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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七十六章 屈就(1 / 1)

万历十年的冬天就要过去。

文渊阁外是漫天飞雪。

申时行正批改公文。

前几日有官员上书请天子,将之前所夺赐予张居正的玺书、四代诰命,褫夺谥号‘文忠’,重新还赐给张家。但这一事遭到了朝堂上大臣反对,他们认为张居正功归功,过归过,二者不可相抵。

眼下朝廷免于继续追究张居正过错,已是天大之恩典,不可再施于恩典。于是天子下诏驳回了官员恢复张居正谥号所请。

但此事只是余音而已,就现在的朝廷而言,清算张居正,冯保之事已是落幕,申时行,潘季驯,张学颜等原先张党官员,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哪一天言官一封奏章就摘了自己乌纱帽。

至于言官们弹劾大臣之事也是停止,在百官叩阙之事后,天子也有所妥协,不再放任言官,而是重新器重阁臣,加强了阁权。

现在言官调转枪口,一日一疏地弹劾武清侯。

想想历史上言官是如何对付郑贵妃,福王,就可知道武清侯现在的日子有多惨。

最艰难之时,对于申时行而言,已是平安过去。张四维也逐渐将内阁大事小事都移交给申时行,准备平和过度之事。

不过一事刚平,一事又起,现在百官们对于考成法,清丈田亩事却攻讦越烈。

申时行执政之道,素来是燮理阴阳,他不是张居正那样,以身当天下之毁誉的宰相。

现在他写信给各省巡抚,让他对于清丈田亩事缓一缓,给与地方豪强喘息的余地。

写完信后,申时行忽听得树枝被雪堆得丫丫作响的声音,不由自言自语道:“算着日子,明日延潮就要离京了吧,这么大的雪,路上可是不易啊。”

下面给申时行磨墨的值吏,笑着道:“是啊,阁老,这么大的雪恐怕通州码头早就冻住了,林三元回乡恐是不好走。”

申时行捏须道:“你立即让人回家,将蓟辽总督去年给老夫送得两件狐裘,给延潮家里送去。他尚在病中,不可让他在路上冻着了。”

值吏心底赞叹申时行这份心思细腻,笑着道:“阁老对林三元还真是有心了,这又是送银两,又是送寒衣的。”

申时行笑了笑。

说完下人出门吩咐后,这时申九正好到赶至阁中,见申时行在批改公文就侍立在一旁不敢打搅。

申时行却是眼尖,见了门外的申九问道:“是申九吗?进来吧。”

申九行礼参见。

申时行扫一眼,见申九脸上满脸踌躇之色,于是道:“你有难言之隐?延潮怎么如何?”

申九将在林宅与林延潮说的与申时行说了一遍。

申时行道:“延潮要托老夫为他谋亲民官?”

申九道:“是的,宗海言说,要亲历地方,学以事功。”

申时行听了搁笔道:“昔日罗一峰曾言道,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

“延潮,乃当今状元,又是三元及第,竟欲谋亲民官,与举人,监生为伍,这实令老夫不解。”

罗一峰就是罗伦,成化年间的状元。

罗伦说的就是当时风气,读书人进士及第后,对于知县知州这等亲民官都不愿意去,将之视作‘腐鼠’。一旦官员被分配去作知县,推官,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无颜见妻儿,哭天抢地地求朝廷不要让他们担任亲民官。

申九道:“是啊,我也奇怪,这州县守令,但凡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愿屈就,唯有举人,监生之途的官员方才担任。宗海不可能不知,故而我之前还以为宗海是不是对仕途失望,不愿身在庙堂,而是去地方捞钱。”

申时行闻言摆了摆手道:“延潮为官虽谈不上清廉,但也不会如此目光短浅。”

“那阁老以为宗海此举是何用意?”

申时行道:“宗海的事功之学,言是儒法并用,以老夫观之,更近法家一些。昔日韩非子有言,明主之吏啊,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重事功,就近于法家之说,而宋时选官,有言未历亲民,不宜骤擢。但我们理学,崇德不崇功,朝廷一贯以来也是重词臣,轻循吏。”

“另外亲民官也不好当,事功难,鄙事多,做得好不好都有人骂,整日与刁民劣绅打交道,也最难持身清廉。”

申九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换了其他官员宁可闲居在家,以待朝廷起复,也不愿操持这等繁琐之事。”

“也就是宗海有这性子。若是我从正六品中允贬至正七品县令推官,再从清流降为浊流,宁可挂冠而去。阁老,若是宗海任亲民官后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回翰林院了?”

申时行道:“那倒也不是,昔日徐华亭,为翰林时顶撞张璁被朝廷贬去任推官,也是忍住气去赴任了。”

“然后徐华亭从亲民官一步一步作起,从推官迁至同知,再从同知迁至按察佥事,按察佥事迁按察副史,又回到朝廷任国子监祭酒,最后以吏部尚书入阁。”

申时行说得就是徐阶的仕途经历。

徐阶以探花及第,当翰林时顶撞张璁贬至担任推官。

这是何等屈辱之事,换做其他翰林早就挂冠而去,宁可在家闲居,等候哪天皇帝回心转意,也咽不下这口气去担任亲民官。

但徐阶却从亲民官干起,每一任皆有政绩,最后入阁,还扳倒严嵩当了首辅。

申时行道:“只是如此,宗海实是委屈,以翰林为亲民官。”

申九道:“这也是宗海再三请我来告之阁老的,他说就算不行,让他担个杂职官也好。”

申时行听了也是无语。

申时行摇了摇头,提笔休书写了一封密揭。

密揭不在通政司,会极门的号薄上登记,除了内阁大学士与天子,旁人不得过目,属于内阁大学士与天子间私人的悄悄话。

官场上有句话是‘外廷千言,不如禁密竹语’。

密揭是内阁大学士特有之权,甚至有时司礼监太监,要了解天子心意,也得借重内阁大学士,这就是密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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