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仅语气冷硬,就连她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冷漠,谁都能听得出来每个字里包含的冰冷,池字诛心。
米爱花似乎感觉到了,脸色很不好看,表情讪讪,低下头去。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没有人再说话,都在等,等米爱花那个回答。
米爱花低着头,看不真切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嚅嚅,“我也不知道是谁…”
等了老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韩数简直想笑。可是莫名又想哭,想骂,想质问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让她有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世?
良久,她缓过心绪,一字一字地道:“总共有几个人,你都说出来,其它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大不了,她一个一字地偷偷想办法做亲子鉴定,总能找出当年那个男人。不过认是不会认的,她觉得恶心。
米爱花猛地抬头,眼神有些古怪,“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知道你亲生爸爸到底是谁,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外乡人,听说没爹没妈,在江市呆了几天就离开了,很多人都不认识他。”
外乡人?
真是越来越没边了。
那样没影没名的人,让她怎么找?
“那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好…我也是无意中认识他的,身边的人都不清楚,也没人见过他。谁知道他…就那样走了,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放心,除了孙玉柱和他,在生你之前我没有别的男人。江市那边再有人要认你,一定都是骗子。”
米爱花急着解释,眼神有些飘忽。
赵时律眼神慢慢眯起来,江市不大。可是那个时候信息闭塞,一个没名没姓的外地人,还只在江市呆了几天,很难查出身份。
这无疑于大海捞针,越发的困难。
韩数有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米爱花在骗她,哪个女人傻到那个份上,会连一个人的名字都不问,就和对方上床。
扪心自问,她觉得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傻到那个地步。
如果不是那个外乡人太狡猾,就是太过出色,居然让一个女人以身相许后都顾不上打听名字和来历。
还有一个可能,米爱花隐瞒了那个人的身份。同时有一点可以肯定,江市再有人冒出来认亲,一定是假的。
米爱花怕他们不信,再三保证,“真的是个外乡人,不是咱们那里的人…你放心的,谁来认都不是,你的生活不会受影响的…”
韩数冷冷地看她一眼,她说得真轻松。就算认亲不会成,但是时不时冒出一个所谓的亲爹,谁的心里会好受,谁的生活不受影响?
要不要再追问,怎么才能把米爱花藏在心里的事情套出来?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爱花,爱花,你快去看看,你们家老张被车子给撞了,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一地的血啊…”
米爱花脸一白,当下眩晕,扶着桌子站起来,腿肚子都在发软。
那报信的人看到赵时律和韩数,吃了一惊。像是料不到米爱花会认识这么出色的人,猜不出他们的身份。
“快去吧,你赶紧的,他X的那个撞人的车子逃了,这可怎么办?”
“走…”米爱花走出一步,身体一软,差点趴在桌上。
那男人有些着急,一把扶着她,拖着走出去。
韩数看了赵时律一眼,道:“我们陪你去吧。”
米爱花立马像是找到主心骨,忙说着谢谢。
离小吃街不远的路边,围着好些人。张建国倒在血泊中,一头一脸的血,人不知死活。三轮车被压得稀烂,倒在一边。
米爱花想扑上去,被韩数拉住了,“不能动,等救护车。”
赵时律已经蹲着身体,用手探了探脉搏还有气息,朝她们点头,“还活着。”
米爱花心一松,这才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让人好不心酸。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安慰她的,有指责肇事者的。
早有人报了警,也叫了120。
交警来得还算快,不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医务人员快速地工作着,做了简单的紧急处理和吸氧,把张建国弄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走远,赵时律环顾四周。
交警人员在询问有没有目击证人,问了一圈都没有一个看到的。
此处离工地不远,路都是土路,设施完全没有,更别谈监控。没有监控,如果再没有目击证人的话,很可能只有自认倒霉。
张建国这次车祸,对于家里来讲是很重的打击。
韩数有些戚戚,有些于心不忍。那个女人到底生了她,没有看到也就算了,真的看到了而不出手相帮,那就是她无情。
只是一想到那个女人有可能骗她,她的心又极为不舒服。
“你说,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米爱花真的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吗?她不相信,至少在她看来,除非是傻子,要不然再怎么被爱冲昏了头,名字总会问吧?
