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郑小聪让卢舟去开会,给他选剧本,郑小聪的公司开在一个别墅里,名义上是挂靠在一家国内最大的影视公司,自己却有自己的门路。
郑小聪不在,副总和卢舟聊了一会,卢舟介绍萧毅的时候说是自己的经纪人,副总笑着说:“这不是那个……”
“对对。”萧毅和他握手,说,“萧毅。”
“不错。”副总说,“你有眼光。”
萧毅笑了起来,卢舟已经再三耳提面命,如果再奴颜媚骨的话就……萧毅发现卢舟现在已经拿自己完全没办法了,以前还可以炒他鱿鱼,现在连杀手锏都无效了,只好把威胁变成“如果……就……”的小学生造句,至于结果如何,留个毫无悬念让萧毅自己去想吧。
卢舟在看剧本,萧毅和副总寒暄,笑着说:“休息一段时间,也想复出了。”
“今年电影票房泡沫。”副总答道,“说实话,没想到卢舟老师会想拍电影。”
“拍电视剧强度太大了。”萧毅说,“怕舟哥没法负荷。”
卢舟说:“这样,剧本我们先拿回去看看,过几天给您答复。”
副总说:“随时联系。”
萧毅拿回来三个电影剧本,据说都是今年要拍的,当然电影电视这种,每个影视公司都说我们是大成本大制作,从来没有说我们准备拍个烂片去糊弄观众的,吹成花儿也不能信,但是三个剧本都有共同点——即缺男配。
都想捧自己公司的新人,卢舟这种没签卖身契的就不要肖想了,所以,他只能给那几家公司的新人做配。
换了从前萧毅一定会气死,反而卢舟是没什么关系。
“我连尸体都演过。”卢舟说,“演个配角有什么关系?别人还不知龗道要不要我呢。”
萧毅说:“可是这三个配角也太……哎,有多少钱?”
卢舟说:“八十万吧,不会超过一百万。”
“啥啊!”萧毅怒吼道。
整个餐厅里的人全看着萧毅,萧毅马上用菜单挡着脸,现在出门不仅是卢舟要蒙头遮面,萧毅自己也要全副武装了,因为他最近太红,倒不是怕被粉丝扒,而是要小心娱记。
现在卢舟没有公司罩着了,不扒卢舟扒谁?要是抓到他和萧毅在一起,可是劲爆料一个,萧毅几次提议回家,卢舟却半点不怕,说:“老子当了那么多年缩头乌龟,好不容易等来个自黑的机会,你怕毛?”
于是萧毅和卢舟各自戴着墨镜,一人一顶棒球帽,穿一身运动衣,坐在高级餐厅里喝下午茶看剧本。如果只有卢舟一个人那么还没什么,但是两个人都这么打扮就很可疑了,戴的还是情侣墨镜,穿的还是同个牌子的衣服,简直就像什么地下组织在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接头。
幸好这里人少,且大部分都是各种金融公司的老板,就算有人发现了卢舟,五六十岁的大叔也不会过来扒卢舟的短裤要签名。
萧毅在花盆的掩护下看了三个剧本。第一个是古装《淮南子》,志怪类传说,讲述一个书生遇龗见西王母,和她手下的仙女私奔了的故事。剧本上恢弘辽阔,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险境和特效,书生是主角,卢舟演在路上接应了主角的侠客。
第二个剧本则是都市爱龗情剧《离婚》,讲一对为了买房而假结婚的夫妻,本来是形式婚姻,没想到结婚以后要离的时候却重重关卡,双方的家长、领导,通通来劝,麻烦一大堆,怎么离都离不掉,更蛋疼的是女主角还在这个时候怀孕了,肚子里有了真正爱人的宝宝。峰回路转后,发现之前一直相信的老实诚恳、认真上进的男友是个渣,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丈夫反而是个好人,于是女主角和前男友分手了,和假丈夫在一起了。
