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声裹挟着风雨交错而来,雨滴点点拍打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响声,深色的窗帘遮掩住窗外的婆娑雨幕。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脖颈间系着的那枚冰蓝色晶片闪着细微的光芒,她蹙着弯如柳叶的眉,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里大厦如倾,尘土卷扬,夕阳如血,残红遍地。
高高的古城墙外,是一道印满符纹的金色光幕,她身旁有人来来往往,面容不清,身影匆匆,无人肯多施舍一眼与她。
哄闹惊惶的人群如一条长长的河流顺势而行,唯有她一人逆行直上,费尽力气爬上了高高的城墙。
面前的旌旗被黑色的火焰灼烧成破烂的布片,而她抬眼,却只能看见那道坚若磐石的金色光幕,根本无法窥见光幕之外的任何光景。
手臂上有血液流淌,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绽开血色的花,而她固执地盯着那道刺眼的光幕,不肯移开眼。
后来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模糊的龙吟。
她的眼泪掉下来,干裂破皮的嘴唇颤抖,好像说了什么,微弱难闻。
所有的画面在这一瞬间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道风沙,吹散在看似无尽的黑暗里。
后来模糊间,她好像听见了水滴敲打石头的声音,仿佛有一股湿润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不冷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我真想去外面看一看。”
少女略带惆怅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地底传来的,尤为空灵。
陶初醒来时,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才六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有点不□□宁,掀开被子坐起来,陶初低眼看见自己系在脖颈间的那枚冰蓝色的水晶片时,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刚做过的梦。
但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就已经只能记住一两个模糊的画面,再多的也都想不起来了。
做过的梦翻身就忘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陶初也没有太纠结,打着哈欠,她揉了揉稍稍有些湿润的眼眶,然后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开了机。
&nbifi,就有新闻一个个弹出来。
陶初在看见“涂洲西县发生级地震”的标题时,她手指顿了一下,连忙点开新闻。
读了一段文字,陶初的目光停在“震源中心为西县陶家村”那一行字上,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陶家村是陶初的爷爷奶奶在生前年轻时生活过的老家。
惦记着陶家村的老宅,陶初匆匆收拾了行礼,就往老家赶。
陶初回到陶家村的时候,已经有救援队赶到了,正在进行救援工作。
或许是因为陶家村早几年有许多年轻人带着一家老小迁去了县城或是去了更繁华的城市,现在的陶家村已经不剩多少人家了。
加起来总共也就十户人家。
有个老太太当夜被地震晃醒,就匆忙躲进了自家那个闲置的大缸里,后来是救援队及时清理了压在大缸盖子上的断梁,才把老太太救了出来。
那大缸侧面有两个小眼儿,当初老太太原本是想用来养些水仙花儿的,见那大缸有个眼儿就闲置在屋里了。
也多亏是这两个小眼儿,才给了老太太喘息之机,等到救援队的人来把她救出来。
而住在村东头的一对老人家也是半夜里被地震晃醒的时候,匆匆忙忙跑到院子里,年久失修的房屋顷刻倒塌,乱砖堆的院墙倒塌,伤了老爷爷的腿,但所幸他们家外头是平坦宽敞的院坝,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跑出去,躲过了一劫。
陶家村统共也就这么十户人家,救援队的救援工作结束时,统计下来,这次地震除了倒塌了一些废弃的,以及年久失修的老房屋之外,并没有造成生命损失。
陶初特地去看了一眼老宅的状况,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是以前的木制榫卯结构,除了后来补的某些水泥砖墙有些细微的裂缝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松了一口气,夜里坐在救援帐篷外的小马扎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抬头望着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的夜幕,听着那些被安排在这里暂住的老人们说着晦涩的方言,聊着天。
“小姑娘,吃。”
一抹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一口地道的西县方言。
陶初下意识地偏头,撞上一双浑浊却慈善的眼睛。
是那个躲在自家大缸里被救援队救出来的老太太,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有医生给她输了液,今天她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盒方便面,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香气。
“不了林奶奶,您吃吧。”陶初对她笑了一下,那双眼睛弯得像月亮。
可老太太却固执地把泡好的方便面塞到她手里,“吃,你吃。”
“小姑娘长身体,别饿着。”
她用那只布满粗粝老茧的手摸了摸陶初的头发,对她笑时,那双眼睛弯起来,成了一条缝。
那一瞬间,陶初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她还捧着面正有些晃神,那边老太太已经搬来了凳子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问她,“你是陶绍云家的孙女?我瞧你今天去看那老房子了。”
陶初点了点头。
她儿时也就来姚家村住过五六天的时间,那时是爷爷奶奶为了躲避他们养大的那个养女的骚扰,带着她回来住了几天。
就几天的时间,陶初那时候年纪小,也记不大清楚这周围的邻居。
“陶绍云有出息。”林老太太忽然对着陶初竖起大拇指,“这村里他最有出息。”
“他是大学生,他媳妇儿春月也是大学生,都好!”