赵时律深邃的眼神若有所思,刚才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现在韩数一问,他就明白过来。
那是因为米爱花说的事情,极为不合常理。
对方一定还有事情瞒着他们。
两人默默地到了停车的地方,赵时律循着救护车的声音,跟了上去。
张建国被堆进手术室,跟来的交警与米爱花一起等在手术室外。米爱花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
要是老张有个好歹,她要怎么办?
日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她不想再出什么事。苦日子她真是过够了,再也不想重头来过。
她紧紧地抓着交警,“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找出撞我老公的人,一定要找到啊…我们家老张不能白白被撞,一定要让对方赔偿…”
“我们会尽力的。”
交警的回答很官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抓到人。
米爱花很不满意他的回答,正要还说什么,医院的工作人员到了,递给她一单子,“伤者头部和胸腔内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要立马做手术。你是不是他的家属,麻烦先把费用交一交。”
木然地接过单子,一看上面的费用,她两眼一黑。
一万二。
她怎么交得出来?
交警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她的窘迫,看她的样子和穿着,还有出事的男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生活不富裕。
可是他能怎么办?
米爱花带着哭腔,“我哪里有这么多钱?你们要找就找撞人的人…交警同志,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
小吃店肯定是能赚些钱的,但是他们一家三口所有的花销都在里面。她早年身体落了很多的病,经常打针吃药的,又要养孩子,他们是真没钱。
她“呜呜”地哭着,医院的工作人员长长地叹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见得多,心都有些麻木了。可是医院有规定,没钱说什么都不管用。
“我来交吧。”
赵时律过来,拿过单子。
米爱花抬起头,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好多,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气。在听到赵时律的话后,无神的眼一亮,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机。
看到这样子的她,韩数的心像针扎一下。
为什么,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到这样可悲的境地?
赵时律去交了费用,韩数依然站着,好在肚子没怎么显怀,别人看不出来。她淡淡地看着米爱花,米爱花不敢与她对视,低下头去哭泣。
“请问你们是伤者的什么人?”交警问着。
“同乡,我们与伤者的妻子是同乡。”
“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手术室的灯一直是红的。米爱花哭一会,望一眼,又哭一会又望一眼。自始自终都不敢看韩数。
韩数越发的肯定,对方有事情隐瞒。
她的脑海中不停猜测那个男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米爱花不敢说实话。对方难道是不法分子,或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人,抑或者是亡命之徒?
如果真是那样,她还要不要问个明白?
赵时律交完费用上来,看到韩数站着,忙扶着让她坐下。
几人都静静地等着,直到手术室的灯变成绿色,米爱花第一个冲上去。
“命是保住了,伤者一个小时候会醒过来。”医护人员说着,推着床往前走,米爱花扶床跟着。
“谢谢医生。”
张建国被推到病房后,米爱花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叫了一声。“子轩要放学了…我…没人去接…”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韩数他们的。
韩数心里叹了一口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自私又无知,害人害己。
赵时律冷着声道:“他在哪个学校上学,我们去帮你接。”
“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米爱花很快把学校和地址说了一遍。
赵时律和韩数离开医院,去接张子轩。
张子轩上的学校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学校,就在小吃街附近一所农民工子弟小学。学校的设施简单,来接孩子的家长都是附近的进城务工人员。
两人的样子,极为出众。
往校门口一站,就有很多人看过来。一看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的卡宴,更是令人疑惑。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把家里的孩子送到农民工学校?
张子轩背着书包出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他们,微微一愣,很快别过头去找自己的爸爸。
眼神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张建国。
却见那好看的哥哥姐姐朝自己走过来,心里更是吃惊。
“你是张子轩吧?”
