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贵妃向皇后行礼,阮林春也得向她行礼,于是盈盈拜倒,“臣女拜见贵妃娘娘。”
这个行礼不是说从座位上起来就行了,还得快步走到尊者身前,提裙屈膝——所以阮林春真的很讨厌皇宫里这些繁琐的礼仪。
宛香月却一改上次的倨傲,而是拉着她的手亲切问道:“阮姑娘芳龄几何?”
别看她是贵妃,说话和那回上门的王媒婆差不多,开口就问年岁——这也太明显了吧?
阮林春不敢造次,只垂首道:“十四。”
宛香月便拉着她的手感叹,“豆蔻梢头二月初,娉娉袅袅十三余,看到你,本宫就想起昔年刚进太子府的时候,郎情妾意,何等温存。”
阮林春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饶是程皇后都皱起眉头,哪有这样说媒的?听起来不似说合,倒像炫耀。
况且,月贵妃虽说保养得宜,可年纪摆在那里,眼角也出现细碎的鱼尾纹——论起来,她比皇后还年长几岁。
宛香月倒不觉得自己半老徐娘秀恩爱有何不妥,只望着阮林春嗔道:“难得进来一趟,也不过去看看本宫,本宫就这么不受人待见?”
阮林春只好说,“娘娘万金之体,臣女陋质,恐污了娘娘尊目,不敢冒犯。”
其实,阮林絮作为月贵妃内定的儿媳,阮林春身为姊妹,是该过去见见,不过因她与阮林絮不太和睦,也怕月贵妃趁机发难,还是算了——反正有皇后护着自己。
但是现在来看,月贵妃待她倒是和颜悦色,不过其中另有目的,又颇令阮林春惴惴。
宛香月携着她的手来到床边一处软椅坐下,不停摩挲她的肌肤,“这么好的女儿,可曾许了人家?”
阮林春乖顺地道:“亲事已经定下,乃平国公之子程氏。”
宛香月不意她这样坦白地承认,虽有些意外,却并未因此作罢,反望着皇后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程皇后沉下脸,却不能指责月贵妃以下犯上,毕竟她也没说是婚事可惜还是阮林春早早嫁人可惜。
只得冷笑着抿了口茶。
阮林春看了眼皇后,小声道:“不可惜,臣女对世子倾心已久,如今能结秦晋之好,正是得偿所愿。”
宛香月脸色一僵,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白地承认,皇后究竟使了什么妖法,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瘫子?
或许,只是惧怕皇后的威势也说不定。
思及此处,宛香月待阮林春愈发温存,“好孩子,别怕,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本宫会替你做主的。”
竟是光明正大诱她去攻讦皇后。
阮林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娘娘是她亲妈,月贵妃演戏演过了头,就显得过于做作了。
程皇后已然冷笑起来,“宛氏,你这是何意,难道程家会以势压人,逼迫阮姑娘嫁入国公府么?”
宛香月可不怕她,今日公然来椒房殿挑衅,便已决心搅散这桩亲事,在她看来,程皇后资历远不如她,不过是靠着先帝爷的余泽才被封为中宫,又侥幸生了个儿子——养不养得大还是两说呢!
宛香月启齿嫣然,“皇后娘娘急什么,难道是心虚了?妾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若其中真有何情由,妾却见不得有人仗着中宫权柄欺凌弱小,想帮阮二姑娘伸张正义罢了。”
她相貌妩媚,一双眼睛尤其动人,在她的比照下,程皇后生生黯淡几分。
阮林春正在踌躇要不要帮腔——但这样就得罪了月贵妃,她向来主张独善其身,若与这位心胸狭隘的娘娘结下仇隙,对她并无好处。
如今宛香月只道她被程家胁迫,若出言反驳,就是公然与贵妃一派为敌了。
阮林春迟疑间,外头太监又来传话,“陛下驾到!”
得了,三大巨头都凑齐了,阮林春真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正对峙着的两位娘娘也急忙收敛了敌意,屈身下拜,“见过陛下。”
景泰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副场面,他的正妻与最宠爱的妾室一向和睦,如今却剑拔弩张,还是为了一个女子——这阮小姐可真了不起。
阮林春见天子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吓得腿都软了,好容易听到一句“平身”,这才扶着腿肚子起来。
悄悄打量,发现景泰帝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龙章凤姿,鹤势螂形,是个中年美男;相反,却有着一副极平常的国字脸,眼睛大虽大,形状却不够秀气,也看不出多么智慧。
尤其他还留着长长的胡子,看上去就更显年纪了。
这么一个男人也值得后宫众人为之厮杀?阮林春很怀疑这些女人的审美。
景泰帝咳了两声,“适才听闻皇后与爱妃起了争执,朕便想着过来看看,不知所为何事?”
