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不周山(六上)
“早点回来,老子脑袋早挂城墙上去了!”王洵愤怒地扫了对方一眼,撇着嘴冷笑。刘姓郎中根本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识,眨着泪眼,可怜巴巴地请求原谅。“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卑职只是,卑职只是想说......”
“赶紧去咸阳报信。让地方上做好准备!”王洵也没有兴趣跟此人啰嗦更多,拨转坐骑,奔着长安方向驰去。
距离长安越近,路上形势越为混乱。流氓、地痞和愤怒的百姓们一波接着一波,成群结队,将通往正西和西南的官道堵得滴水不漏。有的是为了抢夺财物,有的是为了向新朝邀功,更多的则仅仅为了发泄被朝廷抛弃的不满。见到从长安城里驶出来的马车,立刻冲上去“打招呼!”。
个别大户人家的车队中虽然有家将保护,可在汹涌而至的人潮前,家将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勉强闯过几个关卡,便被凌空飞来的石块砸翻在地。无数双穿着布鞋、草鞋的大脚立刻从家将们的身体上踩过去,将车厢里边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揪出来,掠走财物,剥光衣服,夺走做人的最后一点儿尊严。
王洵开始时还不断出面干预,从流氓们手中救下了几波受害者,到了后来,随着路上的乱民数量增加,他基本上已经自顾不暇,只好闭上眼睛埋头赶路,对近在咫尺的惨祸视而不见。设卡劫掠的乱民们见他的去向是长安城,大多数情况下,也懒得找这伙飞龙禁卫的麻烦。彼此之间倒也暂且能相安无事。
饶是如此,在临近城门的时候,冲突还是发生了。几辆被掀翻在地的马车堵住了他的去路,数十个地痞将几名衣衫单薄的女子围在中间,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用木棒和短刀向圈子内招呼。
女孩们被吓得娇啼不断,却得不到任何怜悯。全靠着其中一个手持双剑的红衣女苦苦支撑,才使得周围的地痞们无法轻易得手。但红衣女子毕竟寡不敌众,转眼之间,她身上就添了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顺着衣袂滴滴答的往下淌。
“住手,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等还要脸么?”方子陵的家不在城内,所以不像王洵那般心急如焚,见持剑女子马上就要倒在乱刀之下,双腿一磕马镫,冲着地痞们撞了过去。
地痞们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纷纷跳让闪避。方子陵瞬间闯入战团中间,单手伸向持剑的女侠,“上马,我带你冲出去!”
“先带她们几个走!”持剑的红衣女快速转身,给了方子陵一个淡淡微笑,同时挥动双剑,砍断两根已经快递到马脖颈上的木桩“麻烦你先帮我抢回一辆马车,否则根本走不远!”
“先离开这里,剩下的事情让我家将军想办法!”方子陵被红衣女的笑容晃得两眼发花,顺口大包大揽。
“你家将军?”红衣女子又砍飞了一名试图靠近的无赖,迅速张望左右。这才发现,有几名飞龙禁卫紧随方子陵而来,替自己驱散了大多数攻击者。“你家,王二郎,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回来了?!”
“大娘?!”王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我,你还没走么?”
“我今天早晨才得到的确切消息!”红衣女子正是公孙大娘,一边挥舞双剑护住腋下众女,一边迅速回答王洵的问题,“你家那边,我已经央了人去报信。小心背后,低头!”
王洵闻言低头,躲过了一块凌空飞来的尖石。紧跟着,更多的土坷垃与石块从他身边掠过,“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们这些没用的家伙!”
“打死他。打死他!”仿佛犯了众怒,几伙在附近打劫的地痞、无赖们纷纷丢下猎物,涌将过来,与先前被冲散的一起,将王洵等人团团围在了中央。“飞龙禁卫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跟安禄山拼命去?在这里横,算什么英雄!”
“想英雄救美是吧!大伙赶紧成全他!”
“这张小脸黑了点儿,不过也算人模狗样!赶紧跳下马来给爷爷磕头,让爷爷教教你怎么玩女人!”