“是…”
“我们和你妈妈认识,我们是来接你的。”
张子轩一听,眼睛眨了眨有些不敢相信,他妈妈怎么可能认识看上去这么有钱的人。他知道他爸爸那边的亲戚都是很穷的,都住在老家。
至于妈妈…
他确实没怎么听说过妈妈说起亲人,不过中午还看到过他们,似乎是从自己家里的方向过来,说不定真是认识妈妈的人。
“我知道你妈妈叫米爱花,你爸爸叫张建国,你爸爸妈妈现在没有空,我带你去见他们。”
赵时律这番话让韩数突然有些想笑,怎么听都像是诱拐儿童的不法分子说的话。要是她,也不相信。
张子轩明显有些怀疑,看了他们一会,突然转身跑进学校。
韩数凑近赵时律的耳朵,“他是把你当成诱骗儿童的坏人了?”
丝丝幽香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他好看的眉头攒起来,坏人?他吗?
“我要是坏人,你就是坏人的老婆。”
韩数笑了一下,他深邃的眼认真地看着。这几天来,她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自从知道米爱花的下落,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他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难受。
“数数,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有我。”
“我知道的。”
刚跑进学校的张子轩又出来了,身边跟着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指着他们道:“老师,这个哥哥姐姐说是我妈妈的朋友,要来接我回家。你帮我记着他们的样子,还有他的车牌号。”
那个老师惊讶地看着他们,又看看不远处停着的车。心里想着,这么衣着光鲜还开着豪车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记下了车牌号。
赵时律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老师问他的名字,还认真地记下他的车牌号。
“子轩真聪明,你有这样的警剔心值得表扬。”韩数对于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倒是有些好感。
这么小的年纪,遇事这么冷静,是个可造之材。
什么都弄好了,张子轩才将信将疑地坐上他们的车。看着他们不是往回家的方向开,心慌了起来。
“停车,这不是去我家!”
“你爸爸为什么没来接你,因为他出了车祸,现在就在安城人民医院。我们要带你去那里,你妈妈也在医院。”
张子轩听到韩数的话,小脸一白,“我爸爸…”
“没事,手术做完了,等你回去,他应该已经醒了。”
韩数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张子轩懂事地点点,低下头去。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到有眼泪滴下来。
这个孩子,懂事又坚强。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童年都不太好,不光是韩数,就连赵时律对张子轩都多了一份爱怜。
到了医院后,张子轩一直跑在最前面。赵时律对他说了病房号,他一下子就找对地方。推开门进去,首先就找到自己爸爸的病床。
张建国已经醒来,头上身上全部缠满白色的绷带,只露出眼鼻嘴,看起来很惨的样子。他躺着一动不动,米爱花就坐在一边抹眼泪。
“爸爸。”
“子轩,你爸爸他…”
“爸爸没事…”张建国挤出一句话。
刚才交警已经做了笔录,不过他自己是真没看清,只记得是一辆银白色的汽车,其它的就什么也不知道。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八成要自认倒霉。他受些伤痛无所谓,可是老婆孩子怎么办?他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子快快长大。
这样想着,脸色越发的愁苦。
赵时律走过去,从钱夹子里拿出一沓钞票交给米爱花,“这些钱拿着,买些补品之类的。”
米爱花没有接,赵时律就把钱放在桌上。
张建国则是一肚子的疑问,想起白天才见过这对出色的男女,没想到居然是和老婆认识的。一定是江市的人,他们来找爱花的。
“你们是…”
“他们是我的同乡,亲戚家的孩子。”米爱花抢着回答,说完立马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按理来说,张建国认识的米爱花就是一个有着复杂经历的女人,就算前头有一个女儿也不足为奇吧,有什么不敢说的。
韩数心下冰凉,自己的生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米爱花忌讳到连认都不敢认她?