萧毅一边看一边笑,觉得编剧挺好玩的,那段买不起房子又没有北京户口,女主全家凑了点钱给她买个首付,想让她在北京安居的情况,既幽默又心酸。这个故事里男主是丈夫,而卢舟则演那个看上去是个老实人的凤凰男,最龗后还劈腿了的渣。
第三个剧本则是个港产片枪战剧,是一个失踪了很多年的警察再次出现,窃取自己在警察局内多年前沉底的档案,而追查此案的同事都被警察杀掉,涉案人员越卷越多,于是一名神探出马,最龗后找到了警察,昔年的警察已经成为了如今的走私者,双方一番争斗后,当然,走私者挂掉了。
“三个都是好剧本。”萧毅说,“两个反派,一个绿叶。”
卢舟和萧毅换着看,也看完了,卢舟说:“第一个不考虑。”
“为龗什么?”萧毅问。
卢舟说:“第一个可能要找黎长征演主角乔遇,我不想给黎长征做配,而且又要被他们公司拿来炒。”
“不是想捧他们公司自己的新人吗?”萧毅翻了翻剧本,又问。
卢舟说:“别听他们瞎掰,有黎长征在,能用新人?黎长征会给新人做配?几个公司合资的,肯定得把黎长征塞进去。”
萧毅说:“那剩下的两个都是反派。”
卢舟沉默片刻,说:“你喜欢哪个?都不是好东西。”
萧毅答道:“其实两个人都挺心酸的,第一个是小成本,说不定票房能爆……”
“你说你喜欢哪个就行了。”卢舟说。
“郑长荣。”萧毅说,“我喜欢郑长荣。”
卢舟:“那就《黎明之战》吧。”
萧毅说:“因为郑长荣虽然双手沾满血迹,他的情感很真实,遭遇也很让人同情……”
卢舟手一挥,说:“不用说了。买单!”
萧毅在心里把剩下的说完,说如果是别的人演我估计这种枪战片连看都不会去看,可是你穿警服穿黑风衣穿哈萨克斯坦军装当个军火商雇回来的杀手……
啊!世龗界真美好呐!
萧毅陪卢舟去签了合同,卢舟给剧本提了点要求,结果编剧不改,一个月后,演员定下来了,对方是个半红不红的,以前演过几部片子,也有点过气了,卢舟签这部电影拿了八十万的片酬,换了以前就是一集半两集的电视剧,还要拍整整一个月,简直就是今非昔比。
进组后,导演到北京来开会,卢舟认识那导演,虽然没有合作过,但他和剧组的编剧、制片人以及监制都认识,圈子就那么大,开会的时候会议室里充满了各种港普和鸡同鸭讲的粤语,萧毅听得头昏脑涨,根本不知龗道场景、武术指导和统筹在说什么。
拍电影比拍电视更复杂,看编剧和导演、监制那样,像是已经吵得要一拍两散,萧毅时刻生怕这电影不拍了,幸而那姓黄的导演还是很客气的。
“来来来。”黄导说,“哎呀卢舟啊,没想到你会接这个角色,太好啦,有你在,我整个人都放下了心头大石啊。”
卢舟笑着说:“也该拍拍戏了,黄导,我最近台词这部分有点短板,到时候还麻烦您多包涵了。”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黄导大手一挥,说,“你乐意演,求之不得!”
等候开机的这段时间,卢舟和萧毅便在家里对剧本,郑长荣的台词不多,大部分都集中在各种卖阴险、卖手段和耍阴冷上。萧毅一边看一边想,这角色是不是有点三观不正啊,好像是有点吧。明显看得出编剧喜欢这种变态的反派,虽然出场不多,都是在酷炫狂霸拽地放大招。可是一个军火贩子,这么洗白赚同情分真的没关系吗编剧奆奆……
卢舟依旧记不得台词,但他似乎很有信心,因为电影的台词简短而精炼,不像电视剧里一堆爱来爱去,节奏慢得要死的水词儿,萧毅有时候看电影本子都有点不太明白,许多话有两重甚至三重意思,尤其是双关意,他还要停下来问卢舟,为龗什么这个时候,人物要这么说。
卢舟:“我曾经以为我离开了江湖,一转身,却发现江湖,始终都在。”
萧毅:“什么意思?”
