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公园里显得格外冷清,偶尔可见一些仍然在坚持晨练的老人零散走过。
陶初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杯温暖微烫的豆浆。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那个从早餐店里出来,就跟着她的陌生少年。
她是被他强行拉到这里来谈话的。
“他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吗?”他问。
陶初垂着眼睑,并不言语。
他跟她说了许多话。
譬如,这世上曾经的确是存在着神明的。
那个住着所有神明的地方,叫做九天之境。
上古龙脉,天生仙骨,神力无边,龙神生来,就注定是统率六界,至高无上的帝君。
而龙脉凋零,到数万年前,九天之境仅存一枚龙蛋。
那是此间唯一的龙神。
数万年前龙神陨落,唯剩一枚血脉留存世间。
龙神殒命,四海涌动,各路妖魔蠢蠢欲动。
最终战神崇岚临危受命,一举定风波。
后来,各路神明将从凡人飞升成战神的崇岚推上了帝君之位。
崇岚却自认自己是暂代帝君之位,是替龙神守护那枚留下的血脉,待其出世。
沈玉致一出世,就是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
崇岚帝君待其犹如亲子,自小就亲自教授他各类术法,带着他读遍九天之境的各类典籍。
教他慈悲悯怀,盼他心怀苍生。
被崇岚寄予厚望的沈玉致,天生聪慧,无论是修为亦或是其他方面,皆属九天之境第一人。
那个带着众神的期盼降世的小少年,他曾经,也算光风霁月,无人可比。
六千多年前,人间的一座无烬城里,葬送的,不仅仅是那千万凡人的性命,还有身为太子殿下的那个小少年,对于他的子民的所有善良。
凡人入魔,所有的私欲被无限放大,他们就会彻底被**驱使。
六千多年前魔修作乱,无数无辜凡人遭受牵连,或被杀,或被抓,或是……被强行同化。
那是崇岚帝君交给太子殿下的第一个任务。
那时,千万的凡人被困在那么大一座无烬城里。
尸横遍野,满地哭嚎。
那些活着的凡人们,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的庇佑。
他们流着泪的虔诚,也算做是一种绝望。
崇岚帝君对沈玉致寄予厚望,将上古神物定风幡交给了他。
可那一天,沈玉致将定风幡设在了无烬城的城墙上,将城内与外界彻底隔绝,致使那些城门外的万千凡人被魔修残忍屠杀。
鲜血绵延伏流成一条血河,成堆的尸体堆成了山。
崇岚帝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悉心教导的养子玉致,竟会犯下这样的大罪。
那个时候,九天之境的许多神明和妖界的各路精怪都有议论。
有人说,九天之境的玉致殿下,辜负龙血神脉,贪生怕死,致使千万凡人惨死。
可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沈玉致自己,已再无人知晓。
因为除却沈玉致一人,无烬城中,没有一个凡人,甚至是一个神仙生还。
那之后,崇岚帝君以天雷惩罚沈玉致,整整八十一道,寸寸刻骨,而后就将其关入了长极渊下,以万年寒冰的冰刺扎进他的腰腹,再以玄铁锁将他彻底锁在了那极尽冰冷幽深之境。
从此之后,不管不问。
有传言说,崇岚帝君此举为大义灭亲,仍堪表率,但也有流言说,沈玉致到底不是崇岚帝君的亲子,而他其实一直存有私心,因为帝君的位子坐得久了,他已经不想交出来了。
到底谁真谁假,一直众说纷纭。
从数百年前开始,妖界已不复存在,而妖族为了生存,就只能来到凡人的地方,隐藏身份,小心生活。
而九天之境也在数百年前就开始渐渐与人界剥离,到现在,已经彻底不见了。
众神凋零,已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有人类的地方,必然就会出现魔修,所以南支妖族曾与九天之境有约,会维护人类社会的稳定。
可妖族的力量,远不如神明。
更比不得沈玉致这位太子殿下。
可偏偏如今的沈玉致,却是个最危险的存在。
“他被囚长极渊下六千年,对九天之境与帝君崇岚有刻骨的仇恨,更不提人类在他心中究竟还有没有半分地位可言……”
少年继续说着,“他并不善良,甚至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可怕。”
“他并不可怕。”陶初终于出声了。
少年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你得清楚,他这么抵触我们,却与魔修来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魔修残戾,他们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所有的凡人同化,把这个世界彻底变成属于他们的地狱。”
“沈玉致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危险的存在,同时也是最能替我们打破这场僵局的存在……而他对于魔修而言,也是一样。”
“魔修惧怕他,同时,也渴望拉拢他。”
少年早已收起平日里所有的吊儿郎当,他看着陶初,神色是少有的严肃,“如果他选择了魔修那一方,那么毫无悬念,这个世界,注定会被他亲手毁掉。”
毁灭的真正意义并不是真的毁掉这个世界,而是将所有的凡人或杀掉,或同化,造就一个再也没有凡人的无间地狱。
陶初仍然没有说话,她低着头,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此刻真正的想法。
“夫人,二少爷他说的都是真的,殿下他如果真的选择跟魔修合作,那这个世界,甚至是人类,和我们,都会变得很危险的!”猫包里的童安趴在透明的内壁上,对陶初说道。
谁也无法真正估量,沈玉致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但他们知道。
这位世间唯一的神明,这位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他可以挽救苍生,也可以毁灭一切。
是恶是善,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他是随心所欲的。
且从六千年前的无烬城开始,他就放弃了他的子民。
陶初手里的那杯豆浆已经渐渐凉透,她低着眼,思绪翻涌。
他会不会毁掉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
但她无法否认的是,他对这个世界,好像真的没有半分眷恋。
多数的时候,他看这人来人往,车流穿行,甚至是夜晚的万千霓虹时,眼里总是没有一丝温度的。
可如果说,他憎恨凡人。
那么她呢?
