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马车行至林府。
扮车夫的侍卫,先跳下马车,警惕地盯着四周,打量经过的每一个人。
高淮,张鲸二人先后下了马车,高淮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作人凳,张鲸搀着小皇帝下了马车。
张鲸连声道:“外头尘土大,将就着点。”
“朕心底有数,”小皇帝抖了抖袖子,抬头看向林府府门问道:“这就是林府?”
“是。”
小皇帝看去但见青石台阶上,府门前各蹲着一大石狮子,左右拴马桩成行。
三面新漆铜钉朱门紧闭,这宅子不知几进深,格外的气派。府门上的木凳上,还坐着好几名门子,正候在那。
小皇帝打量了一番,神色有几分不善。
“林讲官住得地方不错啊!”
听了小皇帝这么说,高淮,张鲸默默擦汗,天子来大臣家里怎么是件好事?
当年武臣石亨跋扈,越制大修府第。
有一日明英宗朱祁镇登上城楼看见了惊问:“这是谁家府第?”
大臣答说:“此必王府。”
英宗冷笑道:“非也!”
大臣又问:“不是王府,谁敢僭逾若此?
明英宗不答,心底却种下杀心,事后石亨被明英宗朱祁镇以谋反之罪诛杀。
不打招呼,天子来官员家探视,一个不留神,官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高淮心道,林三元啊,不是咱家要害你,是天子自己起意要跑上门的。
见马车停好,府门里就有下人来示意马车拴着马桩上。
正听见小皇帝议论,不由不快地问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老爷的?”
双名侍卫已是瞪圆了眼睛,小皇帝冷笑道:“怎么不是吗?林讲官不过正六品,正六品官俸一月几许?以他的官俸几十年不吃不喝能供得起这宅子吗?”
眼见要起争执,张鲸,高淮一并道:“公子,此事咱们以后再说。”
那下人哼了一声道:“你年幼无知,我并也不与你计较,但你口口声声辱老爷清名,我却不能不与你说道了。”
“此宅子是闽县林家的产业,林家曾出过三位国子监祭酒,故而在国子监置办这宅子,眼下借给我们老爷暂住,你明白了吗?”
说完这下人拂袖而去。
小皇帝这才恍然道:“原来是闽县林家,朕记得,前南京礼部尚书林庭机就是林家的,去年年底刚过世的。礼部议给林尚书谥号文僖,朕还赠其太子少保。”
“对了,朕还记得林卿家的业师林烃,就是林尚书次子,朕还将他名字写在文华殿的屏风上。难怪林家将宅子借给林卿家住的,朕倒是错怪林卿家了。”
小皇帝一脸内疚的样子。
这时门子迎出道:“几位是来府上拜访我们家老爷的吗?今日不巧,老爷出门去了。”
高淮,张鲸同时松了口气,一并对小皇帝道:“朱公子,既林讲官他不在,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不然太……太奶奶要担心的。”
小皇帝瞪了一眼道:“你们这些人就整日想回去,这才刚出来一阵呢,给朕……给我问问林讲官什么时候回来?”
高淮,张鲸同时心底叫苦,天子没有尽兴啊!怎么办啊!
张鲸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若可以我们在府上等一会?”
这林府下人给林府当了一段时间门子,旁人上门称林中允,林翰林,状元公,但这林讲官的称呼却是第一次听。
不过这下人眼力价还是有的,见这富家公子气派甚大,也没有怠慢道:“老爷不知多久才回来,不过府上还有其他人候着见老爷,你们可有帖子,待老爷回来了,我们可替你先通禀。”
“哦?府上还有其他人?林讲官私下交游还不少嘛。”小皇帝眉头一皱。
古人公事绝于私门,所以作为皇帝是比较忌惮,官员私下来往,拉帮结派的。
高淮不由又是替林延潮捏了一把汗,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那门子见着年轻公子说话这么不客气,心下三分不喜,这来林府上的人,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哪里有你这么说话的。
不过林家家法甚严,门子忍住气道:“都是来拜入老爷门下的读书人,不过你这人问东问西的好没意思啊!”
门子也是给天子甩脸色了。
小皇帝听了点点头,疑惑去了顿时心道,林延潮真是打定主意讲学了,这怎么行。
不过张鲸见门子生气,以他多年的经验立即露出明白的神色,于是揣了一锭三两的银子放在门子手里道:“我们此来匆忙,一时没带帖子,不过心意却是很足。”
张鲸将心意二字着重说了一遍,但随即感慨以往自己上门,到官员府上,都是呼风唤雨的存在。朝廷官员都是争相巴结,只有别人给他塞银子的道理,,眼下自己给人塞银子倒是第一次啊!