卢舟:“装逼的意思,想装逼又装得不到位,连你都听明白了。”
萧毅:“……”
卢舟想了想,萧毅没有打扰他,卢舟说:“苍凉,想躲,又躲不掉,想洗手不干,现实逼着他不停地跑,在沙漠里的一种宿命感。”
萧毅看到最龗后结局前的这一场,侦探胡鹰追逐郑长荣,郑长荣的车翻了,徒步逃进了风沙茫茫的大漠里,胡鹰追着他一路过去,两人在沙漠里一场追逐枪战,最终郑长荣终于死在了胡鹰的手下。
“会去意大利拍吗?”萧毅说,“好多纸醉金迷的场景啊!我还没去过呢!”
卢舟:“意大利?保定就有你的份。”
萧毅:“……”
卢舟:“两千六百万的投资去什么意大利,又不是主角,你还真想跟着去吃香喝辣啊。”
卢舟想了想,朝萧毅说:“我知龗道从我走出这第一步开始,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不是死在你的手上,就是死在我自己的手上。”
卢舟沉默地注视着萧毅,眼里带着悲凉与无奈。
“很好啊!”萧毅狂叫道,“你这不是记住了吗?”
卢舟说:“感觉不对。”
萧毅说:“照你的理解去演就好了,这样很好!”
他刚才感觉到卢舟一刹那表现出来的气场,那是卢舟!是卢舟!却又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卢舟!
卢舟起身,摇摇头,没说话,去接了杯水,萧毅说:“刚才你那个神态,简直是我见犹怜……不不,你一定会比主角还让人爱的。”
“别这么说!”卢舟朝萧毅说,“配角不能去抢主角的戏,如果你为了自己成名,不管大局安排,炫你的演技去刻意抢主角的戏,这是很没有职业道德的事。外行看你会说你帅、你红,但是内行看得懂,他们会烦你。”
“喔。”萧毅说,“是吗?”
卢舟喝了点水,靠在餐桌前,沉吟片刻,萧毅说:“我发现刚才那个你,不是从前的你了。”
卢舟说:“因为这次是郑长荣在演我卢舟,以前你看见我演戏,是卢舟在演别人。”
萧毅朦胧之间,隐约把握到了卢舟的心情,他从前不管演谁,都是在以自己的灵魂去改变,并符合那个人物,而现在的他,则是以自己的本色,去将角色的灵魂拉过来,重合在自己的身上。
“郭导说过。”卢舟说,“演戏有三个方法,一是假设你成了角色。二是假设角色成了你。”
“第三种呢?”萧毅问。
“第三种是内心世龗界的剪裁。”卢舟随口道,“你是你,角色是角色,你和角色互相融合,并且衍生出一个和剧本不一定一致的,独立的人。”
这天下午,卢舟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看剧本,在家里走来走去,萧毅对照剧本,里面郑长荣一共有二十七场,且大部分是打戏,台词只有不到八十句。
“这点戏几天就拍完了吧。”萧毅说,“就是外景跑来跑去的麻烦。”
卢舟说:“你做梦吧,咱们的戏最起码也得拍两个月。”
“二十七场拍两个月?”萧毅哭笑不得道,“两天一场还有剩啊。”
卢舟说:“还有三百多场拍了十年的呢,一周拍一场戏的导演你怎么不说?电视剧一天拍十来场,三个月拍一千多场能比?”
萧毅觉得其实这样挺好龗的,那么给卢舟一整天去拍一场戏,台词一定就能慢慢磨了,卢舟又反复念了几次台词,还是有点忘,但这次他已经不再烦躁了。
傍晚的时候,投资商打来电话,萧毅听了缘由,心里登时一沉。
“人物要改。”那边说,“尤其郑长荣。”
萧毅说:“怎么又要改?”
“辛鸿开要求的。”统筹说,“可能台词和戏份都要做调整,主角会改一部分,主角戏份动了,配角也得顺带调整。”
萧毅看了卢舟一眼,卢舟还不知龗道他们在说什么,停下来看着萧毅,萧毅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毅:“这个我们要商量决定。”
统筹说:“这个……”
萧毅说:“剧本已经写好了,现在临时要改戏,辛鸿开是不是比我们家卢舟还要大牌?卢舟都给他做配了,大家互相尊重一下不好吗?”
