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年康只剩下这最后一刀。
这一刀斩出去之后,也许,他那本来就接近干枯的身体,将会直接变得如同朽木一般了。
而维拉的身体状态明显也不是那么好,他并不是巅峰期,在和苏锐的激战过后,也是有伤在身。
两个走到生命后半程的人,都在释放着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光与热。
很多事情都和过去的恩怨有关,也没法判断对错,人这一辈子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到了极限了。
哪怕站到了这样的高度上,也仍旧有着未了的心愿与遗憾。
这一辈子,想要圆满,太难太难。
“他们的刀法都是有缺陷的。”军师的目光率先穿透滚滚风沙与刀芒,说道:“不,这里的缺陷,或许换成‘缺憾’要更加合适一点。”
这刀法里的缺憾,似乎更像是无法重来的人生。
歌思琳不讲话,她只是在不停地抹着眼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心中的压抑与悲伤。
凯斯帝林的眸光一直凝视着刀光炸起的地方,哪怕自己的肩头已经落满了尘沙。
无论是邓年康,还是维拉,他们本都可以站在更接近天际的巅峰之上,过着无虑无忧的生活,可是,他们却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个把自己变成了牧民,将长刀藏在床板下方,本可以扬名天下,却在无边的草原之中隐姓埋名。
另外一个人,则是主动堕入黑暗,将所有的地位与名利抛弃,孑然一身,独行十数年。
这两条路,都和所谓的光明、轻松、自在没有半点关系。
甚至……都很苦。
这两个堪称“苦命”的男人,在释放出燃烧生命的攻击,似乎交战位置的温度都开始剧烈上升了起来!
没有人防守对方的刀光。
也不需要防守。
对于生命,他们都没有半点珍惜的意思。
天地之间,已经全然都是金铁交鸣之声了。
这种刀锋与刀锋的碰撞之声,好像是很多声,好像也只是一声,但是,却在几个年轻围观者的耳边一直持续着。
在这刀光与风沙之中,一代人正在远去。
这一战,更像是一种传承。
军师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歌思琳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而凯斯帝林则是摇了摇头,随后深深鞠了一躬。
这个鞠躬,把凯斯帝林对于维拉的所有情感都表达出来了。
男人之间,父子之间,话无需说太多。
凯斯帝林这个举动发自于内心,至于维拉看没看到,并不重要。
当大少爷抬起头,把腰杆重新挺直的时候,交战位置的金铁交鸣之声已经停止了。
气流停止了乱窜,风沙也渐渐消弭。
军师和歌思琳连忙睁开眼睛。
维拉和邓年康都还站着,两人之间相隔十来米。
然而,他们的长刀,却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在他们用尽生命之力的最后一拼之后,两把绝世宝刀,都成了断刃!
那两截断刀,都插在他们身前的地面上!
“果然,可怕的一刀。”维拉率先说道,语气看似有些无力。
邓年康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只不过,他这点头的动作,做的好像也是有些艰难。
“结束了,这辈子。”维拉说道:“你我之间的仇怨,应该也是可以了结了吧。”
邓年康没吭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呵呵。”
维拉笑了两声,随后一大口鲜血陡然喷出。
这一口血,就像是高压水枪一样,直接喷溅出去好几米!
随后,他立刻面如金纸,灰败之色开始在瞳孔之中涌现!
随后,维拉的身体开始缓缓后仰,直挺挺的摔倒在了地上!
“爸爸!”歌思琳终于喊了一声,满眼飙泪,朝着维拉倒下的地方狂奔而去。
凯斯帝林也飞奔了过去,心乱如麻。
看着闭上眼睛的父亲,凯斯帝林的眼睛也红了。
以他的身手,自然能够感知到,维拉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位亚特兰蒂斯最大“叛徒”的黄金天赋,早就被燃烧的差不多了,刚刚那一刀,也是他在强行使用生命中的最后潜能。
即便早就意识到这是维拉的宿命一战,可是,当这永别的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凯斯帝林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悲伤。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宁愿自己可以出生在普通家庭,宁愿父母双亲每天陪伴,宁愿每一顿晚餐都有家人在。
然而,没有如果。
从今天起,凯斯帝林的至亲便只剩下妹妹了。
“爸爸……”歌思琳泪如雨下,拉着维拉那染血的手,泣不成声。
维拉的面容平静安详,没有半点阴鸷和凶狠,仿佛一个心愿已了、得以安心瞑目的老人。
这世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他所留恋的了。
他这一辈子,活得太苦了。
“我送你回亚特兰蒂斯。”凯斯帝林轻声说道:“你活着的时候,不愿意回去,去世了,心结也该解开了。”
说完,他轻轻托起维拉的尸体,朝着金色迈巴赫走去。
把父亲放在后座上,凯斯帝林启动了车子,这一次,没有任何一架直升机将这台车阻拦下来。
军师也已经快步来到了邓年康的身边。
“前辈,您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军师已经揪心到了极点,手心里面满是汗水,大滴大滴的泪水更是在眼眶之中打转。
其实,问不问出这句话,她都已经料到相应的结果了。
邓年康没有回答,他目送着装载着维拉尸体的金色迈巴赫越来越远,而从嘴角溢出的鲜血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此时的老邓,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
军师的眼睛里面满是心疼之色,悲伤满溢而出,无法遏止。
“前辈,可不可以让我试试?”军师强忍着眼泪,说道:“必康的生命科学技术领先于世界,我们可以……”
然而,军师的话还没说完呢,便被邓年康给打断了。
老爷子开口了,声音沙哑无力,但是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
“不用,没这个必要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邓年康的嘴角轻轻牵扯了一下,这好像是……是在笑!
是的,也许是因为生命走到终结,所有的夙愿已经了结,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在此之前,类似的神情,可能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了。
邓年康本人可能都不太会笑了。
“我累了,也想歇歇了。”老邓轻声说道:“送我回草原,天葬吧。”
风沙骤起,空旷的大地,苍凉且悲壮。
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就像是在送别这世界上的绝世武力。
在狂风与尘沙之中,邓年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站成了一座永恒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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