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丑时三刻,阴云蔽月。
骑兵在整顿以后撤下前队,换上第一次冲锋的精锐。他们举起的火把忽然熄灭,响了整夜的筒形鼓也停下了,端州城外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没有了火把照明,墙头的弓箭手就看不清濠沟对面。探哨爬上仅存的望楼,壮着胆子踩着栏杆,探颈在高空巡视。
“看不清,”探哨鬓边的汗直淌,他对墙头打着手势,“太暗了!”
单梢炮和投石机的猛攻也停止了,除了分散的马蹄声,城内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守备军在这难得的安静里放轻了脚步,像是生怕惊动什么,他们在各自的位置站起来,对即将袭来的暴风雨有些预感。
通道内的守备军开始向外撤,他们拖着清理出来的尸体,给锦衣骑让出道路。清水泼在青石板上,浇过马蹄,冲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骑兵的横队动了,他们要经过架稳的通行板,在城门前形成墙壁。他们在屡次试探里摸清了锦衣骑的路子,对于钢针,要结成厚实的砖头拍烂它!
墙头上的守备军不敢擦汗,他们喉结滚动,听着马蹄声,在心里齐声倒数。
骑兵奔向濠沟。
骑兵的马蹄踏上了通行板,那轰隆的声音顿时响彻濠沟。
就是现在!
守备军挥旗,哑声大喊:“推!”
墙头的重石沿着木制小通道翻滚起来,“咕噜”地转过短小的地方,磕着边缘飞跃而出,雨点般地砸在濠沟上。隐于昏暗的骑兵们挡不住上方的突袭,被重石砸得人仰马翻,通行板立刻断了大半,数不清的骑兵跌进了濠沟里。
城门已然大开,以沈泽川为中锋,乔天涯和费盛为两翼,三队齐突。骑兵溃散的阵型空隙无数,锦衣骑见缝袭击,就从濠沟开始,把骑兵的冲锋队伍撕成了碎片。
墙头的推石手换下,替上来的是弓箭手。热油浇在箭头,裹着破絮,在点燃的同时飞射而下。骑兵没有步兵的头车掩护,也没有铠甲护身,火箭擦过衣物就能燃烧,整条濠沟顿时亮了起来。
费盛的右翼已经踩着边沙的通行板冲到了濠沟对面,他在疾风里伏着半身,抽打着马鞭飙向前方,在经过尹昌的位置时猛地滑身,用单臂拔出老头的刀。他一握住尹昌的刀柄,就偏头在肩臂上使劲蹭着脸颊,把刀翻插进自己背部空出的刀鞘里。
费盛在风里勒偏马头,朝着东南方向的狼烟台继续疾驰。
骑兵觉察到有支轻骑正在昏暗里突围,他们调动的骑兵还没有堵住豁口,就被同样越过濠沟的沈泽川给扼住咽喉强拖了过去。锦衣骑的中锋和左翼都是来做掩护的,背对燃烧的濠沟,在箭雨里奋力厮杀。
冲散的骑兵迅速重整,然而锦衣骑的速度也很快,大家在坐骑上相互没有优势,比的就是谁的刀更快。
乔天涯被血水溅得几乎看不出原貌,他用衣袖擦刀,吹着口哨,跟着沈泽川。
“府君,”乔天涯擦完刀,“我这把刀还好使吗?”
沈泽川在火星爆溅的黑夜里说:“跟仰山雪一样快。”
乔天涯烂掉的衣袖露出手臂,他连臂缚都没有戴,就像是无鞘的刀。他忽然偏过身,不知真假,说:“别跟元琢这么讲,误会大了,我不快。”
“那我真是,”沈泽川反握的仰山雪猛地斜架而起,替乔天涯挡住后边的弯刀,在刀锋的划拉声里浇了乔天涯一脸血,冷静地说,“太替元琢高兴了。”
背后的锦衣骑归位,沈泽川不再说话,他拖着仰山雪,掉过马头,面朝骑兵单梢炮的方向颠着马蹄,跑了起来。
骑兵传递的军情的汉子疾驰在队伍里,挥动着小旗,指着单梢炮,道:“撤炮!”