卢舟:“……”
统筹:“这样,萧总,您不要生气,我和编剧商量一下,您知龗道的,临时要求加一个女配角,我们也很为难。”
萧毅说:“电影的质量就在那里,对不对?大家都是在给老板赚钱,希望不要改来改去的,一旦开了个头,就很麻烦了。”
统筹是个男的,听了这话倒是没说什么,嗯了声,说:“理解的理解的,我去尽量沟通。”
萧毅挂了电话,看着卢舟,一脸心惊胆战。
“是不是得罪人了。”萧毅说。
“不。”卢舟有点意外,说,“很好,你居然会这么说。”
萧毅答道:“嗯……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以后就我来唱黑脸,你来□□脸吧。”
卢舟笑了起来,没说话,萧毅说:“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卢舟说,“凉拌,待会我给监制打电话过去,你不用担心。”
萧毅说:“为龗什么临时要改戏?”
卢舟说:“既然签我回来,当然不能让我的角色出风头了。最好是既挫又蠢,才能衬托出男主英勇嘛。”
晚饭后,萧毅给卢舟做冰淇淋吃,卢舟给监制打了个电话。
“哎,肖老师呐。”卢舟笑道,“我小卢,啊哈龗哈哈是的是的,我那个经纪人呢是个小孩,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萧毅哭笑不得,给卢舟喂了一大勺冰淇淋,卢舟嘴里吃着冰淇淋被冻得直哆嗦,说:“好龗的好龗的,我先看看改过以后的剧本怎么样,这几天我就先休息了,等编剧吧!”
“嗯嗯。”卢舟说。
卢舟挂了电话,说:“妈的。”
萧毅说:“要改吗?”
卢舟:“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
萧毅:“找小聪哥吗?”
卢舟:“郑小聪就出了几百万凑个彩头,找他没用。”
萧毅:“咱们带资进组吗?”
卢舟:“一反派配角,带个毛的资啊!”
萧毅和卢舟互相看了一会,萧毅问:“有别的什么人拒绝改戏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我猜编剧一定不想改戏。”
卢舟想了想,给郑小聪公司的人打电话,问了编剧电话,萧毅就给编剧打电话了,编剧是个女孩子,脾气比什么人都爆,听到萧毅的声音就说:“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没改好!再催就自己写吧!”
萧毅马上说:“别激动!我们是友军!我们也不希望改,能不改就尽量不改,我是萧毅,卢舟的助理……”
编剧:“哦?等等,你就是那个萧毅吗?”
萧毅:“对。”
“啊——”编剧在电话那边尖叫道,“你好萌啊!我好喜欢你唱的歌啊!”
萧毅脑袋上啵啵啵地冒桃花飘出来,说:“谢龗谢谢龗谢,受宠若惊……”
卢舟:“……”
于是萧毅开始和编剧八卦选秀节目组的事情了,说了半天,最龗后挂了电话,卢舟说:“剧本呢?”
萧毅完全忘了这事,马上拿电话要再打,卢舟劈手把电话抢过去,吼道:“你脑残啊!”
萧毅:“……”
然而没多久,编剧自己也想起来了,打电话给萧毅商量了一下,约好第二天去公司开会,萧毅最怕开会,但关系到剧本,只好去了。
第二天导演监制都在,男主角的经纪人没来,萧毅倒是去了,心想这下估计把人全给得罪光了,要求改戏的没来,不让改戏的倒是来了。卢舟虽然已经有点不行了,但余威还在,而且是关于他自己的角色,监制也不好说什么。
编剧坐下就说:“再改我实在不行了,你们要不另请高明吧。”
萧毅:“……”
导演说:“你不要这么大反应嘛,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要总是拿老板来压我。”
编剧:“我不是拿老板压人,你这前面改了,后面圆不回来啊!整个逻辑就是乱的!”
