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晚上还是睡不够?你让我们这些一夜没睡的人情何以堪?
冷静,冷静,我们不可以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考生,都是如此想到,昨夜大火一惊,令他们本来要写的第二篇,第三篇文章都没写好,科举重头场,头场中头三篇。
这头三篇文章,至关紧要,自己才是重要的,那个人咱们懒得理会。
故而众考生们想起昨夜没写好的,顾不得一夜疲惫,动手写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们却听得外面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再一见他们笔都握不住了。
但见林延潮起床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赶紧奋笔疾书,补完昨夜还未完成的卷子,而是拿起他的炭盆和小锅,煮起米粥来。
接着林延潮还往粥里放了胡桃、松子、这是要煮八宝粥的节奏。
炭火一下下的舔着锅底,砂锅上咕嘟咕嘟上冒着起泡,林延潮揭开盖子,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呢。
但见米粥的香味四散出去,附近的考生和官兵都不由都是一阵腹鸣。
众人闻着香气集体无语,满怀怨气地拿起冷冰冰的馍馍啃着,不然叫他们如何忍得住。
粥煮好,林延潮直接拿起汤勺小口小口扒入口中,热烫烫的八宝粥吃进肚子了,寒气顿消。
林延潮吃饱后,刷了锅,当下将卷袋里取出考卷来。
昨晚入睡前,他已在心底为剩下的六篇文章打起腹稿了,睡了一晚上,早上借着煮八宝粥的时间,林延潮将昨夜打好的腹稿,重新在脑子里捋了捋。
听闻以往大诗人王勃也是如此,在构思之前先磨墨数升,然后开怀畅饮,趁酒酣耳热,引被覆面而卧。等到酒过人醒,便“援笔成篇,不易一字”。
林延潮今日也学王勃一学,铺开卷子。借着磨墨最后将六篇文章,在脑子里,再过了一遍。
腹稿一成,林延潮目光一凝,笔尖飞快一蘸墨汁。下笔点点,在稿纸上书写起来。但见林延潮笔下如龙,没有半分停顿之处,就如同当初写漕弊论时,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一个个方正的字迹,从林延潮笔下逸出。
从入学堂的第一日起,林延潮就学书法之道,每日习帖不倦,没有一日停顿。
读书也是如此,六年来。手不释卷,经史子集一书不漏。
纵然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林延潮坚信,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努力永远比天赋更重要!
笔下字字落成,林延潮仍是笔下不停,文思如泉涌,文章之道取法苏韩,胸中藏书十万卷。引经据典,处处信手拈来!
哗!
一张卷子写满放在一旁,林延潮取过镇纸,压着下一张卷上接着写。
旭日东升。照着林延潮与考场上芸芸举子,这一刻整个考场里,都是笔尖摩纸,乍听来如春蚕食桑,沙沙有声。
考生们蹙眉运笔,殚精竭虑。一生所学,十年寒窗所得,尽诉于纸上。
但求有朝一日,鲤鱼跃鱼龙,一鸣惊天下!
申时行,余有定二人下场巡视考场,见考生们没有因昨夜失火影响,认真写文章,都是满意地点点头。
待巡至玄字号考巷时,申时行负手走过,待经过林延潮考房时。
申时行扫了一眼,但见林延潮伏案写文,连头也不抬,对于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经过,连一眼都不瞧,文章竟写得如此专注认真。
申时行不由点了点头,昨夜失火就在附近,看来林延潮丝毫没受影响啊!
不过申时行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看了,丝毫没有在眼神里露出认识林延潮的意思。
但是倒是走在他身后的余有丁听得下属说了几句,申时行听了有一句是,昨夜失火时,仍卧床大睡的考生就是此人。
余有丁听了露出略带玩味的笑意。
然后余有丁在林延潮身旁站定,将他身旁一张写好的卷子拿起。
这时林延潮方才意识到,抬头看了一眼,两名朝廷大官站在自己的案前,拿自己卷子的林延潮不认识,但前面一步的申时行自己却是认识的,这二人身后都是跟着一群的吏员。
林延潮也没有作出认识申时行的表情,只是余有丁温和地道:“本官察卷,你但写无妨。”
林延潮虚行了礼当下继续写文。
余有丁低头看卷,申时行在一旁偷瞧余有丁的神色。但见片刻之后,余有丁脸上中露出惊讶,震撼,激动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片刻之后,余有丁平静如常,将卷子交给一旁吏员。
吏员取了印章在卷子上盖印,作了个钤记,然后将卷子放在林延潮案上。
这是会试时防止作弊的规矩,一般考场次日时,大部分考生的首卷写完后,会有一名吏员在你首卷上盖印,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考生中途掉卷,以其他卷子顶替作弊。
余有丁放下卷子后,走回去的途中,申时行突然问余有丁道:“方才看你那考生卷子,目中露惊叹之意,是为何啊?”
