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
芝蘭殿似烏云壓月一般,從內到外,皆蒙著一層壓抑到極致的空氣。
呼吸,都似乎艱難起來。
殿內。
燈火通明。
太醫滿頭大汗,將顫抖的手指從蘭溪的手腕上挪開。
聲音惶恐,“回皇后娘娘,若微臣沒有診錯的話,您確實……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說完了,頭低垂著,遲遲不敢抬起。
逆賊蕭燁畏罪潛逃,如今皇后娘娘卻懷上了蕭燁的血脈,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深恨自己倒霉,今日怎么來值守了,窺見了此等秘密,也不知今夜之后,這條小命還能不能留下。
坐在靠椅上的蘭溪面色凝重,微瞇的鳳眸盯著眼前的空氣,漸漸失神。
重生之后,即便有意外發生,那些意外也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唯獨懷孕這事。
她的手,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和往日沒什么區別。
卻孕育一個小生命。
自從蕭燁暴露真實面目后,前世今生,她心里眼里全是恨意,全是如何報仇,從未想過懷孕生子之事……
她會有孩子嗎?
蘭溪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微顫動。
“配一碗墮胎藥過來。”
蘭溪的聲音,沉穩的,似乎那碗墮胎藥不是給自己喝的一般。
“主子!”
腮雪急道:“您在說什么胡話!”
蘭溪的語氣不容拒絕,吩咐那太醫,“立刻。”
腮雪拽住太醫,面色漲紅,“主子,這事兒千萬不能沖動。”
一旁的凝霜也面有急色,勸道,“主子,要不先同老爺商議一番,再做決定……”
“不必了。”
蘭溪冷眸瞥著那太醫,威脅道:“你是蘭家推舉上來的,自然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配好墮胎藥后,便閉緊你的嘴巴,就當不知這回事,明白嗎?”
在求生欲的驅使下,太醫點頭如搗蒜,“皇后娘娘放心,今兒微臣根本沒有來過芝蘭殿。”
“好。”
蘭溪擺了擺手,示意他快點離開。
太醫走后,腮雪和凝霜還要再勸,蘭溪沉下臉,“你們也回自己房里休息吧,今日本宮殿里不需要人伺候。”
腮雪和凝霜對視一眼,皆看出彼此眼底的擔憂之色,但礙于蘭溪的態度,只能壓下那心底的酸澀,前后離開。門被輕聲關上。
屋內瞬間變得安靜又冷清。
前些日子蘭溪親手炮制橘野香,臥在那黃銅香爐里,徐徐燃著煙氣,在空中優雅的打了個圈后,又緩緩散開……
蘭溪盯著那消散的煙霧,眸色愈發幽深。
她的指尖,又落在自己的小腹處。
假如……
假如未曾趕走蕭燁,蕭長卿未曾上位,那這孩子,她也許會留。
扶持這孩子成為新帝,可保蘭氏百年榮華。
但如今蕭長卿大勢已成,這孩子生下來不是喜事,只會是場劫難。
她是蕭燁的皇后。
他是冷心冷肺的攝政王。
蕭長卿怎么容忍這個孩子的誕生?
反正都是一死,就讓她這個當親娘的狠下心,親自送這孩子上路吧。
……
半個時辰后。
疏影橫斜中。
狹長的宮道在燈籠的照耀下,顯得愈發幽深,漫長……
剛剛為蘭溪診脈的趙太醫,提著食盒,傴僂著身子,跟做賊一般,弓著腰,快速穿行在夜色中。
食盒里裝著熬好的墮胎藥。
他心中不停地祈禱。
祈禱這素來有殺名在身的皇后娘娘,看在他是自己人的份上,能饒他一命。
要不此件事了,也學那位正值盛年卻辭官的譙明全譙太醫?
榮華富貴再誘人,也比不過這條小命啊!
趙太醫心里亂糟糟地想著,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誰料,路過御花園后亭的遐邇湖時,被侍衛厲聲喝道——
“誰大半夜鬼鬼祟祟的!”
刷——
話音剛落,已有數十道長劍刺出,攔住他的去路,劍身寒涼,劍尖閃著嗜血的銀光。
似乎他再前進一步,便會被這長劍割斷脖頸,血濺當場。
趙太醫心中大亂,還未為自己辯解,便聽那陰影處,傳來一道清朗卻不失威儀的男聲。
“怎么回事?”
原本陰暗的湖邊,頓時大亮。
三五個太監舉著燈籠,簇擁著那位身穿黑色長衫的男子,行至路旁。正是蕭長卿。
蕭長卿修長如玉的指尖,捻著些食餌。
今日月色正好,他又有些閑趣,處理完政務后,便散步來到這遐邇湖,看著湖中的錦鯉,頗覺有趣,便在此地多停留了會。
沒想到,一到夜里便寂靜無聲的御花園,今日這么熱鬧,竟能撞見一位提著食盒的太醫。
他認識趙太醫。
因為譙明全之事,他命人將太醫院的諸位太醫,都翻查了一遍,以確認每個人背后的勢力。
這位趙太醫,雖然藏得極深,但還是沒有逃過他的探查。
是純正的蘭氏一脈。
如今,大半夜的。
這蘭氏推拒的太醫,偷偷摸摸地出現在這御花園,還帶著一副鬼祟的樣子……
難不成……蘭氏不安分了?
又要有動作?
蕭長卿眼底涌過暗芒,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將指尖的魚餌擦凈,那本就瑩然的指節,在月光下,剔透細膩,隱可見玉骨。
“趙太醫,如此神色匆匆,所謂何事?”
蕭長卿聲音溫和。
趙太醫卻如蒙大敵。
今日……為何如此倒霉!
“微臣見過攝政王……”趙太醫迎著那灼灼的視線,艱難地解釋,“皇后娘娘身子不適,讓微臣熬了補藥給她送去,娘娘那邊催的急,微臣便不耽擱王爺賞月喂魚了……”
抬腳欲走。
蕭長卿豈能讓他離開?
右腳一邁,擋在那趙太醫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那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心中興味更濃。
蘭溪那女人,又要做什么?
索性今日無事,去拜會一番,也未嘗不可。
他唇邊勾起笑意,“趙太醫入宮多年,兢兢業業,月色都這么深了,還要去芝蘭殿送藥,也太過辛苦了,”
“正好本王找蘭皇后有事商議,不如將這補藥給本王吧,本王順帶捎過去。”
趙太醫眼底狠狠一顫。
這種虎狼之藥……怎能讓攝政王代送!
他往后退了兩步,語氣愈發惶恐。
“攝政王恕罪,此種補藥有許多禁忌,一個不查,便會適得其反。”
“微臣得親自送去,交代娘娘如何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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