萧毅心想一开场就这么火爆好像不太好吧……能温和一点吗?
导演说:“来来咱们从头顺一次。”
编剧:“我这个全是按照开会要求写的,出来的东西连我妈都不认得了。还要从头开始顺?”
导演说:“把女配出场的地方加进去,辛鸿开的戏先不管了。”
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一样地吵了半天,萧毅发现导演也不太想改,最龗后还是朝里头塞了个人,幸好关于卢舟的内容,大的地方没动,只是把幡然醒悟后的自杀改成被男主枪杀了。
出来以后萧毅又和编剧吃了顿饭,聊了一会,对了下剧本,发现电影本子确实不能中间乱改,大部分情况都是一环扣一环的,改了一场,后面的就容易全部圆不上,男主角要求改戏,投资方要求塞人的最龗后结果,就变成显得男女主看起来像一堆脑残。
编剧:“是吧,辛鸿开那张马脸,演什么毁什么,听到他要接这个角色的时候老娘都不想写了。”
萧毅说:“这个该让我们家卢舟演的。”
编剧:“对啊!你就让他努把力,哎,我希望他快点调整好状态,他最适合男主角了,长着一张男主脸,演技又好。”
编剧和萧毅坏笑着疯狂吐槽男主,最龗后走的时候还换了电话,说以后有空约在一起吐槽,萧毅简直服了这编剧,回家报告以后,卢舟只是唔了声,继续和他对剧本。
萧毅说:“这个组的编剧真好。”
卢舟说:“他们有他们的一套,不用特地感谢她。”
萧毅:“但是她很喜欢你。”
卢舟把剧本收起来,说:“编剧和导演,他们对演员的感觉和投资方、制片人、粉丝是不一样的,投资方看你票房,粉丝看你红不红。主创方不会管你怎么多,评价你的唯一标准就是演技,专业素质。”
“专业素质好,你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们不管你人品有多烂,尤其是编剧,他们爱笔下的人物,希望给人物配最合适的演员。”卢舟说,“其实归根到底都是这样,什么演员负面新闻爆得再多,被踩得再不堪,只要他演得好,角色能打动人,娶几个老婆劈几次腿,粉丝都能原谅他。当然劈腿还是不好龗的,不要那副表情嘛……你看看你……演技好和劈腿有必然联系吗?呵呵呵你这逻辑都学到狗身上去了,人品差的也很难演出好戏,你家舟舟我人品最好龗的啦……”
\\\\\\\\\\\\\\\"那个……你台词能记得嘛?”
“不知龗道,看着办吧,希望老天爷别整我。”
“……”
紧接着是将近一个月的,没完没了的开会,直到开机那天,卢舟和萧毅也去了开机仪式,《黎明之战》的开机仪式很低调,只有男主的经纪公司组织了粉丝们过来捧场,萧毅第一次看到卢舟当配角,卢舟穿着衬衣短裤皮鞋,戴着墨镜,站在角落里,时不时和萧毅说几句话聊聊天,男主辛鸿开和女主主持开机。
粉丝们在前面喊辛鸿开的名字,卢舟和萧毅站在盛夏的烈日下,一身都是汗,全身黏糊糊的,卢舟仿佛被人彻底遗忘了。
“没有你的粉丝。”萧毅说。
“都是花钱请的。”卢舟小声道。
萧毅刷了下微博,卢舟没有签经纪公司,暂时挂靠在郑小聪工作室下,也没人替他炒作了,微博上头条都是张欣然新剧的事。
然而关于卢舟的@似乎这几天多了很多,有消息传他要参演另一部古装大片,和张欣然演对手戏,萧毅莫名其妙,说:“没有人找我啊。”
卢舟说:“拉着我炒作而已,不用管他们,借我和张欣然的旧事再炒一下冷饭。”
萧毅问:“要回应吗?”
