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枫不解她这话何意,可是直觉阮林春来意不善,遂也跟着脸色不愉起来,“弟妹慎言。”
那是他的孩子,他又怎可能不问个仔细?阮林春这话,倒好像他受了女人的欺骗一般——程枫自认没那么愚蠢。
真是普通又自信的男人。看见对面反应,阮林春本来想好好引导他查明真相的,如今却懒得白费唇舌,只笑吟吟道:“我只是觉得,大哥这般看重此胎,本该多请几位大夫共同查验才是,当然,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愚见,大哥能放得下心当然更好。”
听到这里,程枫再也站不住了,草草肃了一肃,便回自家院子里去。他嘴上没说什么,可阮林春知道,二房必定免不了一场风波——程枫当然是宠爱莺莺的,可男人总是多疑且容易迁怒的生物,府里刚没了个孩子,方氏又离了眼前,他不找莺莺发泄还能找谁?
不管里头有没有内幕,这桩狗咬狗总归大快人心。
阮林春闲闲喝着杜仲茶,吩咐紫云,“拟一张清单过来,方才大少爷打翻的桌椅,摔伤的人命,这笔钱可得他自己来赔。”
阮林春可不在乎什么亲戚情分,她只知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二房纵容这逆子来大房横行霸道,不过出点银钱消灾,算不上过分吧?
晚上程栩回来,得知大哥过来大闹一场,面色亦黑得可怕,当即便要去找程枫算账。
阮林春忙拦着他,“算了,不过些微口角纷争而已,真要是闹得兄弟阋墙,反而让人看程家的笑话。”
反而她连家具损失费和仆妇们的医药费都统统算在二房头上,自然乐得息事宁人。
程栩这暴脾气,万一过去一顿骂,反而让她难做。
程栩温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秀发,“娘子,你也太看不起为夫了。”
阮林春眨巴眨巴眼,难道他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
这么一想,自己反而非跟去不可了。
程二老爷院子里,张氏正对程枫破口大骂,这个孽子,趁她不在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她不过偶然回了娘家一趟,谁知却已物是人非,孙子没了不说,儿媳妇还带着嫁妆钱跑了!
她并不是可惜方氏——先前儿子在外游学,婆媳俩终日相对,早就彼此厌烦。张二夫人早就恨不得休了她,但,怎么能把嫁妆也带走呢?那些东西既然进门,就是程家的家当,方氏凭什么有处置权?
张二夫人恨恨道:“都怨你糊涂,让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从来只见过男子休妻的,没听说女子敢休夫的,不就是仗着你脾气好容易拿捏么?”
程枫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有辱自己的男子气概,遂挺了挺胸膛,“可是二弟妹说要请皇后娘娘定夺,您想,我还敢闹大么?少不得吃些小亏,把这件事压过去。”
果然又是阮林春从中作梗,这个好管闲事的小蹄子,专跟她对着来!张二夫人气得牙根痒痒,“她要告只管让她告去!我就不信了,咱们二房家事,皇后娘娘还能插手?”
程枫心知他娘也就是嘴上惯会撂狠,真见了皇后恐怕连半个屁都蹦不出来,奈何当儿子不能拆亲妈的台,程枫亦只能唯唯诺诺道:“但,二弟妹所言有理,方氏未犯七出,儿子确实不该休她。”
若是硬要休妻,恐怕会影响他在外头声名,倒不如好聚好散,还能给彼此留点颜面。
张二夫人着实恨铁不成钢,“你这蠢材,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媳妇嫁给你有几年了?至今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别说多的,仅无子这条就够休她三回,纵使闹到皇后娘娘跟前,你又怕什么?”
程枫一拍脑袋,好生懊恼,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呢?
奈何如今方氏已人去楼空,再想重休都没机会。
张二夫人心说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眼下还紧着那些有的没的,趁早把嫁妆要回来是正经。
待要细问他方氏如今归宿,就听墙外有人笑盈盈的道:“婶娘好糊涂,就算念着七出,别忘了还有三不去呢!”
随即就看到那夫妻二人闲庭信步过来,两人俱衣着精美,态度文雅,恰似一对金童玉女,照亮了这块狭小地方,令其蓬荜生辉。
张二夫人大怒,这话分明是咒她——为公婆披麻戴孝过的儿媳妇是无法被休回娘家的。
待要质问,阮林春却轻轻巧巧别开了话头,“那会儿午后我说的话,大哥可有仔细想过?”