门子见张鲸塞银子,当下摆手道:“使不得,老爷不许我们收银子,若知道了还不打断了我们的腿,你们没有名帖,就报上姓名,我替你们通传,否则你也只能与其他人一般候着。”
张鲸见了神情一震心道,这林延潮为官可以啊,连下人都约束得甚好。
“这些小哥,我们实在没带帖子,你不如说一声,就说是你们家老爷极好的朋友,请见一面好了。”
门子为难道:“这我倒不好作主,你们还是先随我进府里来吧,我替你们通报试试。”
于是小皇帝他们跟着门子进府,林府的门厅与轿厅连在一处。
轿厅是轿夫车夫喝茶歇家的地方。
下人与主人家自不能混在一处,门厅则是访客所侯之处。
林府的门厅里十几张垫着厚褥的官帽椅摆着,厅里点着炭盆,还有一名端着茶壶的下人侍候着。
两名侍卫打扮的车夫被请入轿厅,至于小皇帝被安排在门厅先歇着,然后门子才府内禀告。
门厅的几张官帽椅上坐着好几个人,都是一脸朴实,身穿青衫的读书人。
小皇帝对高淮,张鲸笑着道:“自古只有大臣等天子的,天子等大臣的倒是头一次,新鲜,真新鲜。”
说着小皇帝就要入座。
张鲸连忙道:“公子稍候。”
说完张鲸,高淮各从袖子里掏出黄绸帕子将官帽椅,反复擦拭得极干净后,再将椅子摆至门厅居中面南之处。
一旁士子见这一幕都是又是好奇又觉得好笑,心道这哪里来的规矩。
擦拭好后,小皇帝习以为常地坐下,然后林府下人端了碗热茶正要奉上,被张鲸挥手打发。
“我们家公子何等身份,岂喝你们这劣茶?”
张鲸斥退下人,然后小皇帝对张鲸问道:“这到朝廷大臣家拜访,要给门子银子,这是什么规矩?”
张鲸对天子又另一个神色,满头是汗道:“陛下,这是门包,确有此陋规。”
小皇帝点点头道:“那林卿家不收,倒是清廉之臣,对了,若大臣要见朕,你们收不收门包?”
张鲸,高淮恨不得当场自杀。
最后倒是小皇帝大方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事朕也懒得问。”
林延潮今日在外讲学,孙承宗,陶望龄他们都随林延潮出门。大管家陈济川有事又是不在。
门子入府内只能禀告给跟林延潮下人中最久的于伯:“于叔,你看外面这三个人,确实奇怪口口声声称是老爷朋友。但听口音不是老爷同乡,也不是官员做派,更不是读书人的样子。”
“连一封像样的帖子也没有,只是塞门包说要见老爷。另外那年轻公子身旁两个下人,男不男女不女,说话又是阴阳怪气的,那年轻公子更怪,问东问西的似来打探消息的一般。”
“竟有此事?”
于伯和门子闻声,都是行礼道:“原来是延寿老爷,你怎么在这?”
但见林延寿从内堂缓缓踱出。
林延寿点点头道:“读书疲了,出来溜一溜,你方才说得倒是新鲜,以我观来……”
于伯和门子等林延寿开口,却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不由一并追问道:“延寿老爷?”
林延寿沉吟道:“我倒觉得这三人来意不善,居心不良!”
“延寿老爷高见!”
“老爷明见!”
“老爷神见!”
于伯和门子都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我们就找个油头,将他们打法轰走?”门子建议道。
于伯皱眉道:“此不妥,还是禀告夫人才是。”
“此下策也!”林延寿摇了摇头。
于伯和门子问道:“延寿老爷有何高见?”
林延寿沉吟道:“你们二人不要声张,待我先去会会他们,探一探底细!”
于是在于伯,门子左右陪同下,林延寿来至门厅。
林延寿左右打量了一番问道:“客人在哪?”
门子往厅上一指道:“客人就坐在那。”
林延寿顺着门子所指看去,见一位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坐在门厅正中,一人给捶肩,一人给揉腿的伺候。
那公子听到脚步声,朝林延寿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几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林延寿背着双手,走到富家公子面前从头看到下,然后道:“你这谁家小胖子,把这当自己家了?”
谁家小胖子?
富家公子为首的三人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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