卢舟摆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当天电影开拍,萧毅还以为会去香港,正好可以顺便购物,但卢舟没有在香港的外景戏,全程在中影的摄影棚内,以及几个外景地拍,包括河北保定的高速公路下、龙宝山的天漠影视城,以及几个零零散散的外景。
直到开戏的前一天,卢舟还在看剧本。
他这几天什么都没有做,连淘宝也不刷了,把自己关在家里,自言自语地背台词,每次他随口背诵的时候都能背出来,但是一压缩爆发,释放情绪的时候就要卡壳。
“我为老大卖命这么多年!”卢舟怒吼道,“换回来一身伤痕、一个见不得人的名字!你呢!你……”
卢舟指着萧毅,指指点点。
“你你你……”
“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有所不同?!”萧毅上前一步,怒吼道,“你不过也是他养的另一条狗!”
卢舟:“……”
“你快比我还行了。”卢舟无奈坐在沙发上,萧毅吻了吻他的唇,径自走开去自己的事。
“我为老大卖命这么多年!”卢舟突然又出现在厨房里怒吼道。
萧毅差点被卢舟给吓出心脏病来,无聊地切着菜,一张暴漫脸,嘴角抽搐。
“我为老大卖命……”
卢舟终于也笑场了,摇摇头。
萧毅没法给卢舟说戏,只能陪着他,就像戏里说的那样。
“不是我打败了你。”萧毅说,“长荣,是你毁掉了你自己。你走不出来,你只能永远呆在黑暗里。”
“战胜自己?”卢舟冷笑道,“说得何其容易?你知龗道这些年里我经历了什么?我……”
卢舟看着萧毅,萧毅想了想,感叹道:“大起大落,我曾辉煌不可一世,也曾沉寂如泥,啊!”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枝头万木春!”萧毅说,“像不像电影台词?”
卢舟哈龗哈大龗笑起来,说:“我爸给我起名叫卢舟,想的一定就是这句。小时候还有朋友叫我卢舟老叫,因为我的感情从小就很冲动,读个课文都充沛过头了。”
“舟哥,我第一次去看你豆瓣档案,知龗道你名字的时候。”萧毅说,“就觉得很好听,太好听了,自由自在,就像一艘船,顺流逆流,千帆过后,笑看什么什么,不惧惊涛骇浪的感觉。”
“吹吧你。”卢舟哭笑不得道,“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好龗的。”
卢舟摇摇头,萧毅坐在餐桌前给他泡茶喝,卢舟接过喝了一口,沉吟片刻,忽然沉声道,“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不公、不甘与愤怒,你知龗道这些年里,我经历了什么?我为老大卖命这些年!换回来一身伤,和一个见不得人的名字!你呢?你不过也就是他养的另一条狗!在我死后,你会是下一个我……”
“很好啊。”萧毅说。
“还是不对。”卢舟说,“台词能记,但是我代不入人物,其实我撞到头以后,倒不是完全不能记台词,我缺失的是根据台词对人物理解的那种思维方式……先不管了,明天再说吧,总算背下来了,希望别卡壳。”
萧毅问:”什么意思?”
“就是……”卢舟想了想,双手比划,朝萧毅解释道:“台词,只是一座桥,连通我和角色的桥梁,台词说什么,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在于我忘词的这个病,把中间的桥给毁了,所以找不到戏感,死记硬背能把台词背下来,现在的我和人物之间,总觉得隔了一层。”
萧毅忍不住觉得有点难受,卢舟原本记忆力非常好,演什么都一次过,记忆受损后,短短三句半台词,背了快要一星期,每次一爆发就卡壳。
现在他背下来了,本来已经解决了,然而却只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在代入角色上出了问题。
先把角色抛到一边去,台词机械性地记下来后,再尝试重新找感觉,总的来说这个路子还是对的,现在就希望快一点让背诵下来的台词和角色互相融合。
卢舟说:“我去洗澡,晚上要做吗?”
萧毅说:“明天要开戏,先休息吧?我没有关系,怕你累。”
卢舟说:“洗好澡去床上等着我。”
萧毅:“……”
卢舟又问:“一起洗?”