但是锦衣骑太快了,守在单梢炮侧旁的蝎子迎着沈泽川抡起铁锤。沈泽川正握回仰山雪,在快要跟蝎子交锋的时候忽然滚身下马,风踏霜衣立刻仰蹄绕开。蝎子想要抡断风踏霜衣双膝的意图落空,在转动身体时用边沙话骂着:“狡诈的”
沈泽川蹬着地面跃扑上去,蝎子高大雄壮,沈泽川攀着他的肩背,靠单手猛地卡歪了蝎子的头部,让他的脖颈暴露而出,仰山雪贴着那截皮肉,割了过去。
右手乏力,这一下竟然失手了,没有割断蝎子的咽喉。
蝎子颈间喷血,挥舞的铁锤还没有停下,他发出不像人的粗喘,用空出的手向后扯住了沈泽川。
沈泽川眉骨上的血珠下淌,他抵着重力,那已经划过去的刀刃再度划了回去,就像在宰牛羊一般,用拉锯的力道彻底割烂了对方的喉咙。
这份不死不休让背后的锦衣骑都头皮发麻。
蝎子轰然倒地,铁锤跟沈泽川都摔了出去。
风踏霜衣已经绕了回来,沈泽川爬起身,再度上马。乔天涯用脚尖撩起铁锤,掂在手中,照着单梢炮的一只架脚猛力挥下,这只架脚当即迸裂崩断,整个单梢炮都向这边歪了过来。
木头爆裂的声音炸在耳边,火立刻就燃了起来。
费盛持着火把,右翼已经冲近了狼烟台。他呵着气,在下马时踉跄了一下,用另一只手臂扒着台阶边沿,手脚并用地向台上跑。
追赶的骑兵呼喝着奔袭前来,锦衣骑在台下跟他们再度杀成一片。
费盛沿着台阶疾跑,到达焚烧台时把火把扔了进去。干燥的台窝轰然烧起来,他退后两步,说:“成了……”
城墙上的守备军随即大哭起来,朝底下喊:“着了!”
风踏霜衣退后,沈泽川说:“回撤!”
狼烟台的火势高涨,再等片刻,往东的狼烟台都会依次燃起来。费盛捂着心口,想擦眼睛,谁知骤风吹得烟灰乱飘,阴了半个夜晚的天空开始发作,几滴雨水算是前兆,不等端州城内欢声成片,那暴雨就如同冷水照着费盛的脸泼下来。
下雨了。
狼烟台的火在暴雨里就像摇摆的娇花,被水珠打得抬不起头,火逐渐地变小了。
费盛扑到台前,用手挡着雨,暴怒道:“狗老天!”
数日晴空的端州势必要迎来一场暴雨,这雨倾盆浇下来,东门的濠沟暂时不会缺水,但狼烟台就再难点燃了。
“着、着……我日你祖宗!”费盛擦着打火石,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雨太大了,把他的双手都淋湿了。
点不燃了。
这雨是骤雨,来得凶,但停得也快,只要暂退回城,就还有机会。
沈泽川一横心,朝东南方挥刀,道:“回撤!”
费盛双眼模糊,他认为是被大雨冲的,他发疯般地擦着打火石,看那火星明灭。
老头。
费盛刮门时烂掉的指甲血迹斑斑,他抖着手,就这样去扒台窝里还没灭掉的干草。
做个英雄太难了。
费盛睁大通红的双眼,从怀里扯出听记用的本,塞进了台窝。他凑过去,用嘴吹着气,被烟呛得快窒息了。
老子这辈子。
费盛吹着小火,让火舌舔到听记本,火势倏地蹿了起来,差点烧到费盛的头发。他跌在地上,啐了口唾沫。
舍己为人就这么一次!
两次燃起的狼烟台在大雨里蹿不高,但是已经足够了,东南方的一点火星微亮,紧接着,无数火光依次亮起,沿着狼烟台猛然铺开,拉成条蜿蜒的长龙,在大雨里明明灭灭。
费盛几步到台前,准备跳下去,他要喊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又退了回来。
狼烟台前的骑兵铺天盖地,根本没有空隙可寻。锦衣卫的右翼在这样回调的大部队面前,就像麦芒般的纤细。
费盛淋透了,他翻看着自己已经砍出豁口的绣春刀,对雨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当英雄都没好下场。”
雨水拍打着费盛,嘈杂的声音像是在跟他吵架。
费盛脸上的血水被冲刷掉了,他扔掉绣春刀,蹬着狼烟台边沿,陡然拔出尹昌的刀,朝端州喊道:“府君!”他胸口起伏,“给我立个碑吧,就刻忠肝义胆费老十。我要跟老头面朝茶石河,给你守一万年端州!”
