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次战役的人马杀伤力有限,但给突厥人造成心理压力的目的是达到了。默啜带兵撤到阴山之后,已经萌生了退意。
不仅是默啜,突厥贵族将领们都没有了多少战心,一想到白天唐军那不要命的干法,好像曾经杀了他们全家似的,大伙就一阵恶寒。
“这仗没法打啊。”一个将领用刀子割着火堆上的羊肉,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他们翻过阴山进攻安北本来就不是来和唐军决战的,以为三城有机可乘能轻松拿下抢一把满载而归。不料打了好多天连西城都没拿下,又遭遇野战死伤惨重……此战本身就已经宣告失利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闷头躲在角落里的汉臣汪芒,一个突厥贵族很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了他的披头散发拽了出来。汪芒虽然是汉人,但头发发式和着装已与突厥人无异,头发也是披在肩上的,并不梳成发髻。
“就是他出的主意,引咱们碰到石头上死了那么多人,定是唐朝的奸细!”那突厥人说罢举起巴掌很不客气地在汪芒的脸上啪啪扇了两下。
默啜忙喝止道:“住手!”
那突厥人这才停了下来,说道:“杀了此人抵罪。”
默啜道:“汪芒的主意失算,但要说他是奸细却是过了。”他虽然帮汪芒说了两句好话,但并不责怪那突厥贵族扇人家巴掌的事……这种羞辱要是发生在突厥官吏的身上,非得和人拼命不可。
汪芒一听急忙叩头谢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他也没办法,要在突厥这边生存下去,就已经准备好了忍受某些屈辱,自然不能像在自己族人中那样非得争个“公正合理”。
杨我支说道:“昔日吐蕃人如日中天,也在河陇吃了薛氏的大亏,此人若是浪得虚名之徒吐蕃人也不至如此。今观三城防备森严,除非我军真要打算步步为营拓展土地,否则再打下去也没什么好处可言了。”
部将们愤愤不平,“咱们既然聚集了那么多人马,不能这么空手而返,换个地方出击,西边东边都行,不信唐朝北部几千里的边域都有重兵把守!”
默啜的手掌抚|弄着权杖,动作十分轻柔,仿佛对那根破旧的玩意充满了感情。火堆上的火焰被外面灌进大帐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映衬在他那张布满了皱眉的老脸上忽明忽暗,犹如阴晴不定,部将们见状议论声也小了许多。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叫,声音好像从比较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但是那声音十分凄惨简直是尖叫,以至于王帐这边也听到了。
帐中有人听罢便嘀咕道:“本来就没抓到多少奴隶,不知哪个部落的却往死|里折腾,许多兄弟血战了一整天连汤都喝不到……”
默啜便道:“火拔颉利发,你过去看看,把那些妇人没收了,发到参与苦战的将士们帐篷里暖暖被窝。”
他的妹夫火拔颉利发便起身手按胸膛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想了想道:“要不要臣下选几个模样周正的送到可汗帐中来?”
默啜突然一拍座位扶手怒道:“我要的是唐朝的公主!”