余有丁低声道:“真锦绣文章,此人文章仅试阅一篇,胸中已不能平,此子真奇才也!”
申时行听了脚步一停,捏须看着余有丁。
余有丁与申时行乃同榜,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申时行是状元,而余有丁是探花。
余有丁的才华也是有数,在翰林院里,负责教习庶吉士。
申时行笑着问:“余兄此言当真?”
余有丁以为申时行不信自己,恼道:“你莫非还不信我?”
申时行连道:“信,信,既是余兄赞此子之才,我去看看此子叫什么名字,阅卷时也好留意。”
余有丁拦住申时行道:“看什么,申兄既是怀疑某之眼光,到时房官呈卷之时,再拿与你看。”
申时行笑着点点头道:“也对,若此子真如你说的这般有才华,数日之后其誊卷必在你我案上。”
余有丁笑道:“这是当然。”
于是申时行与余有丁又看了其他数名考生,然后吏员依次盖印。
如此寻了一两个考巷,申时行和余有丁即返回至公堂,自有吏员为其他考生盖印。
光阴如逝,会试第二日过去得很快。
一日写毕,头场七篇卷子里,林延潮已写好五篇,现在只剩下两篇没写。
不过集中精神写了一日,林延潮已是疲乏不堪。这等强度不是当初林烃给林延潮布置题海战术时,一日十道八股文可以比拟的。
那时林延潮文章功底尚浅,十道题目写下来,不需思考太多,但是到了乡试七篇,要写出精益求精的文章来,自是需要更加斟酌。
每写完一篇,都耗费大量精力。
事实上,考场上大部分考生,也都是如此。第一天时,仅仅是五千考生入场排队,发试卷,已是将时间消耗去了大半。
故而大部分人答题时间,都是在第一日夜间,以及第二日白昼的。很多人考到现在都是熬了一个通宵,但即便如此大部分人,这时候的速度,也不过写了四五篇而已。
到了这时,大部分考生已是精力不济了,想着再写几百个字,然后勉强在考棚里凑合一晚上,睡醒之后,将剩下的文章写完。
可是在他们点蜡烛,想要继续写题时,就见到昨天睡了一天的林延潮,已是早早地在考房里将被褥铺开,准备入睡了。
这人真是没救了,现在众人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这位考生如此把考场当饭店,客栈的精神实在令他们不屑于与之为伍!
不过林延潮确实是倦了,这等情形下文章写出来也是不好,还不如养足精神。
明日还有一天,对他来说,时间是十分充裕的。
自己又不装逼抢着第一个交卷,既是如此,把考试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就行。
于是林延潮钻进被窝,上下眼皮一合,连酝酿睡意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呼呼大睡起来。
这睡眠质量,还真是杠杠的。
不过这一夜,林延潮没有一觉睡至天亮。
原来到了下半夜,考场上突然下起大雨来。
林延潮睡得正熟,忽然发觉外面的脚一凉,惊醒后方才发现是下雨。
这不是前日的牛毛般的冻雨,而是倾盆大雨。
雨水哗啦哗啦地打下。
对于考生来说,下雨了,第一件事不是赶紧去收衣服,而是马上将门帘挂起,将雨水挡在考房之外,若是卷子湿了,那三天两夜的功夫都是白费了。
林延潮赶紧抢救考房,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这雨水是往南打的,自己的考房正好坐北朝南,故而没有漏尽来一丝一毫。
不过却苦了其他考生,有的考棚年久失修,这些考生只能投入抗洪抢险的斗争中。
有的考生稍好一些,屋子虽不漏,但是要小心雨水打进来。他们本来两天一夜没合眼,只想着在这下半夜的功夫,合一合眼,但没有料到睡觉的计划泡汤了。
这些人只能满眼血丝地在考房里坚持着。
至于林延潮没有这个担心,考房都遮好后,林延潮点起蜡烛,乘着睡醒的功夫,继续做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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