他又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陶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的陶倩音。
那个右手指骨被他生生折断,在精神病院里见了她就惊恐大叫的女人。
她其实早就隐隐觉察到,他并非如他表面上那样温良无害。
但那也并不能成为她远离他的理由。
“你如果说完了,那我就走了。”
最终,陶初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站起来,没有带上石桌上那一袋子凉掉的早餐,转身就走。
“我的来意呢你走什么走!”少年在后面喊。
“我不想听。”
陶初头也不回。
少年气急,“小孩儿你给爷回来!”
他竟然还伸手施了术法,想要把那个跑掉的女孩儿拉回来,却被一道她周身骤然涌现冰蓝的气流弹开。
少年没有防备,被气流击中,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二少爷你没事吧?!”童安在猫包里急得不行。
“草!”他青着脸,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色,气极了。
她的身上竟然有一道禁制,只对妖魔有作用。
陶初并不知道身后所发生的一切。
当她回到公寓的时候,刚刚在玄关换了鞋,下一刻,她的腰身就被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缠裹,然后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落进了客厅沙发里的一个怀抱里。
她慌忙仰头的瞬间,他就已经顺势低头,顷刻间,薄唇印上了她的。
唇上属于他的温度辗转流连,陶初瞪大眼睛,脊背僵硬,脸颊一瞬红透。
直到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瓣,她才回过神,然后慌忙推开他。
“阿致……”她连看他都不敢了。
“你的早餐呢?”他坐直身体,垂眼看着她的面庞,手指抚过她的鬓发。
陶初僵了一下,然后她抿了一下唇,有点不太自然地回,“吃掉了。”
沈玉致盯着她那张白皙微粉的面庞,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深难见底,看不出情绪,他似是轻飘飘地随口说了一句,“是么?”
陶初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的他那样温柔的模样,陶初不禁又回想起在公园的凉亭里,那个神秘的少年说过的每一句话。
六千年前的那千万个惨死的生灵,以及那座无烬城,都是眼前这个身为神明,却终为恶龙的少年无可触碰的心事。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但她的内心始终有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在坚定地说:他绝不会是传言里所说的那样,贪生怕死,甚至辜负千万子民的性命的神明。
他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当初那个天生仙骨,受尽万千神明的期盼与崇敬的,光风霁月的小少年,有他自己刻在骨血里的骄傲。
他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那样的人。
可是陶初却从那个神秘少年迟疑的眼神中,看出了理所当然的怀疑之色。
那一瞬,她好像透过那个少年,看到了许多双眼睛里的怀疑神色。
莫名的怒意与翻涌的酸涩撞击着她的胸口,陶初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心怀这样的感触,但她却分明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的情绪。
就好像好久好久之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这样,为一人怨愤不甘,为一人忧思难忘过。
当年的那座无烬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陶初想要问他,但她此刻望着他那样轻松愉悦的模样,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阿致。”最终,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沈玉致正在用手指绕着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丝玩儿,听见她叫他的名字,他也没抬眼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很多的时候,他也会表现得像这样孩子气。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她躺在他的双膝上,望着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果然,听见她的这一句话时,他手里的动作一顿,那双眼睛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温柔稍褪,似有一瞬间的暗沉。
“为什么这么问?”他开口时,语气似乎很平静。
陶初避开他的目光,嗫喏了一下,“就……问问嘛。”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撒娇的意味,让他的神色稍暖了一些,他的指腹轻轻地蹭了蹭她软软的脸蛋,却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
沈玉致不愿对她撒谎,就只能选择沉默。
这个世界?
他抬眼望向落地窗外,那双眼里是一片荒芜的冷,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他掀了掀唇,无声嗤笑。
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喜欢的?
而从他避而不答的那一刻开始,陶初心里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陶初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最后她索性打开灯,下了床,在书桌旁坐了下来。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搜索来搜索去,还看了一些什么《心理建设大全》、《如何对这个世界重燃希望》、《抑郁症患者必看的鸡汤三百条》、《人生方向100条》、《我要怎样热爱这个世界》等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电子书,一边看她还一边做笔记。
可能是这些心灵鸡汤还挺有点激励人心的作用,陶初一边阅读,一边做笔记,竟然半点儿都没觉着困。
等她合上笔记本,竟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或许是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困意就找上门来了,陶初一到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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