程枫被亲娘几番提醒,这会子总算添了些机警,沉着脸道:“这是我二房家事,不与弟妹你相干!”
趁着多事之秋便想来挑拨,让二房雪上加霜,他才不会上当——笑话!莺莺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作假,这一路行来同床共枕,难道他这个丈夫自己会不知道么?
阮林春觉得这人真是没救了,只得稍稍后撤,让程栩上台发言。
程栩也不卖关子,直接从衣袖里抽出几张字纸来,“这是回春堂大夫的脉案,大哥尽可以仔细瞧瞧。”
程枫心下虽有些狐疑,可还是颤颤巍巍接过,这一看却不得了,整个人都差点栽倒下去!
居然真的是假孕!
枉他这些时日战战兢兢,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她一下,满指望莺莺能为程家传宗接代,结果呢?她却狠狠耍了他一道!
如今瞧来,罚跪也定是她自己的主意——孩子没了,总得找个由头。先主动触怒方氏,见方氏不肯上当,便索性来个自导自演,将“小产”的事推到方氏头上,如此既能打击方氏的地位,她也能趁势收获一波同情,在程家站稳脚跟。
他怎会蠢到被一个没读过书的流莺糊弄?
程栩“同情”地看着大哥,“这还不算完,那莺姑娘并非完璧,在遇见你之前,她早就接过客的了,若不是见大哥你心软好骗,好救她脱离苦海,她又何须定下此计,诱你上钩?”
教坊司里的花娘在接客之后都会喝一种药,莺莺的体质注定不适合有孕,难道难怪她会选择这个胆大包天的法子——谁叫程家子嗣零落,才让她有机可乘。
阮林春故意在一旁捧哏,“还有这种伪装完璧的法子,我怎么不知?”
程栩道:“这是她们教坊司里的惯技,你如何能知?拿一截羊肠装些鸽血,**一夜后见了红,可不得误认作处子?当然,若是那些老成的熟客,断断不会上钩就是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程枫损得无地自容,满脸紫涨,奈何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如今瞧着,他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雏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张二夫人则想到自己到普济寺问的大吉大利卦,想必也定是那该死的莺莺跟大师串通好了的,亏她还布施了不少香火钱呢,这些骗子!强盗!
眼看母子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阮林春此刻才真正称心如意了,待要牵着程栩离去,身后张二夫人愤怒地喊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何早些不说?”
阮林春也好奇凝睇着他,对呀,看他调查的资料这样详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为何偏偏到这时候才拿出来?
程栩无辜摊开双手,“你们也没问我呀!”
众人:……
莺莺到底还是被赶回了扬州,她既然并未小产,当然也用不着继续留在程家养病,当然,这对她本人是没什么损失的——无非是骗术被识破了而已,大不了再回去找下一个恩客,天下之大,总有个把肯上当的傻子,反正扬州是生她养她的故土,总归饿不死人便是。
至于二房却没这般洒脱的心态,张氏二老爷连同程枫成日垮着个脸,跟天塌了似的,而在阮林春寄去那些账单之后,二房的情形无疑更加严峻——昔日程栩院里的一株梅树都能价值千金,试想他置下的东西焉有便宜的?
于是阮林春又多了笔进项,现在她即便不靠铺子里的生意,每个月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至于她答应方氏的事,阮林春当然没忘。她跟翠翠平时见面不多,这女娃对她虽不亲热,但也算不上排斥,而当听说她要带自己去见娘亲时,翠翠的招子便一下亮了,两条软软的胳膊挂在阮林春脖子上,吧唧亲了她一口。
程栩看得甚是眼馋,恨不得自己也缩小了好对阮林春为所欲为——平素每每要亲近她都推三阻四的,虽然晓得是要自重身份,可是私底下不用这么保守吧?
阮林春实在拿他无法,只好遮着翠翠的眼,作势让程栩在脸颊上香一口,这样就公平了。
眼看对方一脸心满意足,阮林春无奈摇头,“你这个人哪!”
说他像孩子,有时候行事倒比大人还稳重,阮林春其实很怀疑他调查出莺莺背影是故意不说的,存心给二房挖一个火坑,让二房自取其祸。
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助方氏解脱,阮林春都承他这个情,她见过的好男人太少,程栩无疑是她最满意的一个——这辈子能为他托付终身,也算值了。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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