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清宛的印象中,唐珊一向以清冷面孔示人,不喜欢凑热闹,也鲜少与人说长道短。
近日偶尔的言语奚落,已经让她不很适应,此时更是完全没想到,唐珊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贺清宛愣在那里,心中说不清是尴尬或是羞愧,只能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唐珊脸上笑意全无,“你自己的生辰总该知道吧!至于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成的亲,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无论是济南,亦或京城,想来都有不少人知道吧!”
唐珊说得理直气壮。
纵使她以往时常扮清高,极少逢人便讲这些内宅秘闻,但她毕竟是姨娘所出,跟着徐姨娘耳濡目染的,平日里这些事情,知道得比谁都不少。
此时被贺清宛一激,也就口无遮拦地讲了出来。
贺清宛那边早已满脸通红,看着身旁用力低着头的香巧,又注意到对面两个绿衣丫鬟丝毫不加掩饰的窃笑,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巴不得即刻离开此处,又感到有一阵怒气难以宣泄。
唐珊却突然来了劲,想必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当面羞辱人的爽快之感,仍不打算放过贺清宛。
“哦,对了!你若真要去打听你母亲成亲的日子,可别忘了,不是她第一回出嫁那次!”
语毕,唐珊直视着贺清宛,眼角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贺清宛心中的不安、羞愧、委屈……瞬间都汇集一处,那阵愤怒再也无法抑制。
一时又想不出回击的话,贺清宛索性直接抬手,冲着唐珊的脸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清脆而突然,让旁边的香巧忽地抬起头来,那两个绿衣丫鬟也不敢再笑,皆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贺清宛。
唐珊刚在言语上占了上风,正在得意之时,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虽是庶女,但从小到大却没人碰过她一根手指,此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了,而动手之人还是这个连出身都有些不明不白的贺清宛!
唐珊自然不肯罢休,完全来不及细想,就回手对贺清宛的脸颊打了过去。
一旦动了手,再想停住就不容易了。
二人先是你一拳我一巴掌地来回了几次,待到香巧和绿衣丫鬟们回过神来,上前劝阻,这二人已经彻底纠缠在一处,很难被分开了。
屋外的一阵杂乱之声,终于吵醒了在屋里歇午觉的蒋轲。
当蒋轲披了件墨绿色杭绸袍子走出来时,便看到了门口主子丫鬟搅成一团的情景。
此时唐珊和贺清宛互相拽着对方的头发,唐珊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发簪已经掉落在地,贺清宛发间的首饰倒是还都在,但发髻却已经松动到快要散开了。
这二人的动作,蒋轲看得并不真切,正因他的目光已经被外围的三个丫鬟挡住了。
只见那三个丫鬟忙着想拉开二人,却又都不敢太用力,连拉带劝,也只是徒劳。
蒋轲见状,立刻大声道:“住手!”
这声呼喊还是管用的。
唐珊第一个停了手。
她这一停手,即便贺清宛依旧怒气未消,不肯罢休,也很快就被丫鬟们拉开了。
看着唐珊脸上那触目惊心的几片红痕,甚至还有一道印子隐隐渗出些血渍,蒋轲顿生怜惜。
待他见到贺清宛,除了头发和衣裳乱一些,脸上丝毫不见伤痕,此时犹自气呼呼地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唐珊不放,如若不是身旁丫鬟拉着,怕是她还要冲过来的。
贺清宛也是头一次如此放纵自己,动手之后,竟然只觉得畅快。
之前心思在蒋轩身上,对留在侯府抱有一丝念想,小心谨慎些也就罢了。如今贺家已经和承平侯府在议亲了,她在这里不过是暂住,何苦还要这般隐忍!想及此处,她把算计蒋轩的事败,以及邱瑾亭近日来对她的不冷不热,甚至多年来因为身世给自己带来的不堪,都一股脑发泄在唐珊头上,此刻只想再过去打她一个痛快。
蒋轲见状,瞬间变得怒不可揭。
理智尚存,他知道贺清宛毕竟是客人,自己不好随意惩处,强压着怒火,低声问道:“二奶奶呢?”