“是,是……”火拔颉利发忙弯腰退了出去。
他出了王帐,拉了拉裘衣上马带着一队人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营地上扎满了毡帐,有帐篷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一路上要穿过许多毡帐,那地方看来还不近。
过得许久,火拔颉利发走近了便听到那边点着篝火的一处营地上除了女人尖叫还有男人们的嬉闹吵闹。
他骑马过去首先就看见了一群光|溜溜|白|生生的妇人正在那儿。虽然旁边有一堆篝火烤着,但晚上风大,不穿衣服在野地里吹也够得受的,那些妇人的双臂抱着簌簌发抖。有的想蜷曲着蹲下去,但很快就会招来“噼啪”的马鞭,被打得拼命尖叫。
前头还填着一处火炭坑,上面暗红的火光犹如岩浆一般的颜色。几个突厥兵挥着马鞭赶那些赤|身|露|体的妇人往上面走。
只见站在火炭旁边的一个妇人死活不上去,被马鞭抽得背上全是血痕,正呼天抢地地大喊大哭。但无论她怎么叫都没用,只会让围观的突厥兵手足舞蹈,高兴地在那喝酒。
听得有突厥话喊道:“上去,上去跳舞。”不过汉人妇人显然听不懂。
最后她干脆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哭,任人鞭打。要到火上去跳,整双脚非得残废不可,她看来是死也不愿意了。突厥人没办法,便上去将她抬了起来,直接往火炭上扔。“扑”地一声,那妇人的正面直接扑到了火炭上,顿时叫得比杀猪还响,在里面拼命地挣扎起来,就像一条活鱼被丢进了油锅。烟灰和火星顿时腾空而起,整得一片狼藉。
火拔颉利发没有马上去制止,坐在马上先镇定地围观了一会儿。
火炭坑里的妇人被弄出来后,整个前|胸都被烫|焦了,糊臭老远都闻得到,她已是奄奄一息,被丢在草地上抽|搐着,只能听到微弱的形同冤魂一般的痛苦呻|吟。后面的妇人见状不敢死扛鞭子,只得往火坑里跑,赤脚一踩上去之后便尖叫得响彻草原……原来在王帐那边听到的叫|声是这样发出来的。
这些女人都没穿衣服,一个个披头散发的,还有的被绑在十字形木桩上,让突厥兵轮流过去施|暴,满足兽|欲之后便坐着看另外那些俘虏“跳舞”。
火拔颉利发总算走了上去,正色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一个突厥将领站起来弯腰道:“这些奴隶都是我们部落捉的,我便让兄弟们乐一下。”
火拔颉利发一本正经地指着火坑道:“妇人可以发给兄弟们玩,让你们这么折腾,几下子就弄死了,岂不浪费?弄这种跳火坑的把戏找男|奴隶来不就行了!”
将领道:“咱们部落抓到的男人都死了,黄昏时大人(酋长)要练箭,就和勒内部落的兄弟拿他们当靶子,全给射|死啦。”
火拔颉利发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在这边闹腾,声音太大,把英明的可汗都给打搅了,可汗让我来没收这些奴隶,发给各部的兄弟们沾沾荤。来人,带走!”
那将领觉得自己部落的奴隶是他们的财产,眼睁睁被带走便有些不满,忍不住就问道:“真是可汗的命令?”
火拔颉利发怒道:“我还敢假传可汗的命令不成?”
默啜的性格也是暴戾残忍,把他惹到了可没好果子吃,突厥将领便不敢多说了。火拔颉利发的人便拿了绳子将那些妇人的手重新绑住,牵在马后往回走。她们仍然没给衣服穿,在寒风中冻得缩成一团,个个满脸泪痕悲惨之极。
今晚的天依然没有晴朗,风呼呼地刮着,漆黑低沉的天幕笼罩着大草原,人类和各种野兽一起生存在这里,文明犹如那天幕一般漆黑……遥远的大唐帝国首都现在应该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吧,那里好像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在公元八世纪的黑暗世界里散发着微弱的文明之火。
第四十五章唐使
第二天一早,突厥各部落贵族便到王帐相见,默啜已准备退兵了。到现在为止阴山附近能抢的地方都被他们抢完,没有太多的油水,要想扩大收益,必须要先拔除三城重镇,如果能做到,那么整个河套地区都逃不脱突厥兵的蹂|躏……可惜搞掉三座重镇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事。
放弃安北镇的策略已经达成了共识,不过有的贵族不满意“收成”,便在默啜面前说道:“咱们聚拢许多部落组成大军,结果从张仁愿那里得到的第一批粮草加上此次劫掠所得,还不够大军消耗的,这一趟是赔本买卖。”
又有人附和道:“既然咱们都集结完人马,又和唐朝撕|破脸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向东面走,在河北道那边攻破几个州县,或许能收获多一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忽报:“三城遣唐使来了。”
众将七嘴八舌地又说起话来,“他们派人来威胁咱们?”“如果话不投机,砍了了事。”
默啜用权杖在地上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道:“先叫进来,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唐朝那边来了一小队人马,正使是个文官,关中军里的随军官吏,名叫何煦。其他十来人人都是武夫,应该是负责路上安全的卫队,领军的将领是个关中军校尉,名叫李初警。
他们被突厥斥候发现后带到突厥大军营地外,被告知侍卫武夫不得进去,最后只让文官何煦和校尉李初警两人入内见突厥可汗。
两人的样子看起来都不足三十岁,在薛崇训身边干事的人好像都比较年轻。
校尉李初警这人脾气好像不太好,突厥兵要上来缴他的佩刀时,这厮忽然“啪”地一声按在了刀鞘上,倒把上来的两个突厥兵吓了一跳。周围的突厥人立刻唰唰拔出弯刀来了,气氛一下子紧张。
何煦忙道:“初警,住手!咱们是使节,干嘛来的?”
