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
被皇帝一问,两名禁军愣了片刻,拿不准该从何说起。
他们这一年多都在靖远侯府,与其他守卫梨春院的羽林卫同吃同住。二人轮番当值,既参与守卫,同时又是皇帝的耳目。
故而,他们对靖远侯府的情况,自是多加注意了的。
皇帝斜靠在龙椅之上,神色慵懒,余光瞥见他们的不知所措,索性直接问道:“那就先说说,靖远侯世子对梨春院那边重视与否?”
刚刚在奉宁殿听到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尽管当时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大都是顺势而为,但皇帝终究还是惦记着这事。
此问一出,两名禁军反而放松了些。
问题越具体,反而越好应对。
其中一人立刻回道:“靖远侯世子对梨春院十分重视,那些负责守卫的羽林军,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以武艺高强、为人忠厚者为先。世子爷平日里也时常嘱咐大家,在梨春院所听所见,都不许传出去半个字。至于世子爷本人,倒是不常过去。”
皇帝心中暗暗点头,又对着另一名禁军,确认道:“这么说,他还是进去过的?”
那人连忙道:“是。有几次是陪着皇上一起去的,至于您不在的时候,也曾去过两回。
“一回是成嫔娘娘刚搬进去那日,当时世子爷只是在前院安排人手,并未与成嫔娘娘碰面。”
“另一回,就是不久前成嫔娘娘落水那次,当时也只是走到前院,在西边凉亭里与成嫔娘娘说了几句话。”
皇帝微微颌首,不知怎么又想起一事:“那太医去请脉的几次,他都不在吗?”
才免去对私会的疑心,又开始担心他不够尽责。
“徐医正去请脉的几次,都是世子夫人在旁边陪着的。”
直到这会儿,皇帝神色之中,才终于显露出一丝满意。
此时再想起刚才吴夫人的话,便是另一番心境了。
只听他突然问道:“除了朕亲自碰上的那次之外,靖远侯夫人可还有再去梨春院找麻烦?”
“那倒不曾。这段日子,侯府二爷的院子里风波不断,靖远侯夫人想必为此颇为头疼。”
何止是吴夫人,就连皇帝听了,都忍不住撇嘴:“瑾亭还没回去?”
“没有。康宁县主自从回了公主府,便闭门不见,任凭侯府这边谁去说项,一律挡驾。听闻成阳公主还曾遣了人去索要放妻书,被吴夫人严词拒绝了。”
“胡闹!婚姻之事,岂可儿戏!”皇帝生气归生气,却也不想管她们这些闲事,“那世子的院子,可还安稳?”
皇帝隐约记得,当初太后曾送过丫鬟给蒋轩,想来定会掀起些波澜的……
“世子爷的榆院,一向安稳。即便是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安分得很,平日里极少议论主子的事。”
“哦?”皇帝稍感意外,却愈发感兴趣了,想起今日吴夫人一番行事,又问起:“那吴夫人与世子的关系如何?”
这可把两名禁军问愣了,不敢轻言妄断,只回忆道:“靖远侯夫人与世子那边的来往甚少。尤其是世子夫人,几乎是不过去请安的。听闻起初是吴夫人的意思,说世子爷身体欠佳,世子夫人一嫁过去,就免了晨昏定省。”
“那她就真的不去请安?”皇帝挑眉。
“除非年节,或者吴夫人有请,否则从不见世子夫人去沁宜院。”
另一人紧跟着补充道:“而且,据说世子夫人从来都是称呼靖远侯夫人为‘夫人’,从未称其‘母亲’,就连当初大婚认亲之时,都不例外……”
这可把皇帝惊着了。
想起之前见过那陆氏两次,无不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尤其当时在景王府试探她那次,她那有些孩子气的泪颜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面对靖远侯夫人之时,竟然还能如此强硬。
倘若换了旁人,皇帝说不准会是有何观感,但皇帝心里对吴家的芥蒂一天比一天深,便只觉得陆清容行事有点意思,不自觉就站在了她这边……
“行了,你们下去吧!”皇帝命令过后,突然又吩咐道:“这些日子,你们在宫中行走时注意着点,最好别和靖远侯夫人碰上,你们当初动手把她架走,她定是能认出你们的。”
皇帝暗道,既然有人想让自己对蒋轩的信任不再,那便由着她们这样想好了。
自己佯装不知,才能更彻底看清她们欲意何为……
此时此刻,回到侯府的吴夫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还在窃喜之中,计划着下一步行动,只当皇帝对蒋轩的信任已经大打折扣了。
吕妈妈对其计划颇为担忧:“咱们……真的要亲自动手吗?”
“当然不是!”吴夫人不忘谨慎,“再等等吧,侯爷这段日子身体每况愈下,情况本就不好了,如果能赶得及……咱们倒不用多此一举!”
吕妈妈当然知道她在等什么,心里却无法控制地七上八下。
好在吴夫人说话算话,这一等,还真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榆院这边,陆清容明知道沁宜院安静得异常,却也乐得清静。
有孕在身的她,不愿过多思虑,只是不忘让人随时关注那边的动向。
然而,这些天里,她所受到的最大搅扰,乃是来自贺府。
贺楷和邱沐云轮番上阵,隔三差五就要来求见一回。
陆清容倒是不怕他们求见,闭门不见的吩咐老早就传了下去,如今他们再来,门房直接就能轰走,都不用报给自己听。
没想到他们仍不死心,竟然在自己出府之时明目张胆地拦截。若不是蒋轩增派了不少护卫,恐怕还真难轻易将其驱离。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锲而不舍,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皇帝当初只打了贺清宛二十廷杖,且明显是手下留情的。贺清宛的伤处看着骇人,实则未曾伤及筋骨,只要老老实实趴着养伤,总有痊愈的一天。
但皇帝表面上并不迁怒于贺家,并不代表他们就能躲过此劫。
那道口谕的力量,是他们没能料到的。
自从皇帝惩戒贺清宛的口谕在京城之中传开,平日里逢迎无门的朝臣一哄而上,开始连番不断地参奏与贺家相关之事。
一时之间,奏本层出不穷,所奏之事千奇百怪。
贺楷自是首当其冲,成了众矢之的。
原本他一个礼部郎中,又以游手好闲为主,做得少,自然错处也少,却硬生生被挑出许多细枝末节之处。
其中最绝的,还是他当初由正六品主事升到正五品郎中的老黄历,被人翻了出来,极尽诟病,说其考评成绩欠佳,着实不该有此越级升迁,建议圣上详查此事。
原本那就是出自他大舅子邱永安这个驸马都尉的手笔,哪里禁得起什么详查。故而,吏部文选司和考功司的人都叫苦练练,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要被那贺家牵连……
而贺楷的兄长贺棣,也未能幸免。
他不过是远在山西临汾的一个从九品学正,都有不少人说他治学不严……
最久远的参奏,则是出在贺致远身上。
他在山东布政使参政任上的事,被一些年老无事的朝臣一一细数了出来,什么监督粮道时收受大笔贿银,去兖州府督办公事时与当地奸商勾结,等等。
就连他早年的风流韵事,都被扯出了不少,用以证明其德行有亏。
奇怪的是,陈年旧事被如此大肆清算,当初轰动济南城的和离之事,却丝毫无人提及。
可见,朝臣们都不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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