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大明京城户部尚书李待问府中,内阁次辅吴甡、礼部尚书贺世寿和太仆寺卿陈善道坐在二堂里,正在和李待问说话。
吴甡是清流领袖,号称“江北党”之首。他本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天启年间因为激烈反对阉党被削职夺官。然而到了崇祯年间,他又因为曾经反抗阉党受到重用,历任各地巡抚。
复社领袖张溥靠贿赂把周延儒推为内阁首辅之后,周延儒大举启用东林党人,一时“众正盈朝”。吴甡借着这股浪潮,也登阁拜相,位列内阁次辅。
吴甡贵为内阁次辅,亲自带着贺世寿和陈善道跑到李待问家里,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喝了一口茶,吴甡淡淡朝李待问问道:“葵儒精于理财,如今宁锦十几万大军云集,每日花费以万计,太仓库中还有多少银子?”
李待问答道:“太仓库素来拮据,并不富裕。如今锦州云集十七万大军,光是军饷一个月就要三十九万两。加上千里运粮的开支,每个月合计要七十七万银子开支。太仓库本有两百多万结余,但这三个月已经花销殆尽,只余三十七万两,仅够支撑半月。”
大军在外,消耗的军饷粮草是海量的。
大明朝拖欠军饷已成惯例,若是兵马不外出征战,往往只发几成的军饷。所以只要天下太平,朝廷就能省下不少军饷。但是一旦兵马出外作战,军饷就不得不发足,否则前线的官兵极有可能闹饷炸营。
所以十七万兵马集结在锦州,朝廷的开支大增。
另一个消耗巨大的项目是运粮。松锦大战爆发后,朝廷征调了大量民夫运粮。这些民夫都是交不起劳役银子的民夫,干活不要钱。但是从京城到锦州有一千里,运送粮草的路途十分遥远。有些粮食更是从更远的地方起运。路上运粮民夫吃喝,就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民夫每运送一石粮食到锦州,路上就要消耗二石左右的粮食。
这样算下来,支撑十几万大军需要的粮草,更是海量。
太仓库一年收入不过五百多万两,一个月算下来平均只有四十多万两收入,还不够支持锦州前线的开支。更别提朝廷种种花销千头万绪,远不止支持锦州大战这一项。
所以支持锦州大战,朝廷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吴甡说道:“李贼和洪承畴上表请旨,说要和鞑子打持久战。天子准了他们的奏章”
三月初,洪承畴的奏章到了朝廷。洪承畴说鞑子举国攻来,我大军以逸待劳,不可轻易接战。洪承畴提议坚守于锦州城下,把鞑子拖垮。
不光洪承畴这么认为,李植也这么想。这个战略其实就是李植想出来的。李植也一封奏章送到了天子桌上,说要拖垮鞑子。
天子听到两位重臣的建议,准了李植和洪承畴的奏章,让众将以持重为上,坚守营寨不出。
这两份奏章披露出来后,百官物议纷纷,都不太高兴。
吴甡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如果世间的仗都是这样拖着打的,比拼哪个没钱支持不下去,那当兵拿饷也太轻松了。为将者,立功也太容易了些?”
吴甡说道:“今天听葵儒算来,才知道银库已经见底了。天子却不知道,太仓库已经没有银子了。洪承畴和李贼避战不出,当真要把朝廷拖垮!”
李待问沉吟片刻,说道:“太仓库虽然没有银子了,但是太仆寺还有两百万马政银子,可以借来使用。”
听到李待问的话,吴甡脸色一沉,十分地不高兴。
吴甡敲了敲桌子,没有说话。
礼部尚书贺世寿沉声说道:“葵儒,刚才那句话,你知我知便可,却万万不能让天子知道太仆寺还有银子。”
贺世寿看了看吴甡,说道:“葵儒,这几个月为了支持宁锦的大战,朝廷把各项开支全部停了。宣大的兵饷,已经三个月没有发。河南治理黄河的银子,也全部不发。葵儒你不觉得,这几个月各项进项,都少了不少吗?”
贺世寿说的“各项进项”,是指各地官员孝敬朝中重官的银子。
本来朝廷花下去的银子,发到各地后,都不会被全部使用到正处。相当一部分,都会被使用单位抽出来孝敬各路神仙。下面的官员把朝廷的银子送给私人,就可以得到紧要官员的支持,以后升官发财。
宁锦开战后,太仓库的银子几乎全部用于辽西。这大战关头,每一分银子都是实打实用下去的,将领此时不敢贪污银子,都是把军饷实打实发给士兵们。这样一来,就没人把银子抽出来孝敬各路官员了。
朝中大员们,因此收入大减。所以百官听说李植要在辽东打持久战,感觉自己还要再穷几个月,都是十分不高兴。
吴甡冷哼了一声,说道:“李贼这是拿天下人的银子,去立他自己的战功!”他一指太仆寺卿陈善道,说道:“葵儒你放心,天子不知道太仆寺有这样一笔银子。只要你不说,太仆寺不说,天子就只知道太仓库没银子,一定会逼李贼和洪承畴出城决战。”
陈善道笑着说道:“尚书放心,太仆寺的银子一直是用作给各镇买马的,天子不曾过问。陈善道绝不会说太仆寺有银子!天子如何知道?”
李待问沉吟片刻,却觉得此事有些凶险。天子不知道太仆寺的银子,自己作为户部尚书是该知道的。如果自己向天子撒谎说无处筹措银子,来日天子知道了其中虚实,会不会放过自己?
若是逼迫李植和洪承畴仓促出兵让锦州大战打败了,到时候要自己这个户部尚书承担天下骂名?
李待问沉吟不语,一声不吭。
陈善道站了起来,凑到李待问耳边低声说道:“尚书,你我都是士绅出身,便是鞑子入关了,我等无非是换一身衣服北面事之,依旧可以做官。但是如果让李贼一胜再胜,他是要天下士绅的命,让我们死无葬身之所啊!”
李待问听到这话身子一抖,知道自己已经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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