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屏茹则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话她的确是无从反驳,却也并无恼怒,只因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由黯然神伤。
陆清容看到母亲如此,心中很是自责。
见尹屏茹此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了魂一般,陆清容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人也跟着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她如今未满十三岁,身量刚刚勉强高过母亲的肩膀。
尹屏茹缓缓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屋中一片静谧。
母女二人如此这般沉默相拥了许久。
陆清容还是将今日太夫人叫她过去的事情讲给了尹屏茹听。
虽说那些话让她心中阴郁了一阵,但转念一想,无非是作为母亲救子心切而已,在这个男尊女卑彻底深入人心的社会里,个中选择几乎完全不需要犹豫。
尹屏茹听后更是愁眉不展。陆清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此刻她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再之后,母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此事。
直到后来在正屋用了晚饭,和陆芊玉一起,陪着尹屏茹帮陆呈杰准备了明日复考要带的东西。
好在陆呈杰的考生身份并没有因此事而受到牵连,仍有资格参加这次的会试。
陆清容和陆芊玉跟着忙乎了半天,方才一起回了紫藤阁。
自从陆芳玉出嫁之后,紫藤阁就只剩下她们二人居住。
往常除了歇息的时候,陆芊玉一般很少上楼,都是在楼下陆清容这里来回晃悠。前段时间因为江凌的事情闹别扭,方才有阵子没在楼下溜达。
今日一回了紫藤阁,陆芊玉就如往日那般跟着陆清容走进了内室。
“四妹,你说大哥这次会试还能有机会上皇榜吗?”
“应该有机会吧,既然保留了他的考生身份,想来不会再多为难他,就看大哥的成绩如何了。”陆清容如是说。
“嗯。”陆芊玉点了点头,继而又说道:“仍旧能参加会试,说明大哥是清白的,也就是说父亲并没有泄题给大哥。连大哥父亲都不肯告诉,又怎么可能泄题给别人!”
陆芊玉这次的思路倒是十分清晰。
可这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陆清容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整个晚上,陆芊玉说说这个,讲讲那个,也同样对靖远侯府冲喜之事只字未提。
一切看似都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陆清容还是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出了不同。
既不像平时那般热情灵动,也不似闹别扭这些天的冷漠淡然,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和彷徨。
她也是不愿逼自己的吧?
陆清容心中暗想。
这一晚,陆家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但时间过得再慢,第二天也依旧会来临。
翌日一早,众人刚送走了去参加会试的陆呈杰没多久,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就如期而至。
门房的仆妇早就得了吩咐,一见到二夫人就直接把她迎进了正院太夫人那里。
尹屏茹同样在门口安排了人,还没等太夫人派人过来请,她就连忙赶去了正院。
即使迫于无奈非答应这门亲事不可,起码也要能拖多久是多久。
尹屏茹心中暗想,既然靖远侯世子的病情难料,那若是拖得久些……
她此刻不由无比的自责,觉得把女儿的未来都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上,实在无法心安。
但想到此时陆亦铎的情况更加危急,若是真的被扣上科场舞弊这顶大帽子,那按照大齐律例,随时都有可能有杀身之祸……
尹屏茹不敢再想下去,抬头见已经走到了正院的花厅,便稳了稳心神,抬脚而入。
花厅之中的下人们已经悉数退下,此时屋中只有端坐在左侧主位的太夫人,以及坐在她下首的承平侯府二夫人。
只见二夫人穿了件枚红色刻丝葫芦纹撒金褙子,石榴色的综裙,头发梳了个复杂的朝天髻,其上林林总总插了好几只赤金喜鹊珠花,整个人都一派喜气的模样。与昨日略显仓促的妆容不同,今日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见尹屏茹进了花厅,二夫人抢着开口道:“刚和太夫人说起您呢,可巧您这就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说完,二夫人扬起手中的芙蓉绣花丝帕,掩嘴而笑。
不知是否因为心情不佳,这原本很轻的笑声入了尹屏茹的耳,竟使她觉得十分刺耳。
“说我什么呢?”尹屏茹还是接了话。
“说昨天我就来过府上一次,在东院和您聊了许久。”二夫人笑着说,又转头看向坐于上首的太夫人,“这不是太夫人刚才还在埋怨我,说我昨天没过来见她老人家呢!”
