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重归平静,恍若一切从未发生。
水流漩涡中,顾清颐脑袋昏昏沉沉,胸腔内空气减少,憋闷感随及传来。
闭着眼,屏着气,顾清颐意识逐渐消散。
意识消失前,顾清颐想,他或许是在梦中。
他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只要他醒了就可以结束。
可……若不是梦呢?
死了就死了?
顾清颐心神一震,万万不行。
咬了口舌尖,刺痛蔓延,口中弥漫开铁锈味,顾清颐瞬间清醒过来,开始挣扎。
清绝峰
谢知衍靠着清泉池石壁,闭目养神。
他眉间凝着冰霜,周身围绕着凛冽气势,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咕嘟……咕嘟……”
清泉池周遭寂静无声,忽然传出几声气泡裂开的声音,谢知衍眉宇微蹙,睁开眸子,冰冷的目光望着水面。
水面漾起涟漪,水花激荡,却久久不见其他动静。
谢知衍神情冰冷,在一双手胡乱扒到他腰上之时,倏地朝水面伸手,扣住来人脖颈,提了起来。
顾清颐猝不及防,自以为攀到了可以救命的浮木,却被扣住了咽喉。
在水底挣扎许久,仅存的一口气就这样散掉,顾清颐却顾不上,只因下一刻他便出了水面。
“唔……”
顾清颐抓住扣住他咽喉的手,发出一道微弱的音节,睁开眼睛,氤氲着水雾的眸子隐约看到了熟悉的脸庞,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师……尊……”
“……”
谢知衍眸光凝在手中之人脸上,眉头似乎皱的更紧了。
松开手,谢知衍往后退了些许,避开顾清颐落下扬起的水花,垂下眼帘望着水中挣扎的人。
顾清颐不会游泳,扑棱着两只手臂抓身旁能抓住的东西。谢知衍离他最近,首当其冲遭受他的魔爪。
抓住他手臂,顾清颐双手并用抱了上去,脸庞水迹蜿蜒而下,迷了眼,他却无心擦拭。
喘着粗气,新鲜空气进入胸腔,缓解了因水下窒息而产生的刺痛。
“松开。”
冷冽之声在耳畔响起,似寒冬腊月中的冰渣子般灌入耳朵,顾清颐浑身颤了颤,从险些丧命的后怕中回过神,抬眸顺着手臂望了上去。
四目相对,顾清颐屏住呼吸,默默松开了一只手,伸向旁边池壁,扒拉了上去。
攀着池壁,顾清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哑着声唤:“……师尊。”
喉咙刺痛,说一声便似挣扎一般,顾清颐难受的咳了两声,忐忑地避开谢知衍的视线,垂下眼眸。
在谢知衍看不到的地方,顾清颐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可奈何。
为何会这样?!
能避开的他都尽量避开了,为何还会按照书中剧情重演。
觑见如镜般水面之上倒映的赤.裸身影,顾清颐如今只有一个念头——
快逃!
他不想上演湿.身诱惑!
顾清颐心念急转,决定先发制人。
“师尊……”他忐忑地唤了声,濡湿地睫羽微颤,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谢知衍,道,“弟子不是故意打扰您……只是弟子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说罢,因嗓子刺痛,他还轻咳了几声,“敢问师尊……这里是……”
谢知衍目光自他身上移开,神识在霎那间笼罩清绝峰。峰上一草一木,一溪流一石子都呈现在他眼前,包括泉下暗道流向。
不出所料,其中一处,恰好连接了清泉池与后山那汪灵泉。
“清泉池,”谢知衍淡淡道,目光在他红彤彤的脖颈处停留了一瞬,“你且回罢。”
顾清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是……师尊。”
上了案,寒风拂过,顾清颐宛若化身冰雕,浑身僵冷。
忍着想打哆嗦的欲望,顾清颐泰然自若行了行礼,“弟子告退。”
说罢,他就想溜之大吉。然而,僵硬的腿脚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只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离开。
终于远离,顾清颐呼出一口气,抱住了自己。
好冷……实在是太冷了……
顾清颐打着哆嗦,寻了处避风的港湾,将飞舟取了出来,入了船舱。
迫不及待地褪去湿透的衣衫,顾清颐换上全新的一套,翻出几块火灵石,以灵力驱动,借此以取暖。
莹莹红光闪烁,与跳动的火苗如出一辙,看着都能感到暖和。
被暖意围绕,顾清颐觉得,他终于活了过来,随之活过来的,还有迟钝的感官。
比如,喉间刺痛比任何时候来的都要猛烈,感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顾清颐:“……”
“咳……咳咳……”
顾清颐忍不住咳嗽,捂着脖子脸色难看。
他取了面铜镜往对准脖子,缓缓松开了手。
镜中之人下颚肌肤如雪,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青紫的脖子。
顾清颐睁大了眸子,望着镜中景象倒吸一口凉气,“嘶——”
要不要这么恐怖?!