沈泽川策马疾行,雨水溅过他的眉眼。
端州。
中博。
他早就不是过境的寒风,他背后有无数人影。那沉甸甸的重量叠加在肩头,把曾经漂泊在世间的沈泽川压回了地面,他踩着这片土地,他不能
府君在暴雨里抬高脸,吼道:“突围!”
费盛纵身跳下狼烟台,滚地后翻起身,挥着刀砍断了矮种马的前膝,带着泥水撞了进去。蚁群般的骑兵涌向这里,右翼在骑兵的冲锋里被撞散了。
仰山雪刀光破雨,马蹄踏着尸体向东南方突围。
费盛架着弯刀,被推得向后,他在千钧一发间,隔着暴雨,听到了爆声。他猛地后跌在泥巴里,滚了一圈,抹着脸欣喜若狂:“援兵!”
端州南侧的爆声再度炸响,霍凌云顶着骑兵的屁股,靠这队锦衣骑的火铳炸出条路。他用力上膛,没有擦雨水,在疾驰里冲进骑兵队伍里就爆。
后边的澹台虎早已按捺不住,拔刀大喊:“狗日的边沙秃子,你虎爷爷来了!”
敦州守备军的先行队到了!
天幕罩着浓云,雨停时城门再度紧闭。
沈泽川喘着息,手指都泡白了。他下马时,靴子里的水往外挤,踩在地上都是“吱呀”的声音,他说:“卸刀休息。”
锦衣骑们纷纷下马,塞着守备军递来的食物,把卷刃的刀换掉,到城脚的棚子里休息。时间宝贵,他们连衣物都没空换,裹着薄毯喝几口热茶,歪斜着倚壁睡了。
澹台虎摘掉头盔,跟沈泽川上城墙。霍凌云紧随其后,道:“我沿着茶石河北上,中途发现洛沙驿站被屠掉了,原本想要回到端州向府君禀报,但是骑兵太多了,我便往西去,点燃了敦州的狼烟台。”
沈泽川淋湿的发贴在面颊,说:“交战地情况如何?”
“马道被切断了,”澹台虎说,“依照眼下的情形看,交战地也不轻松。”
几个人到了墙头,在保存完整的墙垛后面席地而坐。这里架着简陋的棚子,还算干燥。
沈泽川推开军事地图,顺手摘掉了右耳脏成泥珠的玛瑙,搁进了怀里。他看了半晌,说:“下了雨,门口都是泥泞,骑兵的辎重要陷下去,在太阳出来前不会轻易进攻。”
“但也不会停太久,”乔天涯点了点敦州,“他们已经知道敦州的援兵要来了。”
“守备军都是步兵,脚程慢,大部队想赶到端州还要一夜,”澹台虎摸了摸眼睛上的疤痕,“我的先行队只有两千人。”
费盛快躺下了,他抱着尹昌的刀,没力气再嚎,嗓子沙哑:“东南方的狼烟台点燃了,我们只要守过今夜……”
“骑兵的速度快,”霍凌云打断费盛,“哈森如果想要阻拦敦州援兵,现在调兵往南侧走还来得及,不能真的把时间赌在今夜。”
哈森的优势正是对中博地形的了解,敦州守备军不是锦衣骑,他们得靠双脚奔跑,只要被骑兵阻拦,就有可能在端州后方停滞,耽搁救援的时间。
“我们要一直守到边郡援兵来,”霍凌云手指顺着边郡的马道往端州划,“二爷南下时说过,只要哈森动了,大帅就会绕回格达勒突袭哈森的背部。不论如何,哈森在端州境内都待不了太久。端州城墙坚固,不愁粮食,我们起码还能再守两日。”
再守两日。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沉了心。
乔天涯转头,望出墙垛,道:“……背水一战啊。”
阴霾笼罩着天穹,昨晚还算壮丽的茶石河沦为惨白的破絮。城墙浇过雨后就会发乌,守备军继续清理城门战场,不论是哪方的士兵,只要变成了尸体,就会叠放在一起。那些人面同样惨白,晾在泥潭里,像是缺水干枯的萋草。
沈泽川单独走下阶,到水缸旁边洗脸。他撑着单臂,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把手浸泡在清水里,帕子上的血污顿时荡开。
阿野的帕子脏了。
沈泽川解开帕子,双指被勒得发肿。他转身坐下来,拧干蓝帕子,把帕子晾在膝头,仰起头,目光定格在上边。
风吹拂着旁边的树,落下了一地的叶。
沈泽川靠着水缸,睡着了。
哈森用手舀起河水,他把脸埋在其中,朝着东方,做出告别。他脚边的人头连缀成股,弯刀被鲜血染红,新裁的皮衣露出双腕,袖袋里藏着朵儿兰给他的赤缇花。
年迈的智者掬起河水,浇在哈森的头顶,说:“天神庇佑悍蛇部的雄鹰。”
哈森抬起湿漉漉的脸,他望着智者,问:“我会赢吗?”
