。
只一个眨眼,他人已经在天坑底部的洞口。
毫不犹豫,投身而入!
“轰隆……”
一阵闷响。
神秘岩洞之中,见愁正在研究那泉眼,隐约之间已经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波动,流淌在泉水之间,正欲往内一探究竟。
谁想到,周围无数嶙峋的石壁,竟然一阵摇晃。
头顶垂挂下来的钟乳石,险险便要掉落。
虚空之中,竟然荡出了无数的波纹来。
就好像一池水,忽然被人搅乱。
在把荡漾的波纹中心,一道身影,便缓缓显现出来。
正是从外面破界而入的厉寒,或者说……
蜉蝣,傅朝生!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藏蓝的深色长袍,越衬得他脸孔苍白,隐约着一股只有见愁能看出来的邪气。
眸色虽因伪装不同于往昔,但其中苍老与青涩交汇的奇异光彩,她却熟悉无比。
六脉分神镜本已经举起,见愁已是浑身戒备。
可在此刻看清是他,她心底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以至于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
到底应该戒备,还是应该放下戒备呢?
她竟难得有一丝的迟疑。
傅朝生就站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感受到了这岩洞之中残余的幽微气息,眉头已经慢慢地皱了起来。
见愁这一番的迟疑,他自然也感觉到了。
眼底一时有一点难言的光芒一闪而逝,傅朝生唇边挂上一抹笑意,竟直接问道:“看来,见愁道友似乎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什么……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
见愁就这么瞧着他,眼底却是几分探寻和打量,最终还是放下了六脉分神镜,笑了一声:“此刻,不正遇到了故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