“噢!”“噢!”“噢!”“打死他,打死他!”地痞们发出放肆的哄笑,潮水般前涌,试图将王洵等人和众女子们一道吞没。这种时刻,王洵可是不敢再手下留情。挥起横刀,左右劈砍。几只手臂飞了出去,然后是几颗不甘心的头颅。方子陵、万俟玉薤、王十三,还有跟在后面的一众亲卫,以自家主将为核心,组成一个方阵,迅速前推,将敢于拦路的地痞无赖们碾翻在地。
“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飞龙禁卫杀人了!”地痞无赖们见了血,变得愈发疯狂。居然无视同伴们的尸体,前仆后继继续往上涌。王洵拨开一根木棍,顺手砍掉木棍主人的胳膊,然后又是一根木棍,然后又是一根胳膊。匕首、短刀、漆枪、铁链,无数兵器在他面前飞舞,无数人惨叫着倒地。忽然,周围的压力一松,无赖们大叫一声,退潮般四散而去。
前后不过是数弹指的功夫,至少有四十几人被杀,方子陵和王十三等人身上也见了红,全仗着相互之间照应得及时,才没人被无赖们拖下坐骑,剁成肉酱。望着来之不易的“胜利”,王洵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正愕然间,耳畔突然又传来一声尖叫,“救命,救命!王,王家贤侄,快,快救救我,救救我!”
“谁?”王洵顺着声音寻找,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路边干涸的排水沟里,看到几辆倒翻在地的马车。车厢旁,有名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哑着嗓子正向自己挥手。呆坐在徐娘旁边的,则是两个身材甚为丰满的少女,衣服都被扯得稀烂,露出雪白的胸口。
“我是你姑姑啊。你忘了我了?!”也不嫌王洵身上的血腥气重,半老徐娘眯缝着桃花眼,冲着他乱丢,“在你韩世姑家,咱们见过的。当时安定公主还赐了你根金步摇!”
“襄郡夫人?!”透过对方那足足有一指厚的胭脂水粉,王洵终于分辩出此人的面目轮廓。是韩家世姑的一个远房亲戚,自己当年被拉着相亲时,曾经于酒宴上见过此人。还差点被她给生吞活剥掉,真是晦气至极。
想到不愉快的往事,王洵心中又是一阵恶心。摆摆手中横刀,低声说道:“我现在没时间帮你。你赶紧自己把马车扶起来,继续走吧。记得往北走,不要往西。向北的路上基本没人设卡!赶紧,一会儿肯定有更多的乱民涌过来!”
说着话,他就扭头去招呼公孙大娘。还没等开口,又听见襄郡夫人在背后大喊道:“王家贤侄,王大将军,救命!救命!不是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夫君!他是你韩姑姑的表弟,跟你们王家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在哪?!”当年欠过韩家世姑的人情,王洵不得不再度回过头来,“他一个大男人,还能被怎么样?你让我怎么救他?”
“他,他被人抓走了!呜呜,呜呜!”襄郡夫人以手掩面,哭得梨花带雨,“就在刚才,你跟乱民们交手之前,他连人带马车都被截走了!呜呜,你救救他。只要你肯救他,无论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哪边?!”王洵四下看了看,暂时还没有地痞们敢再过来招惹自己,瞪着眼睛,大声喝问。“别啰嗦,指给我看!
“城门,城门方向。在那,在那!”襄郡夫人用涂了豆蔻花的手指点向不远处,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城门。“那辆白铜马车,天那,他,他被从车里揪出来了!”
城门口此刻也是一片混乱。试图逃命的人流和发国难财的地痞无赖们挤成了一团,将城门堵了个严丝合缝。王洵等人刚才与劫掠者的激战就发生咫尺之遥,可那边的人却好像都得了眼疾一样,对此血腥场景视而不见。
拜胡乱的局势所赐,襄郡夫人的丈夫并没被胁迫着走多远。王洵带着几名侍卫策马冲过去,挥刀砍翻几个流氓,从对方手里抢回了一个长胡子的官员。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被王洵夹在腋下,官员拼命挣扎,“老夫宁可死,也不会以身事贼。老夫宁可立刻去死!”
“想死就死远点儿!”策马跑到襄郡夫人面前,王洵将她的丈夫丢了下去,“给,要命的就赶紧扶起马车走人!”
“多谢贤侄,多谢贤侄!”襄郡夫人双手扶起自家丈夫,拉着对方一道打躬作揖,“来,赶紧见过王家贤侄,多亏了他,咱们一家.......”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呆女人!”长胡子官员不知道王洵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他就是一名普通的飞龙禁卫,“老夫被他们劫了去,即便从了大燕皇帝陛下,也属于被迫,情有可原!你却非要央人去救!万一真的改朝换代......,呸,哪个用得着你来?用得找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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