阮林春心中一凛,方知自己小瞧了此人,月贵妃才过来多久,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勤政殿了——可见皇帝对他的后宫有绝对的掌控权。
宛香月快人快语,“妾正想问问您呢,难道因着自家为皇后亲眷,就能逼迫良臣,坏人终身,做出种种恃强凌弱的行径?”
景泰帝沉声道:“当然不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治下更不得如此。”
程皇后没想到遭人倒打一耙,急忙出列,“陛下明鉴,臣妾之侄与阮姑娘一见倾心,早有鹊桥之盟,算不得强逼婚嫁。”
宛香月哂道:“据我所知,程世子缠绵病榻久矣,昔年护国寺的高僧亲为其批命,活不过而立之年,难道阮二姑娘是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自个儿要往火坑里跳?”
又面朝着皇帝道:“倒是周指挥之嫡幼子,生得一表人才,文韬武略,样样俱全,想让妾帮忙说合,只是畏惧程家权势,如今陛下既在,就请您拿个主意吧!”
程皇后看出她想快刀斩乱麻,引皇帝赐婚,如此一来,程家与阮家的盟约自然便无效了。可惜,阿栩的条件摆在那里,程皇后不能违心说他健全,不然岂非应了贵妃所言仗势欺人?
景泰帝看着两个身居高位的女人,月贵妃美目流盼,程皇后眉宇则蕴藏着深深的忧虑。
心下计较一番后,景泰帝笑着转向阮林春,“小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这位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大人物,阮林春再不敢耽搁,急忙道:“臣女愿嫁程世子,绝无贰心。”
宛香月柳眉倒竖,这女子好不懂眼色,自己都为她把路铺平了,为何还是这么畏畏缩缩,不敢反抗?
正要说话,阮林春却抢先一步截断,“况且,周公子并非良配,适才贵妃娘娘所言样样俱全,实在有误。”
景泰帝愈觉有趣,“愿闻其详。”
阮林春深吸一口气,“程世子固然不良于行,但,周公子也断了一指,从此与仕途无缘,臣女并非贪慕名利之人,只是周家人口庞杂,既不能分府别居,从此鸡零狗碎,处处嫌隙,恐不胜其烦。”
她在赌,赌月贵妃的消息滞后,尚不知周成辉断指的事——毕竟她也看不上周家,只是想快点把阮林春这个麻烦扔过去,免得她嫁给程世子。
月贵妃果然一脸懵。
景泰帝微笑起来,“香月,你说皇后仗势欺人,朕怎么觉着,你也不安好心呐!”
宛香月有些慌乱,却还是强自镇定道:“就算如此,想必不过意外一场,周公子虽断了仕途,可他为人机敏,头脑灵活,经商亦非难事,若阮姑娘肯出一笔丰厚的陪嫁作为底本,必能蒸蒸日上,日进斗金,阮姑娘只需坐享其成便可,如此富贵可期,岂不悠哉?”
阮林春差点笑出声来,论起画大饼的本事,没有比这位娘娘更能耐的了,以为她是慈善家呢,还自己掏钱给夫家做生意?傻子才肯当这冤大头。
阮林春遂缓缓摇头,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周公子之伤损并非自己不小心,乃是在余家赌坊被人追索赌债所致,这般轻浮浪荡之人,娘娘也觉得可堪良配么?”
景泰帝果然面色不善,“贵妃,你又怎么说?”
“我……”饶是宛香月口齿再好,此刻也被逼得哑然无言,将心比心,她若有了女儿,也不肯嫁给一个赌棍,跟这等败家子比起来,程世子的毛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尚不知那截小指是被阮林春亲自断下,阮林春也不打算告诉她——分明是两件事,可她故意搅在一起说,更显得周成辉劣迹斑斑、不堪入目。
反正这也是迟早的,别看周成辉现下赌得不大,用不了几年,他爹的家当都会被他给搬空,到那时才有好戏看呢!
景泰帝见识完一场闹剧,面上隐有雷霆之怒,可念在宛香月到底服侍他多年,这回冒失了点,多半也是受人蒙蔽,便只淡淡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贵妃你既然不适合当月老,以后就别掺和这些了。”
宛香月满脸通红,却只能不情不愿地称了声是,含恨退下。
这厢景泰帝又看着阮林春,好言好语的道:“小姑娘,让你受惊了,你想朕怎么补偿?”
阮林春泰然自若,“那就请陛下颁一道圣旨,亲自为臣女指婚。”
她实在不想再有什么周成辉李成辉的出来干涉,君无戏言,只要皇帝肯发话,贵妃等人撕破脸也没法子。
景泰帝惊异于她的胆量,但并未反驳,而是好生请钦天监过来,为她卜卦,选定良辰吉时。
最后定在五月二十,照黄历上的说法,宜嫁娶,宜安床。
阮林春算了算,自己及笄礼大概是在三月,隔两个月出嫁正好,到那时,程栩的身子应该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拜堂没问题。
于是欣然领命,“谢陛下隆恩。”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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