尹屏茹跟着客气地微笑,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二夫人见了倒是更加兴起,自顾自地说起来:“正好今天大家都在,也省得传话了,我看咱们就先把这日子定下来吧!”
尹屏茹闻言不禁有些愕然,立刻抬眼向太夫人望去。
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就直接要定日子了?
见太夫人此时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安静了片刻后,竟还冲二夫人微微点了下头。
二夫人见状大喜,知道这事情算是成了,不由心里踏实了许多,立马打算趁热打铁地开口。
“您看这样如何!”尹屏茹抢在前面说道:“咱们先定亲。毕竟清容年岁尚小,到了下个月也才刚满十三,我看不如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再行成亲……这定亲可也是件大喜事,说不定这么一冲,靖远侯世子的身体就能有大起色也未可知!”
太夫人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尹屏茹今日居然主动抢起话来,还是这样的一番说辞,不禁眉头微蹙。
而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则更是为难,若是这样个结果,那可和吴夫人交给她的任务差得远了点。
她飞快地往太夫人那边瞥了一眼,见太夫人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方才心下稍安。
只要太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就好。
“既然是冲喜,自然是非成亲不可。”二夫人开了口,“这定亲可是不能作数的!”
尹屏茹极力压抑住听到“冲喜”二字之时的异样感觉:“只是清容的年纪实在太小,怕是嫁入了侯府也无法为吴夫人分忧,反而还要吴夫人为她操心……”
“不碍的,不碍的!”二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靖远侯夫人对四小姐那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即使为她操心那也肯定是乐意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地让我上门来说亲了!”
见尹屏茹一副仍有话说的样子,二夫人所幸使出了杀手锏:“陆大人如今还在刑部协同查案,若是始终没能查到舞弊之人的证据,那陆大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但若是府上办喜事就不一样了,靖远侯夫人向安乐侯说项之时,也有个理由,想来陆大人是一定可以赶回来看着四小姐出嫁的!”
言下之意,如果这亲事不办,那陆亦铎即使脱了罪,也还要“协同查案”,出不了刑部……
此话一出,果然非同一般。
先不说尹屏茹已经呆立在原地不再做声,就是太夫人都有些慌神,生怕大儿媳再说出什么阻挠的话来,忙率先表了态:“依我看,既然靖远侯夫人如此有诚意,不如这成亲的日子,就由她来定吧!我们只负责给清容准备好嫁妆便是。”
二夫人闻言大喜:“那自然好!不瞒您说,靖远侯夫人已经翻了好久的黄历,下个月十六就宜嫁娶又旺官运,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您看如何?”
下个月!
尹屏茹想过靖远侯府可能会比较着急,却没想到竟是急成这样。
念及仍然关在刑部大牢的陆亦铎,这反对的话在嘴里一时也无法出口。
而太夫人则已经张了口:“劳烦转告靖远侯夫人一声,这亲事就定在下个月十六吧!”
即使再早些,恐怕太夫人也依旧会同意,她巴不得陆亦铎能更早出来。
尹屏茹此时却是心中苦涩,陆亦铎能安然无恙固然可喜,但她现在唯一的心事,就是对不起女儿……
二夫人自然欢喜异常,如此一来,她总算是把吴夫人交待的任务完成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在这里恭喜太夫人,恭喜陆夫人了!”二夫人脸上乐开了花,便不欲久留,急着去靖远侯府交差表功,“那我也不多叨扰了,先去侯府那边回了话,想来日后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咱们要常见面了!”
语罢,便与太夫人告辞,步出了厅堂。
尹屏茹略一思量,紧跟着她走出来相送。
既然已经事成定局,总还是要想办法帮陆清容争取些时间。
“二夫人,你也知道,清容的年纪……”
不等尹屏茹说完,二夫人已经了然一笑。
“我明白,陆夫人你放心。既然靖远侯府最主要的目的是冲喜,只要成亲能办得热热闹闹,那就足够了,其余的事,自然是不着急。”
二夫人接着又小声解释道:“靖远侯夫人也说了,四小姐年纪小,成亲只不过是先把喜事办了,等过上一两年再圆房也不迟!”
这的确是尹屏茹担心的事情,可吴夫人的保证又是否可信呢?
即使吴夫人所言皆是诚心诚意,但那蒋轩呢?他可是已经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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