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老夫子随堂考试。
老夫子以贴经,墨义的方式,考校学童们昨天《增广贤文》学习状况。
对林延潮这样身经百考的学生而言,贴经即是将书某行贴起几个字,学生将贴住的字写出来,相当于填空题,而墨义就是对经义的注解,相当于简答题。
贴经只要能把整篇课本背下即可,至于墨义《增广贤文》,对于林延潮而言,已经是很白的文言文了。比成书于孔子前的五经,浅白了何止十倍。
如书里面,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些话林延潮早就耳熟能详了。
所以整堂考试对于林延潮而言,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但是反观小伙伴,却都是不太妙了。
昨天众人都一窝蜂的去摸蚬了,哪里有空背书,老夫子开考后巡视几圈,不是看见拿着支笔子在那么动动划划,就是不写字的,就是抓耳挠腮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的。
老夫子巡视一圈,脸色是相当的好看。但学童们却没有多少紧张神色,张豪远依仗着自己是总甲儿子,索性将卷子草草一作,就交卷了。
老夫子将卷子收上来草草看了一遍后,肝都要气炸了,但他没有办法指责学童,因为张豪远可以不买他的帐。
“林延潮,你上来,幼学琼林默完了吗?”这老夫子明显是要将气都撒在林延潮身上。
林延潮捧着厚厚一叠纸上来,往案上一丢。
老夫子看着满满一叠涂着黑墨的字,吃了一惊,但一张一张拿起来看过,尽管这字写得是歪歪扭扭,但是他确实将幼学琼林的第一卷写完了。
老夫子又拿起林延潮课堂考卷看了一遍,但见上面几处贴经写得不错也就罢了,而墨义里答案,写得十分标准,就算是自己来解释,也不会比林延潮解释得更好了。
老夫子心道此人倒是真才实学之人,大宗师能选他,绝不是侥幸,神色和缓了一些然后道:“你都写得完了,该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吧?”
“敢问先生,学生错在哪里?”林延潮仰着头,一句话顶了回去。
“顽劣,顽劣!”老夫子眼下是颜面尽失道:“不知悔改,看来幼学琼林是白抄了,我考校你增广贤文,若是背不出,再罚你抄书!”
老夫子之前故意罚林延潮去抄幼学琼林,抄不完就罚,就算抄完了,增广贤文肯定也是背不好,然后照样罚他。至于林延潮所交的这篇文章,他认为是林延潮固然解释的不错,但四千字的文章,不可能都背诵下来。
张豪远这时候道:“先生这般不公平!延潮昨日抄书抄了一日,哪里有时间去背增广贤文?”
侯忠书道:“是啊,先生你是故意刁难延潮。”
眼下林延潮人缘很好,学童们纷纷为林延潮抱起不平。
林延潮这时候道:“多谢诸位同学了,不过先生要考就考好了,何必动怒,学生对《增广贤文》是倒背如流啊!”
老夫子见林延潮这么嚣张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道:“你倒是给我倒背看看啊!不行的话,我罚你抄十倍!”
听老夫子这么说,众学童都是大笑,张豪远,侯忠书等人还是拍起了桌子。
学童们看向老夫子都是摇了摇头,老夫子经验不足啊,他不知周知县就是这么,在千字文栽倒在林延潮手上的。
“倒背啊!学生有点夸下海口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下面学生都看不下去,心底骂道,林延潮简直太无耻了,这时候还要扮猪吃老虎,明显是欺负老夫子嘛。
老夫子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中计道:“学生当以诚信而立,话一出口岂能修改,我让你抄十倍就抄十倍,这会是你自找的,无话可说了吧!”
林延潮低下头十分惋惜地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学生就姑且试一试吧!”
“食来嗟受不士志,水泉贪酌可官廉……”
林延潮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中间还故意停顿几句,装着想不起来的样子,见老夫子将眼睛都瞪圆后了,又通顺地背了下去。同学们见过林延潮倒背如流的本事,早都见怪不怪了,但是拿着书一字一字对着,也是好玩。
“好啊,好啊!”
“延潮,真是厉害。”
林延潮背完最后一个字,从头背到尾,没有一个字错了,老夫子口瞪口呆之余,手中的增广贤文的课本也是丢在地上。
林延潮微微一笑,仿佛作了微不足道事一般。他重生之后,最厉害的技能就是背书了,千字以内的文章,读了两三遍,就立即能背诵,神童也不过如此。
而老夫子恼羞成怒了,今日他已是颜面扫地了,板起脸来喝道:“喝什么彩,尔等,尔等今日课文很好吗?你们今日都给将《增广贤文》抄写三遍,明日交给我!”
老夫子当下也不讲课了,直接让学童们在课堂上抄写《增广贤文》,然后一甩袖子就走了,明显的就是我辩不过你们,我还不能处罚你们吗?
“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没错,这样的老师也配教我们?”
“我就是不抄,看明日先生拿我们怎么样?”
学童们都是抱怨起来。
张归贺站起身道:“你们干什么?自己不好好读书了,还怪先生,你们看看今日课文除了我以外,谁背得出来了?还不思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归咎于先生。”
“张归贺,**就是先生养的一条狗!”一名学童骂道。
“你。”张归贺大怒。
“没错,你看今天先生把我们就罚了,为什么就漏了他一个,分明是奸细!”
“奸细给我们滚出去!”
“有本事就找先生告状啊!”张归贺激起了众怒。
“好,好,你们等着。”张归贺见犯了众怒,也害怕吃亏,当下三步两步离了教室。
侯忠书看了当下道:“这小子去肯定找先生告状,到时候罚了我们怎么办?”
张豪远道:“怕什么,如果这样我就都不写,老夫子敢罚我们,我们就罢课!”
次日,老夫子见学童们没一个抄写,十分生气,要进行处罚,学生们却集体罢课。
老夫子十分生气,找张总甲,说要辞馆。但结果给张总甲狠狠训斥一顿。
那日课堂外,学童们都听到张总甲骂得话。
“你要辞馆,你辞啊!你看看你年五十岁的人了,都不曾进过学?我好容易给你在社学寻了馆,每年寻得几个钱,养活你这半死不活的,你还来给我摆脸色。”
“读了几十年书,连乡试贡院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你说你府试时,取过第二名又如何?考到白了头,还是个老童生。你若要泛酸,我不留你,以后过年过节饿了肚子,别腆着脸到我这来,求写个对子,混口饭吃,到时候别说我不顾及乡里的情面。”
老夫子被张总甲骂了一顿,掩面而去。
林延潮有些内疚起来,学童们也是如此,但到了次日,老夫子又和没事人一般来教书,只是对学生处罚之事再也不提。
而众学童也是把握到老夫子的弱点,他是怕丢掉好容易得来的塾师职位。老夫子这才妥协。学童们当下更不将他放在眼底。此后数日,社学内相安无事,老夫子依旧在课堂上教书,但下面学童们已是没有心思了。
林延潮看在眼底,他知老夫子没有得到学生敬重,除了他自己性格问题外,更因为他是老童生。五十多岁的老童生,比后世范进的地位还不如,学童们也不认为自己在他那能学到什么,故而对老夫子怠慢起来。
连林延潮也认为自己是不是应该在社学内继续求学,跟着这老童生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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