“没错,我们是同乡。”
她拉了一下赵时律,“你好好养伤,我们走了。”
说完,再也不愿多看米爱花一眼,快步出了病房。
病床上的张建国皱着眉头,扯得伤口有些痛。不赞同地看了一眼米爱花,“你这个人,既然是老家的人,你怎么这样的态度?看起来这两个孩子应该是亲戚家的孩子吧,他们帮了我们的帮,我们怎么样也应该说声谢谢。子轩…你赶紧去跑一趟,把钱给他们送去,去向他们道个谢。”
张子轩听话地拿起钱,跑出病房。
赵时律和韩数走出住院部的大楼,凉凉的风一吹,还有些冷。
“哥哥,姐姐。”
张子轩追了出来,把钱还给赵时律,“这些钱我们不能要,我爸让我还给你们。还有谢谢你们。”
韩数对于张子轩,自然是没有什么偏见的。
“子轩,这钱你拿着。你爸爸出了车祸,肯定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多给他买些补品,让他身体好起来。”
张子轩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你们的钱我不能要。”
他把钱硬塞给赵时律,赵时律狭长的眼眸幽深,把钱接过来。对张子轩说了一串电话号码,“你记一下,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要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张子轩重复了两遍,说是记下了。
韩数有些吃惊,这个孩子,还真是不错。
他们转身离开,走了不到十几步,就看到原本站着不动的张子轩跑过来,停在他们的面前。清澈的眼睛看着赵时律,眼神中晶亮的期盼。
“你是我的哥哥吗?”
赵时律眼一眯,哥哥?
“我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妈妈曾经提起过。她说我一个亲哥哥,生活在很远的地方,那个人是不是你?”
韩数心一动,张口欲问,被赵时律阻止。
他慢慢弯着身体,尽力与张子轩平视,“你妈妈真的说过,你有一个哥哥?”
“嗯,我妈妈说哥哥是我的亲哥哥,也是妈妈生的。哥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还说等我长大了,她就让我去找我哥哥。”
孩子的眼神清澈,那期盼之情令人动容,“你是不是我的哥哥?”
赵时律慢慢地直起身体,摇了摇头,“不是。”
张子轩有些失望,还是很有礼貌的对他们再次道谢,然后进了住院部的大门。
他一离开,韩数立马紧紧地抓住赵时律,急切问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米爱花生的是一个儿子?”
赵时律眉头轻蹙,一脸沉思。
莫非这就是米爱花一直隐瞒的原因。
如果说当年米爱花生的是个儿子,那个孩子去哪里了?而数数,又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被米爱花抱回韩家?
“先回去,打电话给你爸,问一问当年的事情。”
他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韩数刚才激动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张建国还躺在病床上,现在确实不是再问米爱花的好时机。
两人回到酒店,韩数一进房间就立马拨通韩东的手机。
杜若梅看到茶几上的手机在响,一看上面的号码,拿起来跑进房间,“老韩,快接,是数数打过来的。”
他们是知道夫妻俩去找米爱花了,这一天下来,韩东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看号码,心头一跳,按下接听。
【喂,数数。】
【爸…我们已经见到她了。】
韩东脸色有些僵硬,二十多年了,再次听到那个女人的消息,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他其实是很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也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和别人私奔?
可是看着一旁的妻子,他什么也没有问。那个女人,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就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那就好…你们的事情问清楚了吗?】
韩数沉默了一会,眼神暗下来。
【问了…爸,她生我的时候,你在吗?】
韩东被她问得一愣,数数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还是那个女人说了什么,数数是来责怪他的?
【不在…她第一次走的时候都快要生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生的。后来她抱着你回来,我以为她要和我好好过日子,谁知道没过几天又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好,我知道了,你和杜姨早点休息。】
韩数挂掉电话后,一直在想韩东说的话。也就是说,米爱花生孩子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所以生的是男是女谁都不清楚。
如果张子轩说的是真的,那么米爱花当年生的就是个儿子。
这样说起来,她又是谁?
“我到底是谁啊?”
她喃喃着,活了两世,恨也是错的,怨也是错的。到头来,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的人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时律坐到她的身边,环住她的肩膀。
他深邃的眼中是深情,是爱意。
“你是我赵时律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妈妈。”
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眼里干涩着,突然涌起一阵湿意,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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