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露出鱼肚白,乳白色的雾气,在浮动在小河上,船舸缓缓行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浓雾里,河边人家木桶漂过取水,与两岸的河房,石阶相映,仿佛构成了一副画。
青楼勾栏的繁华,已随着丝竹之声的沉寂,早已是散尽,沉寂的市井坊间,随着赶集的小贩又重新热闹起来。
街道上担菜过街的菜农与刚出青楼门口出来,满脸疲倦的读书人擦肩而过。
登瀛坊巷巷口的纸房,丁老板打着呵欠,指挥着伙计一块一块地抽着门板,自己则是点了一管炒烟,徐徐地抽了起来,好提提神。
这时候店门口一个声音传来道:“老板,来一刀竹纸。”
丁老板看了来人一眼,但见对方十三四岁年纪,头戴方巾,穿着浆洗干净的衣裳,双目发亮,脸上透着勃勃的朝气。
丁老板将烟管放下,热情地笑着道:“林公子,这么早,又是买纸来临帖啊!”
读书人笑了笑道:“是啊,老板,上次买的纸纸都用得完了。
“用功真勤啊!”丁老板吩咐一声,“还是要两面一开的浦城竹纸?”
“是,”读书人点点头又道,“老板能不能便宜些啊,老顾客了,照顾点拉!”
一旁伙计拿起纸刀,对着一大叠纸裁下,发出擦地一声脆响,然后动作利索的用纸带扎好。
丁老板哈哈一笑道:“一刀竹纸才五十五文啊,你再讲价,我就亏本了,好,既是你这么说,不如你买两刀,就再便宜你十文钱,咱们街坊邻居的,以后中了秀才,别忘了请你老哥我喝一杯。”
“十文,嗨,多谢了,一定,一定,”读书人笑容满面,“老板,你既这么豪爽,再来一刀大呈文纸,这一次要便宜一钱银子。”
“啊?”丁老板看着眼前的读书人,但见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这读书人自是林延潮了,他抱着两刀纸回家,不由感叹读书的不易。
竹纸最低劣的一种,用来练字都勉强的,一刀要五十文,而用来写卷子的大呈文纸,一刀则要三钱银子,至于最贵的碗红纸,是贵到十张一钱银子的地步。
抱着卷子走进巷子,里面空无一人,再经过狭小的衕子,到了家门前,一步一步地挪进去。
浅浅端着盆子水,从屋门里走出来道:“潮哥,你去买纸拉!怎么不让我去?”
林延潮笑着道:“就几步路,怎么这点小事,也要劳烦你,我不能去?”
林浅浅道:“我是看你每日读书都那么迟,那赶紧吃早饭吧,我煮了热粥,还有醋紫菜。”
林延潮道:“先写完卷子吧,明日要给先生交五篇时文,我只写了三篇。”
说着林延潮走过前院,过了天井,到了后院,这时候大伯方才起床,穿上衣裳吃过饭要去衙门,见了林延潮笑着道:“这么用功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
“一起吃过饭吧。”
“不了,我先写卷子。”说完林延潮上了楼。
大伯啧啧地对大娘道:“你看潮囝多用功啊!延寿还在睡吗?”
大娘道:“大春天了,少年人贪睡,让他多睡一会。”
林延潮走到小楼,推开窗户,窗户外尽目都是白墙黛瓦,几处楼轩耸立在那,远远的可以看见安泰河上舟船流过。远处的马鞍墙,将巷口坊外的喧哗声,都是挡大半,小楼一点不吵,也并非是静至了极处,恰到好处,正适合读书,写卷子。
取了一张大呈文纸铺开,用镇纸押上,对着林烃写给自己的题目,开始作起卷子来。
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动,一张白纸,很快就尽数染上了墨色,吹干了墨汁,林延潮重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修改了一下。
一张卷子写完,不知何时桌案一旁已放上了早点。
林延潮知是林浅浅端来的,每次自己读书她都是怕打扰了自己,悄无生息的端来,也或者是自己太认真没有发现的缘故。
林延潮就着粥吃着,粥还有些温热,熬得也是恰到好处,就着放了醋的生紫菜,味道正好。林延潮连舀了两碗就不吃了,虽是意犹未尽,生怕吃得太多,人就倦了无心读书。
而外面的街道,渐渐繁华了起来,隐隐约约,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飘到了自己的窗前,林延潮不由一笑,当下翻开书读来,将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放在案头,大声读了起来。
以林延潮的天赋,这本八大家文钞,早已是通篇背下,眼下再多读几遍,是要将文章读通读透。
林烃说自己四书五经,程朱注释已有小成,眼下要涉猎八大家文钞,以增辞气。
一个上午在朗朗读书声中渡过,中间有府衙来人,是张师爷有事劳烦林延潮。但林延潮给推辞掉了,他答允了林烃在县试之前,绝不分心他事,只是一心用功读书,专研圣贤书。
吃过午饭,林浅浅加倍用力,给林延潮整治了不少好菜,自也是用小案端上。
林延潮吃过后,躺在床上小眯了一会,没有睡着只是躺着养神,稍稍松弛一下。
待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窗前时,林延潮一骨碌爬起床来,拿起字帖一笔一划地练字,写了整整一个时辰,费掉了五张早上买来的竹纸。
写完字帖后,林延潮穿了衣裳,揣上钱,出了门去。
林延潮走出巷口,直接城南去了,他是要去书铺买书。府学学宫外的丁字街,是专门作读书人生意。
眼下林延潮走到府学学宫外,街上正有不少读书人在逛,闽地各府仅是生员就有三千之数,而考过县试府试的童生更是十几倍有之。
林延潮走到几个书坊前,得知今年的春闱已是放榜,而会试殿试的程文闱墨,已是卖得满街都是,此外殿试状元孙继皋从县试至殿试,一路被考官取中的制艺篇目,也是被有心人收罗起来,放在书坊里叫卖。
不少读书人就站在书坊门口,津津有味地翻阅。
林延潮拍了拍自己的钱包,感叹了一下,读书真费钱啊,不知又要阵亡多少三军将士,当下走进书坊。
伙计马上就殷勤地迎了出来道:“客官可是买新到的时文闱墨,还是买经史子集?”
林延潮当下问道:“有最新的大题小题文府吗?”
伙计心道来了大主顾啊,笑着道:“有的,是嘉靖三十四年修订的。”
“拿来看看。”林延潮随意道。
伙计当下奉上,林延潮翻开书后,随意看了几篇,摇了摇头道:“都是旧篇,不是新的。”
伙计一脸为难,当下掌柜从柜后走了出来道:“这位客官,我这有隆庆四年,程文大集,也是与大题小题文府差不多,不过只有十卷,还有十卷需从别处调货,是不是你先看一下,满意后再定。”
林延潮点点头,拿了《程文大集》看了后点点头道:“终于有些新意了。”
林延潮翻了一下,至少有五成,是自己以前没有背过的。
掌柜笑着道:“这里不少时文都是嘉靖年间收录的,你看连隆庆四年各省乡试程文也是收录在内呢。”
“好,就是他了,多少钱?”
“二十卷,要一两二银,客官面善,既是都要,就收你一两吧。”
“贵了,这两本今年会试,去年本省乡试的程文,送我作个添头好不?”
掌柜伙计对望了一眼,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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