智者俯身抚摸着哈森的额头,浑浊的眼睛里承载着河流,他似乎比茶石河更加年长,其智慧绝非巴音能够比拟。他跪下来,捧着哈森的脸颊,缓慢地说:“你已经站在了我们不曾到过的地方。”
“还有匹狼守在前方,”哈森说,“我杀了他的父亲。”
“狼王咬死了你的兄弟姐妹,”智者垂老的面容犹如大漠里荒芜的沙丘,“赤缇天神给予的慈悲伴随着痛苦,他夺走了草场和蓝天,我们早已不死不休。”
哈森下巴淌着水珠,他静了片刻,沉声说:“我会赢的。”
沈泽川被砲轰声惊醒,他睁眼的那一刻觉得浑身发凉,在凌乱的脚步声里,他迅速缠回帕子,站了起来。
“点火!”
周围的火把霎时间亮起,沈泽川踩着阶上了城墙。
“还有骑兵在渡河,”费盛眺望着远方,“他们正在聚集向端州。”
沈泽川喝掉乔天涯递来的姜汤,说:“哈森来了。”
“骑兵分翼了,”费盛背后冒出冷汗,“不好,他们要三面冲锋了!”
骑兵好似只正在打开双翼的鹰,中锋凝聚成股,其数量远超白昼,两翼持火绕行的骑兵飞快奔走。
“通知南北门,”沈泽川砸掉碗,提高声音,“严防死守!”
他话音还没有落定,跟前的墙垛就“砰”地塌掉了一半。墙头的锦衣骑和守备军全部跑起来,弓箭手架着破烂的墙垛,拉开弓。
哈森的中锋没有像两翼一样动起来,他把所有的投石机和单梢炮都用了起来,重石倾泻在端州城墙,砸得墙块飞溅,弓箭手根本拉不稳弓。
哈森侧旁的骑兵竖起旗帜,后边的骑兵放弃筒形鼓,架着号角猛然吹响。两翼已经到达了南北门,北门的箭放了一批,南门只能凭靠农具丢砸。
马场上的先生们都在小憩,忽然听到门“哐当”一声重响。场上的妇孺们顿时惊慌大哭,抱作一团。
“攻城了!”高仲雄抖起来,抱紧自己的纸笔。
撞车一次没成功,不到片刻,只听一声更加重的撞声,最外层的城门当即破开。边沙骑兵的呼喝声通过吊门传了进来,场上的百姓全慌了,疯狂向后拥挤。
墙头的守备军跳下来,拔出刀,朝着场上喊:“往巷子里跑!”
他话没说完,吊门就轰地木屑爆起,被撞车撞出了洞。
守备军抬起只手,在剧烈的喘息里,汗泪齐流。当吊门下侧被撞车直接顶飞的那一刻,他率先跑起来,挥刀冲出去,喊道:“杀敌!”
孔岭推着四轮车,先生们跟在百姓后边,涌向民区。
守备军扛不住骑兵的冲锋,那弯刀收割似的带过守备军的人头,马蹄声根本没停,直冲向奔跑的人群。
先生们已经奔到了巷子口,里边堵的全是百姓。一个女人要拉几个孩子,还要背老人,青壮全部顶到了吊门前,这剩下的面对骑兵毫无还手之力。
高仲雄的纸顺着胳膊往下掉,他腿抖身体也抖,还没挤进去,后领就被钩住了,整个身体都让骑兵给拖了过去。他惊恐大叫,涕泗横流。
骑兵说着什么,朝着高仲雄啐了一口。
高仲雄穷途末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也朝着骑兵啐了一口,高喊着:“士可杀,不可辱!”
骑兵扑通一声栽下马背,孔岭抡着随手捡的门闩,催道:“快,神威快跑!”
骑兵捂着后脑勺,爬起身,摸着自己的弯刀。
高仲雄原本倒退了几步,眼看孔岭要落在后边,他想也不想,拽过胳臂下的包袱,里边还装着笔砚,对准骑兵的脑袋就一顿砸,把猝不及防地骑兵给砸回了地上。
孔岭没丢掉门闩,提着袍子推动高仲雄,两个人接着往巷子跑。高仲雄还转着脑袋,看着包袱边哭边说:“我那、那笔砚贵着呢!”