萧毅说:“我先收拾东西。”
萧毅洗过杯子盘子,卢舟在楼下的浴室洗澡,萧毅便到楼上的浴室洗,洗过以后,下来又看了次剧本,经过客厅里的钢琴的时候,看了它一眼。
卢舟买个钢琴回来纯属作摆设,他不会演奏任何乐器,没学过什么乐理知识,每天演戏就够他忙的了,这个钢琴要一百多万,当初也不知龗道干嘛买回来,萧毅还吐槽过他蛇精病,有钱人就是喜欢在稀奇古怪的地方花钱。
他打开钢琴,这个钢琴在买回来不久后调过一次音,然后卢舟就没有再管过它,萧毅不搞演奏,试了试音,也没感觉出什么来,觉得差不多了,回想起卢舟刚刚那既认真又好笑的样子,噔的按下了琴键。
卢舟平时嫌吵,让萧毅不要去碰钢琴,萧毅习惯性的不去动它,不过今天他突然想弹一弹。
他同时按下了三个键,和弦震响。
紧接着,三个音部的乐声犹如一棵巨大的、生机勃勃的树,在静夜中抽枝发芽,疯狂地生长开去,犹如狂风中的闪电与愤怒,轰然颤动,整个长夜万籁俱寂,唯独这小小的房屋中毫无预兆地长出了一颗支撑起辽阔壮丽的精神境界的世龗界之树,令客厅在愤怒的曲声中震颤轰鸣。
天崩地裂,沧海倒灌,咆哮的雷霆与温柔的月光交错闪现,却又转瞬即逝,被汹涌的潮水卷入漆黑的深海。
卢舟洗过澡,头发还没擦,裹着浴袍出来,站在客厅内。
萧毅已经完全沉浸在郑长荣这个角色中,他想为他弹奏一首歌,不管电影用不用——
——那是坠入黑暗,坠入深渊的无望感,他带着卢舟的灵魂与命运,一夕间坠下了悲剧之中,并在地狱的熔火与道德的谴罚中苦苦挣扎。千座山峦崩发,万朵火焰绽放,黑暗的云层彼端,投下一柱明亮的月光。
就如同面对不公平的审判,他行走在阳光之中,内心却带着颤抖与恐惧,他希望消灭现在的自己,连着那个污秽的灵魂,他在命运的洪流与漩涡中疯狂呐喊,伸出手,却无法上岸。
卢舟深吸一口气,所有的音符都像狠狠击中了他的内心。
伴随着萧毅飞快的弹奏,音乐的魔力瞬间在卢舟与郑长荣之间架构起了一座桥梁,它跨越了两个灵魂的重重阻碍,犹如造物主的双手,将这世上本不相干的绝望与落魄强行糅合在一起。如果说世间本无神祇,这就是神祇,这只巨手犹如融冶了千千万万的孤独的灵魂,一切生灵在音乐之神不可抗拒的伟大力龗量中为之颤抖!风暴般的乐章在这个暗淡的世龗界中,摧毁了一切过去的希望,并且将可望不可及的未来一爪拍得粉碎,郑长荣恐惧了,他自知灵魂已经堕落,随之而来的惩罚即将到来。他转身逃,却无处可逃,他在黑暗中疯狂奔跑,并且纵声呐喊,那是风疾电闪的垂死挣扎,而随着乐曲被推向顶峰,震响声犹如黎明时分,茫茫沙漠上,胡鹰追上郑长荣,并且终结一切的一枪。
卢舟一脸震惊,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闭上双眼,专心默念台词。
萧毅却浑然不觉卢舟已走到自己的身边,他专注地沉浸在郑长荣的内心世龗界中,那一枪带来砰然巨响,令整个世龗界为之震撼并且瞬间崩塌,现出黎明前的曙光。郑长荣失败了,他没有得到救赎,他被卷入了绝望的死亡,而黑暗里,一切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乐章则是恢弘壮阔的哀曲,它渐渐低沉下去,在污秽的土地上渐渐开出绿色的新芽。
音乐的海潮温柔地退去,卷走了所有的痕迹,萧毅渐渐地平静下来。
卢舟:“……”
萧毅一脸茫然:“睡觉吗?想不想做!”
卢舟怒吼道:“不——!再来一次!快!我找到感觉了!老子要涅槃了!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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