李初警解下佩刀道:“我自己会交。”待他被解除了武装,突厥人才把刀放回去,警惕地看着他们。
好在默啜可汗的王帐下令要见这俩人,而且何煦手里还拿着唐朝的正式节仗,突厥人倒没有太过无礼。
突厥王帐所在的大营很宽,二人便被允许骑兵,不过周围被一帮全副武装的人围着,不能有任何举动。
走了一会,忽见李校尉的脸上杀气腾腾一脸的怒气,何煦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上的一副非人的场景。一些全身赤|裸的女|尸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头,显然是已经冻毙了,地上还躺着一些局部烧|焦的女|尸,无一不是披头散发不着寸|缕;而离了一段距离的地方,还躺着许多穿汉服的男人尸|体,那些死人双手反绑,身上插满了箭矢。何煦等人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这些死|尸定是被抓住的汉人老百姓。
此时还是上午,昨晚那些突厥人拼命折腾后的狼藉场面还未来得及收拾,不料正好被唐使看见。
李校尉咬牙切齿地骂道:“议他|娘|的和!”
何煦忙劝道:“你这脾气应该改改,慎言,别忘了咱们现在在哪里!生气有用,还要咱们这些官吏和你们这些将士干甚?况且上峰自有考虑,一切以大局为重。晋王绝非服软之人,他要议和,一定有其道理。就算是现在这样,朝野已经很多人说他穷兵黩武了。咱们只需要做好各自的本分便好。”
李校尉冷笑道:“何兄倒是处变不惊,佩服佩服。”
何煦正色道:“这点死人算什么,三城还没破,能死多少人?我在河北道做判官时,州衙被北方蛮夷攻破,一次便被掠三四万人口,死的人更是遍布城乡山野……你现在看到的这点场面,连屠个村子都比不上。”
李校尉道:“真该让军中的兄弟们都亲眼看看,上战场时才知道该怎么杀这帮狗|日|的。”
何煦不放心地说道:“这里的突厥人可能听不懂汉话,你现在说这些话没什么事,一会儿进了王帐,你就站着别说话!我是正使,让我来谈!别把正事搞砸了,于事无补,多用脑子咱们身在敌营能干嘛,你不要命上战场去拼,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逞能。”
二人被押送着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了一处比周围的毡帐更高大的帐篷,显是已经到了。送他们的突厥人进去通报,过得一会何煦就被推了一把,两人往里面走。
进得王帐,只见左右坐了一帮披头散发的人,个个都瞪着他们,目光非常不友善,他们好像随时会被砍成肉泥一般的可怖气氛。何煦紧紧握着手里写着“大唐”二字的节仗,直起背昂首挺胸不快不慢地往里走,神情自若,与方才那平和儒雅的举止大相径庭。走在他侧后的李校尉见此场面又见何煦的样子,对这个文官的态度多了几分钦佩。
“大唐晋王之使何煦拜见可汗。”何煦微微欠了欠身,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
忽然有个突厥人用汉语喝道:“你们汉人不懂上下尊卑?跪下说话!”
何煦直视过去:“可汗是大唐天子的臣,我是大唐的使节,为何要跪!?”