乔天涯疾驰而过,带着一纵锦衣骑迎面撞到骑兵,双方就这样黑灯瞎火的杀起来。巷子里的百姓捂着口鼻,只敢呜咽,不敢号啕。听那厮杀声惨烈,不断地有守备军跑过去。
姚温玉转动四轮车,他贴在边沿,却听不到乔天涯的任何声音。
待半个时辰以后,巷口突然亮起火把。
乔天涯抹着淌血的下巴,朝里边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姚温玉,看向孔岭,说:“劳烦成峰先生,带着大家往府里撤。”
孔岭连声应着,这才把手里的门闩扔掉,急匆匆地往前走,招呼着百姓跟上,高仲雄赶忙俯身捡自己的纸。
火光交错间,乔天涯错开几步,逼近姚温玉。
姚温玉说:“府君”
四轮车轻磕在墙壁,元琢单手猛地撑住把手,被乔天涯托着脸颊堵在这阴晦的角落里亲吻。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在血淋淋的味道里充斥着惊人的。
乔天涯倏地放开姚温玉,他给元琢擦了下沾血的下巴,快步退身,上了马就走,留下姚温玉震惊地掩住下巴。
哈森抽响了马鞭,他率领着精锐突破濠沟,带着泥浆冲向东门,撞车就跟在他的后边。
澹台虎挥臂道:“预备。”
墙头的床子弩“咔哒”地动了起来,十几个守备军架起长箭。这杀伤力超群的床子弩只能用来对付哈森,但是时机难找,必须先让哈森退后。
濠沟的水面震动,哈森的马才落地,迎头就是一刀。他弯刀急架,稳稳地挡住了,隔着火光和灰尘,看见了沈泽川。
两个人在初次交锋里都没讨到好,在错开的瞬间就掂量出对方的轻重。
哈森红发微偏,他转着弯刀,拿锋刃对准沈泽川,像是瞄准一般,准确地说:“沈泽川。”
沈泽川轻轻擦过刀刃,风踏霜衣仰蹄绕开哈森,他猛地刮掉了哈森随行骑兵的脑袋。
哈森想起了萧驰野,萧驰野把阿赤的脑袋送了回去,这是种羞辱,就像他带走萧方旭的脑袋一样。
两方都无路可退,钢刃数次碰撞。骑兵推着锦衣骑后退,锦衣骑又顽固地顶回去。他们的马蹄交错在泥泞里,不断地有人坠下去,变成烂泥。
墙头守备军把剩余的重石全部推了下来,砸翻的骑兵还有替补,像是永远都杀不完。
沈泽川跟哈森遇见的对手都不同,他在这样危急的进攻面前仍然存有理智,他或许没有哈森强,但他足够狡猾。哈森的强攻都砸进了水里,那是捉不到的无力感,这是最棘手的对手。
哈森反臂收回弯刀,转出了棱刺。
墙头的火油飞溅,四下都烧了起来。哈森率先动手,他的棱刺堵住了仰山雪斜砍的必经之路,战马猛地前突,顶着风踏霜衣,靠蛮力把沈泽川撞向城门。
突进!
仰山雪险些脱手,刀柄顶住了沈泽川双指,硌得手指都要别过去了。然而沈泽川没知觉,他就这样硬生生地别过了刀柄,用剩余三指握紧刀柄,让刀背磕在小臂,就像尹昌那招一样,在拧身时用肘部顶着刀锋割向哈森的喉咙。
哈森伏身躲闪,棱刺跟着反握,一击撞在沈泽川胸口。沈泽川劈手擒住哈森的手腕,但是他力道不够,在这生死眨眼间,他猛地把哈森的棱刺摁向下,让哈森的突进只能刺中侧腰,避开了自己的要害。
“府君!”澹台虎在墙头看着哈森袭击,魂魄顿散。
哈森刺中沈泽川的腰部,想要回撤,却发现擒住自己的手指犹如钢钉。沈泽川眼眸阴冷,他说道:“推。”
背后看似混乱的锦衣骑霎时间重整,跟着沈泽川撤回中锋,蜂拥向哈森这一队。
中计了!
哈森拔刺,锦衣骑的战马已经撞了上来,他这支前锋当即被撞退,后方马屁股都跌进了濠沟。床子弩已经拉了起来,然而还不够。
沈泽川厉声说:“再推!”
