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卻并未接過她的話。
反而道:“您年紀也不算大,更不至于耳背耳聾,沒聽到我剛才說什么嗎?我和我父親在后山走丟了,連他的消息都沒有,更何談離開王城呢?”
史氏身后,一直侍立在側的婢女,忍不住喝斥蘭溪。
“自你入府,我們老夫人對你樣樣用心處處呵護,哪一出薄待了你?你這是什么態度?把我們老夫人當仇人不成?她可是你的親祖母!便是顧及著孝道,你也不該如此失禮!”
蘭溪抬眸,冷津津的眸光,帶著彌散的殺氣。
“你該慶幸這是在王府,而不是在京城。”
“否則哀家早命人將你抬進慎刑司了。”
蘭溪肩上的紗布仍在滲血,這平添的虛弱,并不能磨滅她那身周的冷煞之氣。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敢用這種語氣跟當朝太后說話?”
“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也配來訓斥哀家?”
“再說一遍,哀家來你王府,不是來當階下囚了。”
“而是作為貴客,來跟你談條件了。”
“離開王氏,哀家仍是后宮之主,天下鳳表。”
“可你王氏沒有了哀家,便是那泥溝里妄想改朝換代的亂臣賊子!”
蘭溪眼神如刀,直刺那婢女。
婢女似被蝎子蟄了一般,臉色巨變,慘白如霜。
堪堪往后退了兩步,才反應過來蘭溪話中的意思……
這位……可是當朝太后啊!
全王氏加起來,都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的尊貴。
她是被沖昏了腦袋嗎?
怎敢……怎敢……
“你先下去吧。”
史氏嘆了一聲。
這婢女名喚紅袖,是她乳母的親孫女,也算她半個晚輩,自小將養在身邊,養出了幾分傲氣。
雖然傲氣,但心里還是向著她的,有時候,比她那些名義上的外孫女和孫子,還要更貼心些。
此時叫她出去,也是為了護她,畢竟身份有差,在蘭溪面前說這些話,確實不應該。
蘭溪看穿了史氏的內心,沒叫她做這個好人。
冷聲道:“不如你也跟著出去吧。”
“……您在,這傷口不容易痊愈。”
史氏噎住。
看著她那憔悴中仍難掩絕色的五官,嘆了一聲,道。“你和你母親的性子一樣,都……”
蘭溪打斷她。
“母親在我三歲時才去世的,那時我已記事。”
“可母親從未告訴過我,她還有一個家在江南,更未告訴我我有一個外祖母。”
“您這份親戚,我可不認。”
史氏聲音梗在喉中,心里酸澀難言。
當年……
當年她與嬛兒恩斷義絕……是為了讓她徹底擺脫王氏啊……
她唯一的血脈,她的獨女,那是她的心頭肉啊。
如今……
怎成了這般局面!
溪兒視她如洪水猛獸……
可她無半點害她之心啊!
心頭再多的委屈和酸澀,史氏卻不能顯露在蘭溪面前。
艱難地扶著紅袖的手,“你既不喜見我,我少來便是了。”
一主一仆緩緩離開。
那早候在外面的大夫,應聲進來,提著藥箱,急急行至蘭溪身旁,為她查問病情。
蘭溪鳳眸微斂,雙手松軟地搭在榻上,聞著空氣中咸濕的血腥氣,自嘲一笑。
世事……弄人啊。
……
方城距葉城有三百公里。
中間雖有連綿起伏的祁連山,但山腳下卻修有寬闊的官道,并不影響行軍。
數十萬軍隊,自北向南,一路浩浩湯湯,驚起無數煙塵,最后,駐扎在了方城三十公里外的山腳上。
令行禁止的軍隊,在蕭信的指揮下,就地安營扎寨,整兵修馬。
等到夕陽西下炊煙初起時,前去方城查探的斥候,帶著最新得到的消息,來到了主帥賬中。
蕭信獨自一人坐在賬中。
他的面前,擺了一張巨大的沙盤。
沙盤上,是整個西北地域的地形圖,以歸蒙山、雅魯山、祁連山為界,中間包裹著幾十個大型城池。
方城,則在最東南的位置。
只要拿下方城,便可向中原發起正式進攻,等他們跨越了那處冀北平原,便能直達京城,直取蕭長卿命門,逼他退位,為大安朝另立新皇。
謀反之事……在蕭燁登基后,蕭信不止一次的計劃過。
但那些計劃,僅存于紙面之上。
他、包括樞北王、赫連軍隊,都未做好謀反的準備,而是在等待那個一擊必殺的時機。
可惜。
這份等待,被赫連太妃給打斷了。
葉城已占,樞北王一脈,包括赫連氏一族,再沒有退路。
只能咬牙上前。
帳外,斥候朗聲道:“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報!”
沙盤前,蕭信將那代表方城的旗幟輕輕推倒,藍色的織錦紋路,被沙土掩埋。
他擦了擦手上的沙子,不再看那沙盤。
“進來吧。”
斥候恭身進入賬中,單膝跪地,將方城內打探來的消息,匯報給蕭信。
“將軍,朝廷應該已經猜到了我們下一步的動作,已提前派軍隊過來鎮守方城,如今方城城樓上的士兵,比一個月前多了三倍不止,就連武器,都精良許多……”
“屬下潛入城中,還聽城內的百姓道——”
“今夜方城要設宴,迎接來自京城的大人物!”
大人物?
蕭信將那沙盤推至一旁,雙手撐住桌面,胡須密布的苒面,布滿了讓人生怖的壓迫感。
“那座四方城中,能有什么大人物?”
“司空印那老匹夫親自來了?”
“一個刀都快提不起來的老頭子,還能上馬殺敵?”
“若再年輕個二十歲,這司空印或許還有幾分威脅,可二十年后的現在……”
蕭信唇角勾起嘲諷。
“朝廷武將不興,連個聲名赫赫的后起之輩都沒有,鎮守邊疆全靠我樞北軍和赫連氏,大半的武將也都出自我西北一脈……如今我西北一脈欲要進京剿賊,它朝廷拿什么抗?”
“依本王估計,來的應該是京城的顯眼包韋氏吧。”
“韋氏這一脈,正經的本事沒有,露臉的本事倒學了不少。”
“哦,不對,還學會了裙帶關系……”
京中進來的風聞,他早有收集。
“據說這韋氏,效仿那娥皇女英,將兩個孫女都獻給蕭長卿那病秧子。”
“他真當自己是堯帝,蕭長卿是舜帝嗎!”
蕭信冷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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