那突厥人怒而起身,这时默啜抬起手臂轻轻挥了一下,那人才愤愤地坐下。默啜道:“昨日我与晋王才交战罢,今日晋王就派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议和。”何煦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坦然。
默啜顿时和部下相视,过得片刻众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何煦道:“晋王愿与可汗和好,修补之前造成的误解,只要条件妥当,我们是十分诚意的;但如若可汗认为可以与我大唐帝国为敌,无意义和,非要分个胜负,那晋王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和好不是坏事……”默啜笑道,“但是几年前大唐就答应将金山公主下嫁于我突厥汗国,怎么现在还未兑现?”
何煦怒道:“金山公主早已改封余姚公主为晋王妃,可汗再纠缠这事,岂不是存心羞辱?既然如此,请就汤镬,改日晋王亲率大军与可汗相会!”
“唐使急什么。”默啜阴笑道,“明明是本汗受了委屈羞辱,瞧你说的好像是晋王委屈了似的,那金山公主明明是先答应嫁给本汗的,晋王半道里杀了人家父亲、叔伯,又把女人抢了,干了这些事他还很委屈……”
第四十六章便宜
两国刚刚才发生了战争互有死伤,这时候唐使在突厥王帐的气氛显然不怎么好,免不得一番口舌之争。默啜便说道:“咱们也不说那些没用的,说条件吧,怎么个和法?”
何煦伸出五个手指,默啜皱眉看着他的手指,然后听得他说道:“晋王答应五年之内交付价值五十亿钱的物资资助突厥汗国。”
“五十亿钱……”默啜回头看向左右,好像对这么庞大的数目没有直观的感受,如果说给他多少牛多少羊多少布还好理解,换成钱数他一时就反应不过来。
这时杨我支说道:“五十亿可是一笔非常大的钱财,拿长安的物价算,一个强壮年轻的奴隶市面价格是五万,五十亿钱就可以买十万个有劳力的奴隶。当然长安的物价是出奇的高,如果这些钱按照北边的价格算东西,便不只买这些人……”
杨我支在长安生活的时间比较长,一说起这些东西就如数家珍,“又说织物和粮食,唐朝实行三河法后漕运力提高,长安米价虽然照样比东都等地贵,但有所回落。我回来之前,一石米市值一百五十文,十亿钱能买米六百六十多万石(约四十七万吨)……绢二百五十文一匹,那些钱便能买绢四百万匹。”
众突厥人听罢杨我支的计算,顿时哗然,默啜也愕然道:“六百六十万石米……”他随即笑道:“晋王出手挺大方呀!”
何煦默然,其实和发动战争比起来也不算多,兵部要发动一场中型规模的战争,军费预算至少十亿,还不算人员伤亡和地方上被破坏后的经济损失。而且何煦心里也清楚:不给予突厥人足够的利益,怎么能让他们动心,而五十亿或许只是一个画饼,薛崇训说的是“五年内”。
默啜果然已经很动心了,众突厥人对唐使的目光也友善了许多。仿佛这俩人不是血肉做的,而是金山闪闪的金银化身。
在巨大的物质利益诱|惑下,之前大战死伤的那些突厥人在默啜眼里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时何煦又道:“分期付款。”
“啥?”默啜茫然道,“啥叫分期付款?”
何煦解释道:“将五十亿分作五年,每季交付一部分,五年予清。这样做是防止边境出现意外,就是说如果可汗一旦率兵进攻我州县,和书上的条款将因此破坏,朝廷也就不需要再继续向可汗输款了。”
到现在薛崇训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用钱换和平。
许多突厥贵族已经把|持不住,纷纷用突厥语对默啜说道:“如果唐朝真愿意给那么多东西,强过咱们自己去劫掠。”
“我们出兵要攻城攻镇,自己也要死伤,大军出动粮草牛羊要费不少,如果唐朝自己送我们需要的东西上门,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铜钱我们拿来没太多用,让他们换成缯絮、铁、铠甲、兵器、牛羊和粮食!”
“得到了唐朝的物资,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灭掉北方的铁勒诸部落,这些人常常在背后抢劫我们的牛羊马匹,烧杀我们的帐篷子民,对可汗很不尊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