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跟着老太太,从司公馆出发,往颜公馆而去。
车厢里很温暖,顾轻舟坐在老太太身边,心里安静。
司老太受不得颠簸,故而汽车很慢。顾轻舟从后视镜里,瞥见了身后司琼枝和司夫人的道奇汽车,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们是在议论我吗?”顾轻舟暗揣。
司夫人和司琼枝肯定是在议论顾轻舟,顾轻舟得到了司老太的喜欢,司夫人很不高兴。
就是不知道,她们会如何对付她。
司老太则关切问顾轻舟:“冻着了?”
顾轻舟摇头:“没有,老太太。”
暖心的关怀,让顾轻舟回神。
司老太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还说没有呢,这手冰凉。你们小年轻,总是穿得这么少。”
老人家掌心的肤质微松,像极了家里的棉绒毯子,温热熨帖。
顾轻舟心中发暖。
老太太叮嘱她,一定要多穿衣,平时要照顾好自己,嘘寒问暖非常仔细。
“您放心,我会穿得暖和的。今天不知怎么的,感觉怪冷,还是您老人家身上暖意足,气血旺。”顾轻舟笑道。
司老太道:“你也要滋补些,回头我叫人送些燕窝给你。”
“家里都有,我若是想吃,就去您府上蹭饭。”顾轻舟忙拒绝。
燕窝拿回去,秦筝筝哪怕不没收,也要换成低劣的。
“那更好了。”司老太笑道。
而后,她们说起了颜太太。
老太太告诉顾轻舟说:“颜新侬是督军身边的总参谋长,督军最器重他了。”
顾轻舟心念微转:原来是总参谋长,相等于副司令员,是司督军的二把手,整个岳城的二号人物。
若是结交上了颜家,顾轻舟又多了一条路。
顾轻舟想起李妈的话:轻舟小姐,你到了城里一定要广结人脉。人情是钱买不了的,它才是辅助你成功的根基。
如今,笼络人脉的机会到了。
顾轻舟不需要人脉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她只需要人脉作为依靠,让她可以给母亲和外祖一家人报仇。
她母亲的死很好解释,肯定是秦筝筝为了上位而出手的;而她舅舅和外公的死,至今没有明目。
知晓颜家的身份地位,顾轻舟就更关心颜太太的病了。
那厢,老太太继续说:“颜新侬这个人,有些新派的作风,他不娶姨太太,跟他夫人鹣鲽情深,家庭非常和美,我倒是很喜欢他。”
现在这个世道,如此位高权重却不纳妾的,简直罕见,罕见到别人会怀疑你是不是太惧内,亦或者性无能。
司督军就有五房姨太太,就连顾轻舟的父亲,也不是一妻两妾?
介于此,顾轻舟对不纳妾的颜总参谋也有几分好奇。
“颜太太到底什么病啊?”顾轻舟问。
提及此话,老太太脸色微沉:“说起这件事我就生气!颜太太常年胃病,一直靠中药养着,好好的。
三年前,颜太太胃病转重,你婆婆说介绍一位德国医生给她。那个德国医生说什么,颜太太是胃溃烂出血了,要切掉一些胃。”
顾轻舟插话:“那可能是胃溃疡。”这是她师父告诉过她的。她师父是中医神医,却也涉猎过西医。
老太太口中的“你婆婆”,是指司夫人,虽然顾轻舟听着有点别扭。
“对对,就是这个鬼说法,要给颜太太开膛破肚,我是极力不同意的。可颜家信了你婆婆的鬼话,非要做颜太太做手术。
手术之后,倒是好了一年多。去年却又开始发病,那个德国医生还说,胃的什么口子再溃疡,又有开膛破肚一次,阿弥陀佛!
从那之后,颜太太就患病了,胃疼不止,每次发作必吐血,断断续续两年了,最近这两个月,天天吐血,越吐越多,还有鲜血块。
年轻吐血,命不长久!西医害死人,我们老祖宗的药,从来没这么害过人。我就说过了,开膛破肚的手术,都是奇技淫巧,我哪怕是死了,也绝不要西医给我肚子里划一刀!”
老太太说起来,痛心疾首。
现在的行情,是西医被极力追捧,但是医疗设备和医生资源短缺,西医成了很紧俏的事。
而中医又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弄得不少的百草厅关门歇业,大家都没心思做大夫。
这么一来,有些寻常的小病,两种医疗观念的冲突,反而弄成了大病。
“老太太,我一定会全力治好颜太太的,您放心!”顾轻舟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欣慰叹了口气,说:“轻舟,你肯定是得了高人的真传。我们老祖宗的医术,讲究一个天赋。若是天赋极高,就算是三岁也能看病;若无天赋,不能开窍的话,学到六十岁医术也平庸。
轻舟,你是个天赋奇才,你治好了我的病,他们都猜你是蒙对的,但是我老太婆见过些薄世面,你这孩子心中有数!
到了颜家,你放心大胆去说,我给你做主。等治好了颜太太,颜家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顾轻舟心中温热。
老太太的面容慈祥,她真心实意的相待,让顾轻舟几乎落泪。
她从小没什么亲人,老太太的善意,让顾轻舟感受到了亲情,虽然很遗憾,她没什么机会真正做老太太的孙儿媳妇。
“是,老太太,我会尽力的!”顾轻舟暗暗敛去了眼底的浮光。
汽车半个小时之后,到了颜公馆门口。
颜公馆是一栋很宽敞的花园洋房,比司公馆还要大,高高的缠枝铁门,透出威严。
听说司老太和司夫人、司家的三小姐以及司家的未来少奶奶都来了,颜家的大少奶奶亲自跑出来迎接。
一行人客套几句,进了颜家的内院。
颜总参谋不在家,只有女眷们。
颜太太坐在床上,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长袄,消瘦得双颊都深陷下去,一双眼睛晦暗无神,形同骷髅。
她有气无力:“老太太您来了?我这也起不了身,不能给您请安。”
“快躺好,快躺好!”老太太上前,亲自扶了她,“我们来看望你,若是惹得你反而添病,就是我们的不对了。”
又问,“今儿如何了?”
“老太太,还是跟昨儿一样,早起吐了两口,早膳之后又吐了三口血,带些血块。”颜太太的大儿媳妇代为回答。
瞧着颜太太这模样和气色,司琼枝和司夫人当即明白:颜太太活不成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隐约瞧见偏厅摆放了一副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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