下这么重的手,谢知衍是存心想要他命吧?!
取出薛离赠送的药膏,顾清颐刮了一团,咬牙抹上脖颈。
顿时,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凉幽幽的寒风在脖颈处呼啸。
顾清颐:“……”
忍着不适,上好药,顾清颐叹了口气,仰头躺在榻上。
他不明白,一切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极力避开什么,什么就一定会发生。
若不……顺其自然?
这念头刚从脑海中浮现,顾清颐就忙不迭的否定了它。
极力避开都变成了现在这样,若是顺其自然,现在恐怕……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顾清颐又叹了口气,时时感慨人身之艰难。
真的就毫无办法了吗?
顾清颐心中隐约冒出一个想法,但今日经历已经足够糟心,他无暇多想。
闭上眼,顾清颐昏昏欲睡。
蓦地,一道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响起,淡淡的声音只说了三个字。
“顾清颐。”
顾清颐心底一咯噔,猛地睁开了眼,垂死病中惊坐起,望向来人。
来人容貌俊朗,他刚见过不久,正是谢知衍。
他怎么来了?
顾清颐惊骇,忙起身下榻,“师尊,您来了,是有何事?”
谢知衍瞥了他一眼,将一个白玉方盒放在身侧桌上。
顾清颐问道:“这是?”
“药膏,早些年炼制的玩意,已经无用,予你恰好。”谢知衍缓缓道。
顾清颐一怔,“谢师尊。”
话落,便无人言语,屋内陷入寂静。
顾清颐心里打鼓,不知谢知衍久留是何目的。
他抬眸,悄悄看了眼他,不料被逮了个正着。
顾清颐尴尬,赶紧认错,“师尊,是弟子冒犯。”
谢知衍不置一词,许久后道:“秦穆待你倒是大方。”
……什么意思?
顾清颐抿了抿嘴角,道:“沾了师尊的光,师叔待弟子极好。”
说罢,顾清颐便不在开口,说多错多,尤其是在不知对方何意的情况下。
顾清颐保持缄默,谢知衍看他谨慎戒备,不由想到神识扫过之时,他一人独处灵动的模样。
“他可有教你修炼?”
顾清颐:“还未,弟子不过练气,不敢劳烦师叔。”
谢知衍颔首,“也已入门。”
“望你谨记,修道不止修身,还需修心,一切从心。”
谢知衍是在教导他?
顾清颐受宠若惊,心中巨骇,是真的吗他有点不太相信。
“弟子记住了,”顾清颐道,躬身行了个礼,“谢师尊教导。”
“……”
谢知衍冷声,“孺子不可教也。”
顾清颐:“???”
他哪里做的不对吗?
“演技拙劣,悟性差,朽木。”
谢知衍话落,转身离去,独留顾清颐落在原地,琢磨他的话。
一切从心……顾清颐反复咀嚼这四字,神情逐渐从茫然不解化为恍然大悟。
从心,及顺从自己的内心,做最真实的自己。这是顾清颐的理解。
忽的,他一愣,谢知衍为何要对他说‘一切从心’?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以他浅薄的修真知识,他也知晓修真之人对待夺舍的态度,那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若谢知衍真的发现什么,他现在定不能安稳的站在这……谢知衍也不会给他送药膏。
拾起白玉盒,顾清颐想到一种可能性。
该不会谢知衍认为他清冷知礼的外表是装出来的,他实际上的性格只会在无人处暴露,而谢知衍恰好看到他私下的模样。
似乎这样也说的通。
顾清颐:“……”
他被自己说服了。
垂眸望着掌心之上的白玉盒,顾清颐想了想,还是取出薛离给的药膏,又在脖子上抹了一遍。刺痛感得以缓解,淤青也正在消散。
顾清颐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掂量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知衍没让他回冰殿,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离开?
离开?
还是不离开?
顾清颐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
是谢知衍自己教他的,一切从心,他需得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此时此刻,他心中最急切的想法,就是离开清绝峰。
跳下飞舟,顾清颐回首,远处冰殿在日暮下散着暖光,柔和了冰殿的冰冷威严。
顾清颐迈出脚步,朝峰下走去。
然他才迈出几步,就觉后颈凉飕飕,恐怖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谁准许你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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