林老太太跟陶初说起自己曾经的往事,说起她儿时也曾是和陶初的奶奶郑春月做过小学同学的。
那个时候班里只有那么几个学生,最聪明的就属林奶奶和郑春月,老师常常夸奖她们两个。
林老太太说起儿时的事情,说起那段上学的时光,看起来眼眉带笑,满是怀念。
她甚至还拉着陶初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
然而末了,她却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咯,家里嫌女儿读书没用,不让读了。”
也不等陶初说话,她就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怎么你一个小姑娘回来了?你爷爷奶奶咋没回来?”
陶初咬着面条,顿了一下,她垂下眼帘,然后才说,“他们前年去世了。”
“啥?”林老太太似乎是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陶初吃完最后一口面条,说,“是车祸。”
这句话说出来,林老太太沉默了好久好久,陶初侧身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隔了好半晌,陶初才听见她说了一句,“怎么好人……就这样不长命呢?”
她捏着自己稍显脏污的衣角,摇了摇头,“偏是我这样没用的人活得最久……”
她眼里压着几分迷茫,甚至还有几分浓厚的苦楚,掩埋在一片沧桑老态之下,好似无声的悲鸣。
她也曾有过走出这穷山村,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可是从她儿时再不能拿起笔学习的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早就由不得她了。
这样漫长的岁月,消磨了她的青春华年,也磨平了她的棱角。
救援队撤离后的那天,陶初夜里睡不着觉,索性随手拿了放在枕边的那枚水晶片,离开了之前为陶家村的人临时搭建的板房区,往夜风蝉鸣深处走去。
这段时间她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枚在她脖颈间挂了十几年的水晶片,总是会在夜里发出烧灼的温度,烫得她难以入睡。
所以这两天睡觉的时候,她只能把它摘下来。
这夜月华如洗,银色的光芒铺散下来,仿佛一地银霜,闪着细碎的光。
陶初一边走,一边摇晃着手里那枚冰蓝色的晶片。
月光透过晶片时,她才发现上面竟然还有一些细微的纹路。
借着月色的光亮,她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聒噪的蝉鸣声全都远去,身后所有的一切被碾碎模糊,吞噬在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手里的那枚水晶片开始闪烁淡金色的光芒时,陶初才陡然停下脚步,这时她回头,才发现身后竟然模糊一片,根本不见来时的路。
陶初有点慌了,被她握进手里的水晶片开始发出灼热的温度。
眼前唯有一片青黑的婆娑树影,隐约可见其后粼粼的水波。
陶初似乎还听见了清泠的水声,似是被刻意拨弄。
一颗心无端端紧绷起来,陶初察觉到眼前的境况有些不太对,但她转身想走,可浓深的黑已经将她和来时的路彻底隔断,一道闪着淡金色光芒的,半透明的光幕就在她眼前。
她鼓起勇气,小心地伸手试探,那道光幕如同湖面水波般涟漪微漾,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的时候,微小的气流涌现,在她指尖形成模糊的阻隔。
她几乎确定,这道光幕已经将她和来时的路完全隔开了。
除却天空中那一轮散着冷淡银辉的月,这里唯一可见的,似乎就就只剩下陶初身后那一道道树的剪影,以及树影掩映后的那片清泠的波光。
手里的那枚冰蓝色的水晶片忽然散发出更加灼热滚烫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松开手,那枚水晶片就从她手中腾空而起,直直地飞向那片婆娑阴影里。
那是陶初从小就戴着的项坠,此刻她看见这样诡秘的一幕,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脑子里早就什么都来不及想了,直奔着那枚水晶片项坠的方向跑过去。
水岸横波,烟雾缭绕,那掩映在一片树影后的湖水在月光下宛如一颗明净璀璨的宝石。
月光的银辉散落在湖面,层层柔波随着夜风轻轻微泛,银光闪烁,漫天的星子颗颗散落。
在隔着烟波雾霭的水波对岸,陶初抬眼望去时,月亮的华光盛大起来,那枚悬在半空的水晶片也散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于是这一方天地顿时被照了个透亮。
陶初看清了那一汪清澈的湖水,看清了周遭的阑珊树影,也更加看清了薄烟微湿的对岸那一抹静默如一幅水墨画的修长的身影。
浅淡的雾色浸润着他的眉眼,如墨般乌浓的发丝披散在他的身后,雪白的衣袂随风拂动,月华之下,他微仰着头,侧脸的线条尤为动人。
当他隔着那一片浅雾微笼的水色,对上她望向他的目光时,那双晦暗的眼瞳骤然染上了几分琉璃般的色泽。
冰霜作骨,天生殊色。
似妖似仙,艳质灼灼。
陶初隐约可见他眼尾下的两点鳞片状的神秘银纹,莫名为他平添几分妖异风情。
少年衣袖如雪,半浸在水里的龙尾鳞片闪着凛冽的光。
而她隔水一望,就心神晃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