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成了一座死城。
十萬大軍殞命在城郊,猩紅的火光席卷著遠處的密林,燒了整整三日三夜,才得停息。
守城的士兵,木然地看著那山火落后的滿地狼藉,面色衰縞。
城內的百姓,更是瑟瑟發抖地躲在家中,用著存糧,除非不得已,絕不敢出門,唯恐惹怒這遭了大難的樞北王漠北軍,給自己帶來不幸。
城主府內,陰云密布。
下屬們見慣了自家王爺罵爹罵娘大發雷霆的模樣,卻頭一次見他沉默不語,端坐在席上,如枯鐘一般的模樣。
周身縈繞著一股壓抑的死寂之氣。
直到他緩緩開口,那死寂之氣才泄了一絲,殿內如坐針氈的下屬們,得了喘息的機會。
“母妃還沒找到嗎?”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將士,滿臉愧色。
“回王爺,這城主府翻了個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可連太妃的衣角都沒見著,還有姓方的那混賬——也不知鉆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去了,連只毛都沒薅到!”
“早知這群文人沒一個好東西,表面上裝模作樣地投降,竟在背后來這么一套釜底抽薪的手段!實在可恨!”
蕭信自嘲一笑。
像是在笑那方城主,又像是在笑自己。
短短幾日,因十萬大軍全軍覆滅,他年僅二十出頭的鬢邊,竟生了幾縷白發。
參白的發,讓本就憔悴的五官,更添幾分酸澀。
“姓方的,家眷也都不在了嗎?”
屬下恨聲道:“這廝早就謀劃好了,所有親近的人都已撤離方城!讓咱們半點把柄都抓不到!實在可恨!”
另一位同僚則冷靜多了,搭話道:“咱們早已將方城封鎖,連只蒼蠅蚊子都飛不出去,這姓方的是怎么把他家屬送出去的?難不成……還在城中?”
“王爺!”那人拱手,自請出席,“不如屬下差人去搜城……”
“不必。”
蕭信冷聲打斷,“且不說現在有沒有兵力去搜集方家家眷的下落,即便是搜到又如何?有那個精力去處置嗎?當務之急……”
蕭信深吸一口氣,再抬眸時,眸底無盡滄桑。
當務之急,是撤兵。
如今留在城內的漠北兵力,只剩下不到千余人,那群跟著來方城的羌族士兵,則和十萬大軍一起,被全數殲滅在城郊。
城郊的慘狀,猶在目前。
那七零八落的尸體,那滿山的斷肢殘骸,那被血浸透變成紅色的土壤,那全軍覆沒的,耗盡他前半生心血的樞北軍。
至今想起,仍讓他無法冷靜。
方城,不能待了。
再待下去,只怕幕后之人,會據兵攻城,將他們這些殘余勢力一網打盡。雖然朝廷的軍隊在樞北軍面前不堪一擊。
可雙拳難敵四手。
來他個三兩萬兵馬,便能讓他們魂喪九天!
“回葉城。”
蕭信緩緩起身,雙手背在身后,眸光微抬,盯著天邊那晦暗熹微的天色。
“固守葉城,遷漠北民眾至葉城居住,休養生息,半年內不再擴張。”
“那……太妃娘娘呢?”
有忠心赫連太妃的下屬,擔憂地問。
“母后……必然在蕭長卿手中。”
蕭信收回眸光,眸底乍著津津冷意。
“待本王親自去京城討要!”
……
方城城外。
滾滾黃沙消散在天際。
一處矮坡的暗影處,青色長衫被風吹皺,腰間系著的暖玉玉佩,系帶隨風飄揚。
蕭長卿看著遠處被煙塵掩沒的馬蹄,看著那倉皇離開的樞北軍,龍目微凝,嘆了一聲。
“朕,本不愿劍拔弩張。”
薛乾躬身立在他的后面,未敢開口。
“赫連太妃醒了嗎?”
蕭長卿又問。
薛乾恭聲道:“醒了,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似是已猜到了什么。”
蕭長卿吩咐:“先行運回京城,好生看管。”
薛乾困惑道:“陛下,我們不回京城嗎?”
蕭長卿搖頭,“方城經此大難,民心動蕩不安,朕留下同方城主一起安撫百姓和民眾。”
“而且,樞北軍在此吃了這么大一個虧,定然懷恨在心,長則半年短則數月,一定會再次發兵進攻方城。”
“有了此次的前車之鑒,他們發兵時定然會注意分散位置……”
“說不定,那時他們也研制出了火藥。”
“所以,需要在此地提前布局,以應付半年后的戰事。”
薛乾拱手,沉聲道:“陛下英明!”
……漠北。
赫連家。
午后,昏昏欲睡時。
守門的小廝靠著身側的石獅子,眼睛睜一只閉一只,呼嚕聲漸起,口水搖搖欲墜。
直到……
他鼻尖動了動,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這才艱難地翻身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看向現實中那血腥氣散發出來的地方……
兩個人頭。
還很面熟。
赫連家的五少爺……和七少爺!
小廝駭得差點原地蹦起,指著那近在咫尺仍滴血的人頭,眼白一翻,差點沒昏過去,咬著舌頭恐懼道。
“少……少爺!”
猛地抬頭,順著那淋漓的血漬,看著那拎著人頭的、滿臉被血跡糊滿,唯有一雙眸光,幽深發綠的男子時,深吸一口氣……
“十……十三少!”
正是被自家兄弟追殺多日,最后成功反殺的赫連栩。
赫連栩將那兩個人頭,似扔垃圾一般扔在腳邊,問那守門的小廝。
“家主可在府中?”
小廝連連后退,結結巴巴。
“回……回十三少……在……在府!”
下一刻,指著那人頭,悲愴道:“這是誰干的!簡直喪盡天良!少……少爺!您是要找家主……給五少爺和七少爺報仇嗎?”
赫連栩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他擦去臉上斑駁的血漬,露出面上那深長入骨的刀疤。
這是老五和老七追殺他時,給他留的東西!
“不必報仇。”
赫連栩心頭冷笑不已,繞過那地上仍然鮮血不止的腦袋,掠過看門的小廝,徑直朝內院走去。
隨著他的離開,那獨屬于赫連栩的輕佻而散漫的聲音從空中,漂至小廝的耳邊。
“我殺的,誰敢找我報仇?”
小廝聞言,渾身僵硬,血液逆流。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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