见贺清宛还在喘着粗气,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香巧连忙战战兢兢上前应对:“二奶奶身子不适,在屋里歇着,又不肯请太医,表小姐这才想着过来请二爷拿个主意……”
香巧趁机把她们过来的缘由说了,正想接着讲唐珊主仆阻拦她们的事,蒋轲已经有些不耐烦。
“走吧!咱们都过去瞅瞅,看她到底有什么不舒服的!”蒋轲发了话。
唐珊接过丫鬟帮她拾起的发簪,重新戴在头上,也不多言,只顺从地跟在蒋轲身后,往正屋去了。
贺清宛被香巧拉着,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面。
此时的正屋,邱瑾亭喝过的药总算起了些作用,腹痛已经缓解了大半,只是人仍旧虚弱无力,想要喝水,喊了几声香巧,都不见人影。
随着她的声音愈发急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内室:“二奶奶,不好了!”
“瞎嚷嚷什么!”邱瑾亭有气无力地问道:“香巧哪儿去了?”
“刚才二奶奶身子不适,表小姐看着担心,便带着香巧姐姐去找二爷,不知怎么跟唐二奶奶起了争执,还动起手来!唐二奶奶脸上挂了彩,二爷气得不轻,现在二爷带了她过来,表小姐也跟着来了,都在堂屋里等着二奶奶呢!”
邱瑾亭闻言,顿时烦躁异常。
这事听着就够让她闹心了,偏生那丫鬟还一句一个“唐二奶奶”,更让她心里十分憋屈。
邱瑾亭倒是不着急,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换了件芙蓉色桃花纹刻丝褙子,枚红色综裙,整了整发髻,从镜中看着自己气色显得好了一些,这才往堂屋去了。
一进门,便看到满脸怒容的蒋轲,脸上添了颜色的唐珊,还有整过衣裳和发髻却仍显得有些乱糟糟的贺清宛。
邱瑾亭心中冷笑,语气不失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竟闹成这个样子?”
一路走过来,又在这里等了半天,贺清宛心中已经平静许多,此时立即抢先开口,在香巧的帮腔之下,将她们去请蒋轲,却被唐珊主仆挡在门外的事情讲了。至于唐珊的言辞挑衅自然没有提及,说出来自己也是没脸,只讲自己是为了邱瑾亭的身体着急,方才动了手。
语罢,贺清宛已经琢磨着怎样回应唐珊的质疑了。
却不想,唐珊压根就没说话。
自始至终,唐珊只是待在蒋轲的身旁,不哭不闹,任贺清宛说什么,她都丝毫不反驳。
就在此时,蒋轲突然开口了:“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这话是冲着邱瑾亭说的。
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他完全没有兴趣知道。
贺清宛心里开始打鼓,想着也只能寄希望于邱瑾亭帮她说句公道话了。
邱瑾亭同样没有理会她,又看了一眼唐珊脸上的伤痕,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反问道:“二爷想怎么办?”
“既然你身子多有不适,我看才正是该好好静养一番。这人一多,就容易生出事来,扰了你的清静。”蒋轲不假思索地说道:“依我看,若不是咱们枫院里的人,还是各回各处的好!”
虽然蒋轲说话之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贺清宛一眼,但没人不清楚他指的是谁。
包括贺清宛自己。
她对蒋轲的态度并无过多意外,只等着听邱瑾亭怎么还击。
邱瑾亭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就依着二爷说的办吧!”
这回应太过出乎大家的意料,众人难免都有些讶异。
贺清宛更是心里咯噔一下,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珊这时却开了口:“二爷莫要如此,听闻是有高僧指点,让贺家小姐在二奶奶有孕之时陪在身侧,方能渡劫避难,子嗣可是天大的事情,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这一番话,则是直接将贺清宛提了出来。
“什么高僧,我看也是徒有虚名罢了!”蒋轲怒气更胜,看向邱瑾亭,“这些天咱们倒是听了那高僧的话,又怎样?你那肚子不还是隔三差五的折腾一回!”
蒋轲的态度十分坚定。
最后经由邱瑾亭同意,商定等明日回过了吴夫人,就派人送贺清宛回贺府。
贺清宛登时傻了眼。
虽然知道自己总是要走的,但如今这个走法,实在太让人抬不起头来。
邱瑾亭却没有给她任何争取的机会,决定过后,便站起身来,唤香巧陪着回了内室。
此时邱瑾亭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就是明日去了沁宜院,该如何在吴夫人跟前解释。
毕竟当初是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让贺清宛陪着她直到孩子出生的。
此时的邱瑾亭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都白费了。
因为她的肚子,并没能坚持到贺清宛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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