濠沟上的通行板都断得差不多了,河水迸溅,墙头的火雨还在下。哈森的冲锋已经散掉了,他在退后中带着沈泽川猛力翻下马背。
沈泽川跌在泥浆里,来不及擦脸,先是一个翻滚,跟哈森隔出距离。他脏透了,看不出哪里在淌血,血珠都混杂在泥水里,在翻涌的马蹄声里被遮盖掉了。
哈森懂得抓住时机,他在适才的几次交手里已经看破了沈泽川,这个男人体力衰竭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狼扑而起,借着飞溅的泥水,立刻就闪到了沈泽川身前。
沈泽川挂刀格挡,被哈森重力的撞击击退半步。他在哈森尚未站稳前突出一脚,扫翻哈森。哈森单手撑地,立即就翻跃而起,棱刺在指间转得异常灵巧。沈泽川避闪着,仰山雪跟棱刺“噼啪”地密集碰撞。
澹台虎急中生智,抬手喝道:“火攻掩护府君!”
墙头守备军冒着砲轰拉开弓箭,哈森果然退后些许,待看清墙头,才知道又中计了,城墙上已经没有火油了。他还没收回目光,胸口就陡然一沉,竟然被沈泽川踹向后方。哈森在跌向后方时攥住沈泽川的脚踝,把沈泽川也拖倒在地。
泥浆“哗啦”地爆溅,帕子松开了,还有知觉的三指没能握紧仰山雪,仰山雪跌到了一旁。沈泽川猛呛出血,想起身,却一下没起来。
哈森灵敏地挺身而起,看沈泽川要握刀,就拖着沈泽川的脚踝,把人拽向后方。沈泽川在泥浆里抓了个空,他果断放弃仰山雪,单手摁住腰间受伤的地方,靠着腰力翻了起来。
这几下要命了!
沈泽川粗喘着,肘部痛击向哈森的门面,纪家拳刚力猛挫,打得哈森松开手。但是哈森反应很快,右手的棱刺脱手,接着就落在了左手,出其不意地插向沈泽川的喉间。
沈泽川单臂挡不住,他双臂霍然夹住哈森的左手,半身微仰,那棱刺就停咫尺。沈泽川齿间溢血,他含着那股咸腥,扭过哈森的左手,在哈森倾向自己的时候抬膝撞在哈森胸口。
哈森当即摔地。
沈泽川偏头啐掉血,在哈森抬头时一拳把哈森脑袋砸歪了。哈森别开脸,空手握住沈泽川的小臂,在沈泽川收力的同时翻别过去,带着沈泽川全身再度摔在泥浆里。
沈泽川右臂错位,他摔地的时候扯住了哈森的侧领口,道:“澹台虎!”
澹台虎吼道:“放箭!”
床子弩周围的火星乱蹦,在长箭猛然蹿出的那一刻,带起凌厉的强风,接着直冲哈森而去!哈森一把拽起沈泽川,他向后滚身,顿时扑进了濠沟。床子弩的长箭砸进濠沟,激起浪层。
沈泽川吃了几口脏水,呛得头昏眼花。哈森始终没松开他,拖着他攀到了濠沟对面。
“你的头,”哈森重新拔出腰侧的弯刀,“我要送给萧驰野。”
沈泽川仰着脖颈,在喘息里吐掉泥沙,笑出声来。他含情眼半敛,显得格外邪性,说:“风来了。”
哈森钩出弯刀,沈泽川却当即抬起条腿,狠力地跺在哈森的前胸,在踩住哈森的瞬间,用左手夹出腿侧的匕首,绞住哈森的弯刀。
弯刀卡顿,哈森随即吃力向后。
沈泽川已经落地,他挂着弯刀,在哈森退后的时候照着哈森的面部又是一击。哈森斜身踉跄,学着沈泽川先前的动作,蹲身猛地扫腿。
沈泽川没倒!
哈森撑地要起来,就在这一刻,空中再次爆出撕裂般风声,锐箭伴随着炸开的闷雷,随着暴雨钉在哈森身旁。
霸王弓淋着雨。
那不是天上的闷雷,而是地面的雷群。重骑踏地轰鸣,冲锋时连雨水都能撞飞,就像是蛮横的凶兽扑出漆黑的夜。浪淘雪襟冲破雨帘,浑身是血的萧驰野犹如道乌黑的闪电,从天际杀到战场。
严霜过境。
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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